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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70歲的陳傳席,是國內著名美術史家、美術評論家。他是個大高個,很愛笑,敢講敢說。陳傳席從小博聞強記,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在30歲投身美術史學習和研究之前,他給人畫過像,在煤礦上做過技術員。46歲時遇到一場火災,積攢下的許多手稿和資料都被燒
今年70歲的陳傳席,
是國內著名美術史家、美術評論家。
他是個大高個,很愛笑,敢講敢說。
陳傳席從小博聞強記,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在 30 歲投身美術史學習和研究之前,
他給人畫過像,在煤礦上做過技術員。
46 歲時遇到一場火災,
積攢下的許多手稿和資料都被燒掉了,
于是轉向了美術評論和美術批評領域。
因為敢說敢講,得罪過不少人。
今年3月,陳傳席的新書《紫砂小史》出版,
在這本書里,他率先提出了“品壺六要”,
希望給“什么是好壺,什么是壞壺”確立標準。
這本書梳理了1000多年紫砂的演變,
介紹了61位制壺大師和139件名壺。
“我研究紫砂、書畫,都是想說明中國文化值得自信。
在我心里,中國文化世界第一。”
自述 陳傳席 編輯 倪楚嬌
1986年在美國堪薩斯大學任研究員
我學工科出身,30歲才開始學中國美術史。陶瓷、雕塑、書畫都學過,但一直以來主要的研究方向是中國書畫。
研究紫砂壺是偶然。我37歲從美國回來后,曾有位朋友抱著一大堆資料來找我。他說:“你研究一下紫砂壺吧。”我一想,中國被西方人稱為“China” , “China”即陶瓷,有陶有瓷,這紫砂藝術值得研究。
一開始在我眼里,幾塊的、幾百塊的、上萬塊錢的紫砂壺都差不多,沒有什么區別。研究了一個月之后,我再看那個壺,就完全不一樣了,差壺都不想看了。
真正地從學術上研究紫砂壺的,我這還真是第一個。書出版以后,很多人都拿著我的書去買壺。
“泥土與黃金爭價”
這個紫砂壺啊,從古至今,尤其被文人欣賞。但是一直沒有一個評壺的標準,怎么叫好?怎么叫壞?是我第一個樹立起來品壺六要的標準:神韻、形態、色澤、意趣、文心、適用。
《紫砂小史》這本書,從歷史出發,一個朝代、一個朝代地講了1000多年紫砂的演變,也介紹了61位制壺大師和100多件著名的壺。
宋朝呢是濫觴期,開始有紫砂壺了。但是最近學術界的人說,宋代沒有紫砂壺,他們從實物上沒有查到。但我覺得宋代還是有的,因為有很多詩詞都寫到了紫砂壺,比如說北宋詩人梅堯臣的:“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華。”歐陽修也有:“喜共紫甌吟且酌,羨君瀟灑有余清。”
真正的興起是在明朝。朱元璋是個叫花子出身的。他當家以后,皇家享受的東西他不叫別人享受。他規定商人不準用金用銀。商人有錢也沒地方花了,但是他們也有辦法,你不讓我用金,不讓我用銀,我就把這紫砂壺做得非常精致。
商人出重金買壺,紫砂藝人賣一把壺就夠吃一年的,他就細細研究怎么做,他還有資金和當時的文人請教,這個壺就越做越好。一時之間“泥土與黃金爭價”,黃金的價錢還不如泥土貴。
另外,在明代中期資本主義萌芽,蘇州的絲綢朝外賣錢,商人都很富有。他們可以收藏紫砂壺,這也是紫砂壺達到興盛期的重要原因。
紫砂制壺業在清后期,是一個衰敗時期,和戰亂有關。鴉片戰爭后,百姓生活愈加艱難,各種聚眾造反達到一百多次。后來洪秀全的“太平軍”暴動,清政府建立圍困他們的江南大營和江北大營。陶都宜興就處于江南大營范圍,紫砂壺藝人都跑了,產量驟減,甚至停產。
解放后呢,又開始組織起來了。改革開放的時候這個紫砂壺很能賺錢,紫砂壺一廠、二廠、三廠紛紛辦起來。做紫砂壺的人是從前的好多倍,也有些魚龍混雜。
“沒文化的人,做不好壺”
現代人制壺,從技術而言超過了古人,工具也比之前先進,但是總的藝術性來講呢,還不可能超過。
你看乾隆年間的陳曼生,他設計了很多樣式,世稱“曼生十八式”。他是個大文人,大書法家,他設計的壺,文人氣質非常濃,現在很少有這種氣質的文人了。文學修養是最關鍵,現在的文人畫家都少了,哪有個文人畫家?
