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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疫情中的“倒閉潮”后,“老病人”讓下沉在基層的民營醫院率先復蘇,但要發展下去,還需要更多的病人和付費場景文|《財經》記者凌馨編輯|王小“現在民營醫院情況轉好,沒有那么急著賣了。之前很多醫院做不下去,投資1000萬的中醫門診,240萬也
經歷了疫情中的“倒閉潮”后,“老病人”讓下沉在基層的民營醫院率先復蘇,但要發展下去,還需要更多的病人和付費場景
文|《財經》記者 凌馨
編輯|王小
“現在民營醫院情況轉好,沒有那么急著賣了。之前很多醫院做不下去,投資1000萬的中醫門診,240萬也沒賣掉。”一位從事健康產業股權交易的人員發現,經歷了新冠肺炎疫情暴發的“倒閉潮”后,現在部分民營醫療機構正慢慢緩過那口氣。
2021年,撐過了疫情最緊張時刻的民營醫院恢復了正常門診。
這些率先復蘇的醫院,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老病人”。疫情之下,幾乎所有中小型民營醫院都曾一度關閉,在“后疫情”時代,感冒、腹瀉等常見病也必須轉診,業務流失不可避免。但仍有一些下沉在社區的民營醫院,或是經營多年的特色專科門診,通過互聯網醫院及醫生個人的影響力,在疫情期間與病人保持聯系。
這些下沉在社區的民營醫療機構,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為一個慢病患者長期服務,成為他們康復生活甚至居家養老的一部分,每年在單個病人身上獲得的收入可以達到七八千元。而類似高血壓、糖尿病這樣的疾病,是要終身治療的。
曾有1000多家醫院找人接盤,“莆田系”首當其沖
“多的時候,有1000多家醫院想賣。”上述健康產業股權交易人員回憶,從2020年疫情暴發到2021年中,民營醫院的經營者們急切需要買家或投資人,從建設成本1000萬元的門診,到五六千萬元的綜合性醫院,很多都已資不抵債。
疫情讓前往醫院就診的患者人次在2020年降至近五年最低值。其中,民營醫院診療人次減少4000萬人次,基層醫療衛生機構診療人次減少4.1億人次,包括民營診所、衛生室等。
直到2021年,根據防疫要求,出現發熱、腹瀉、胸悶、咳嗽等癥狀的病人,須送往指定發熱門診。“這樣我們就失去了很多患者來源,畢竟社區很多病人都是這樣的常見病多發病。”一位社區門診連鎖機構相關負責人說。
收入減少,每天的支出不會少。
福州福其祥中醫院董事長林祥崧算了筆賬,這家建筑面積1.2萬平方米的醫院每月開銷至少100萬元,其中,人力成本占六七十萬元,水電六七萬元,加上藥品、耗材和固定資產折舊,還有不少大型醫療設備來自融資租賃需要定期還款。
就在疫情前,已經在福州閩侯縣及尚干鎮開了七年醫院的林祥崧,才剛剛建好這家新醫院,可疫情讓他不得不暫停門診,直到2020年10月才始營業。計劃中的200張床位,目前開放了30張。因為一旦開放更多床位,人力成本可能會增至百萬以上。
父子都是當地知名中醫,林祥崧的境況遠超同行,至少,在關閉門診期間,還會有老患者主動找上門。
不少民營醫院沒能撐過疫情中的“倒閉潮”,依靠廣告引流的“莆田系”首當其沖。他們未必是由最早一批來自莆田的商人經營,但主要的盈利模式與之類似,就是通過廣告等宣傳手段引流,以過度醫療的方式獲取高額利潤。
這種所謂營銷不但需要大筆資金的廣告投放,還要配合地面營銷。比如,有的醫院會招募很多代理商,由代理商開展養生或保健講座,這樣把客戶導流到醫院。上述健康產業股權交易人員曾接觸了兩家類似醫院,疫情前投入了五六千萬元,但疫情后,“已經完全資不抵債,只有一張牌照還值點錢”。
因為很多民營醫院是靠借貸建設和維持的,一旦沒有收入,資金鏈就會斷裂。“一家醫院負責人找我想辦法,要借100萬過橋資金還銀行,用完還180萬。這么高的融資成本他都干,我認為是走投無路了。”上述健康產業股權交易人員對《財經》說。
對于此類醫院的倒閉,上海創奇健康發展研究院創始人蔡江南認為是好事。“老百姓對民營醫院不信任,也是被‘莆田系’弄怕了。現在‘莆田系’退出,可以重新洗牌。讓民營醫療的格局經歷一個過渡,做出一些品牌,慢慢改變他們的觀念。”