你做紫砂壺只有技術沒有文化,很難成為“家”。“家”是一件有文化的事情。你木匠為什么不稱為木家呢?鐵匠不稱為鐵家呢?因為他只有技術沒有文化呀。
這個紫砂壺最要緊的是神韻,決定你這個壺是使用品還是藝術品最關鍵的一個標準,那不是靠技術,而是靠學問、靠修養、靠先天身上的一股氣。
形態也很有講究,神韻是靠形態流露的。形態分為筋紋、幾何、自然三形。會欣賞壺的還欣賞壺的虛形,比如手柄和壺之間的空間。
什么是文心呢?這就和文人聯系在一起了。紫砂壺上可以題詩、銘文、作畫、鈐印、刻款,文人就一起參與到紫砂壺的制作中。有了文人的參與,這個壺就雅了。
當然,適用也非常重要,畢竟紫砂壺是用來喝水的。你看這個壺嘴、壺口和壺把的上端持平,在一條直線上。古人很講究這個,叫“三平法”。否則倒茶是不方便的。
三大名家
要了解紫砂壺,我列三個必須要知道的名家。一個供春,一個時大彬,第三個就是陳鳴遠。因為他們代表了創始者、最有名者、做得最好者。
供春原來是一個文人的書童,沒事的時候,就跟一個和尚學做壺。大家認為他是紫砂壺的始祖。供春就只有一把壺流傳下來,現在在中國歷史博物館。
為了保護這把壺,收藏者儲南強也是費了很多精神。他是在一個地攤上偶然發現了這個壺,只花了一塊銀元就買下了。他后來研究了,說這就是供春的壺。后來日本人打到中國來以后,就要強行買走這個壺。這個人是一個愛國主義者,為了逃避日本人的迫害,他帶著壺逃跑了。解放后,他把這個壺捐獻出去了。
第二個就是時大彬,時大彬是名氣最大的一個人,古人講的:時大彬的壺,王羲之的字,唐伯虎的畫。時大彬出身制壺名門,他父親時鵬是明代制壺“四名家”之一。時大彬的壺很樸實,不花哨,很符合文人的欣賞趣味。
我覺得這個水平最高的還是陳鳴遠,清代的。他繼承了明代文人壺的樸素造型,又著重發展了自然形的壺。他有很高的文化素養,他在壺上刻的字,有晉唐之風。有一把蠶桑壺,上面有幾只蠶在吃葉子,很自然,并不花哨,那個做得精致,真是不可言傳。陳鳴遠所有的壺都很好,這也是紫砂界公認的。
1950年,我出生在山東。父親是一個知識分子,很早就投奔延安,20多歲就當了縣長。我母親文化水平沒有我父親高,但是我母親是地下黨,資格比我父親還老,也可以說是一個革命家庭了。
我就喜歡看書。我讀小學的時候,有一個地主兒子家里書很多,他幾乎一天拿一本給我看。那時候,我看書很快,一天一本。四五百頁一本書,我看過一遍,基本上能背出來,后來別人說我過目不忘,我很驚訝:“誰過目能忘了?過目怎么會忘?”
像我寫幾十萬字的《中國山水畫史》的時候,其中的唐詩、宋詞那些資料,我差不多都靠腦子記。
從工科生到美術批評家
我也喜歡畫畫。小學的圖畫課,老師總是拿我的畫作榜樣。長大以后,有一段時間,我就靠給人畫像為生。
但我父親一直反對我畫畫,他說:“你畫畫能把國家畫富強嗎?不能以此為專業。”
所以本科的時候,我學的是煤礦機電。我23歲到煤礦工作,干了不少事情,比如發明了用高壓氣疏通管道的方法。后來我覺得在礦上不自由,不管干什么還需要別人批準。我就在30歲的時候走了,我去考了美術史研究生,就這樣改行了。
讀書期間就寫了一本《六朝畫論研究》,現在已經再版17版了,后來寫了《中國山水畫史》,現在有19版了。在海內外頗有影響力,使我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但是我這個人一生不幸的事情非常多。40多歲的時候,家里遭受一次大火災,資料都燒光了,錢也全燒光了,收藏也燒光了。
后來別人說:“如果換作是我,不死也得神經病。”我說那已經燒光了,再弄成神經病不是更損失嗎?我哈哈一笑就算了。
但是沒有資料也沒法寫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寫的書稿也給燒了,后來就不想寫了。出版社干脆說,這幾個事情你給評論評論吧,我說好。所以在我46歲的時候,被動地投入了美術批評。
其實美術批評比美術史更直接,能影響美術的發展方向,這很重要。
“有人給我寄恐嚇信”
我做批評的事情,就學術性來講不如美術史,但是對于貢獻來講,我覺得比美術史更大,實際也是在全國產生重大影響的。
我舉一個例子,有一段時間大家都畫那種小巧玲瓏的畫,用細細的線條畫豐乳肥臀的裸女和扇子,全國都學這個東西,形成一種風氣。后來我就提倡陽剛大氣,認為陽剛大氣才應該是中國的主流。
比如我很早就提出來,王羲之《蘭亭序》的藝術水平比不上顏真卿的《祭侄文稿》。最近顏真卿大展,也開始有人說《祭侄文稿》是天下第一書了。
尤其我評畫家,這些畫家過世了,但是他的子女、門生還在。有人很恨我,有的就直接托人帶信過來說:“準備后事吧。”還有一些恐嚇信,我就一笑了之,當然他們也只是逗一下而已。
這也說明我文章起了作用了。我是一個愛國主義者,我是對中國文化負責任的,宣傳中國文化,其他的我不帶考慮的。
“中國文化,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文化”
我覺得中國文化全世界第一。中國人對自己的文化自卑,是從鴉片戰爭開始的。
戰敗之后,中國人開始反思了,一開始是說這個器械不行,要學習別人的科技。然后洋務運動,后來還打敗仗,說是中國的制度不行,要立憲。最后說是中國的文化不行,一切都是西方的好。甚至要廢除漢字。
后來我就寫文章,我說打了敗仗,并不能證明文化不行,中國歷史和世界歷史都證明這一點。
春秋戰國,齊魯文化最先進了,孔子、孟子、荀子,一大批文人都出在那里面了,結果被文化相對落后的秦給打敗了。
世界歷史,那希臘文化是最先進的,結果被羅馬文化給打敗了,羅馬文化又被更落后的蠻族文化給打敗了,
打敗仗不是文化的問題,文化先進反而會打敗仗。這是我做了十幾年研究得出來的結論。
我兩年前寫了一本《中國藝術如何影響世界》。后來外國人聽了說:“你這樣一寫,世界藝術史要重寫了。”我寫的都是事實了,畢加索學齊白石的畫學了二十本,梵高學了日本的浮世繪,但浮世繪與中國民間版畫之間也有某種聯系。那我事實擺在那兒呢,他們也都承認。
我現在研究紫砂、書畫等等,都是想說明中國文化值得自信。通過美術史的研究,來弘揚中國文化,宣傳道義、正直和骨氣。
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