除了“莆田系”,開在縣城里的綜合性民營醫院也是倒閉的“重災區”。如江蘇省宿遷市沭陽縣第二人民醫院、重慶的開州三橋醫院、云南臨滄市鳳慶縣的“鳳慶順寧醫院”均在此列。
這類綜合醫院與當地的公立醫院業務重合,床位數多在100張左右,沒有規模優勢;定位縣級,也無法收取太高的價格,成本卻都要自行負擔,在疫情前就生存不易。“這樣的醫院也想賣幾千萬,反正我說不出口”,前述健康產業股權交易人員坦言。
民營醫院的“老病人”
林祥崧的福其祥中醫院,就是一所開在縣里的綜合性醫院。他們能緩過來,完全是靠著自己和父親的福州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傳承人的身份。
林祥崧說,現在該醫院的單日門診量在200人左右,他和父親的病人占其中的150人,主要是用手術和祖傳膏方治療脈管炎、糖尿病壞疽等,此外還可治療風濕痛以及頸椎病等運動系統疾病。西醫內科等其他科室目前還是“拖累”。
醫院的復蘇主要靠的是,“老病人口口相傳。包括疫情期間沒開門的時候,也有人找我們。”林祥崧自述,目前醫院每月的流水已基本恢復到疫情前的水平,可以達到170萬元到180萬元,略有盈余。
如果說祖傳中醫是民營醫院中一類特別的存在,至少,類似糖尿病、高血壓這樣的慢病患者,也是另一些民營醫療機構在疫情中的營收主力。
青島博厚慧慈醫療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博厚醫療”)副總經理姜怡如表示,在2020年的收入中,慢病管理占了60%,“主要是因為他們會按時來我們的診所復診,大部分一、兩個月會來一次”。
博厚醫療是一家定位在社區醫療的連鎖醫療機構,目前在山東擁有60多家診所醫院。“我只需要服務好周邊2公里到3公里的3萬居民,經營就不會太差。”創始人閻紅慧接受《財經》采訪時說。
民營醫院要在夾縫中找到適合自己生存的那一部分市場,比如慢病、老年護理、術后康復、運動醫學和疼痛類等。“我們現在推的糖尿病足的項目,一些三甲醫院內分沁科顧及不到,或是需要轉到燒燙傷科去,但它又是需要長期隨訪的病,讓病人每周奔波也不現實,我們可以就近服務。”閻紅慧分析。
疫情前,慢病復診開方的需求曾占公立三甲醫院門診量的一半左右。一位院長向《財經》表示,門診和床位資源緊張,醫護人手不足,非常希望下級醫聯體單位能夠承擔起慢病患者的隨訪工作,“不是重復單一的配藥、復診,動態、精準的隨訪是最重要的”。
慢病,不代表病不會變化。姜怡如承認,不少慢病患者的復診目的就是開藥,但是,“我們這幾年一直想轉變這種觀念,有些患者自認為的久病成醫不一定是真的,一些指標監測和副作用他們關注不到”。
青島濱海學院附屬醫院內分泌科主任醫師仲威振介紹,按照診療標準,血糖不但要有效控制,且需動態監測。有很多病人一天只測一次或兩次血糖,略有超標也不重視,病情發展日趨嚴重者,會導致腎病、糖尿病壞疽等并發癥。
民營醫療機構希望通過對指標監測和日常生活的關注把病人留住,包括吃什么、如何吃,運動方式、運動強度、如何達到運動效果,正確的血糖監測,甚至包括穿什么樣的襪子等。
姜怡如分析,民營醫院還有一個優勢,能更細致地服務于患者。“從醫生到藥師、護士和服務主任,患者可能會在我們的診所待20分鐘到30分鐘。因為公立醫院護士可能一天要輸液200次,我們可能是10次到20次,他們的時間可以用來更好地與患者交流。”
有數據顯示,一個慢病病人獲客后,他的年付費可以達到7000元—8000元,服務年限27年左右。閻紅慧認為,在這些病人身上花的時間值得。
融入患者生活的未來?
即使2020年上半年的營收增長已經恢復到30%以上,姜怡如也承認,“這兩年整體都是處于比較困難的狀態,不管診療收入還是人工支出,一直在找其他方法去填補。”
直白地講,民營醫療需要發掘新的患者,或是收費場景。
互聯網營銷算是一個新途徑。博厚醫療嘗試了這一方法,“這是疫情后發展起來的。很多年輕人不太了解我們,希望通過線上營銷打通這部分業務。當然目前發現也有很多中老年人愿意參與進來。”姜怡如告訴《財經》。
互聯網營銷的打法是,建一個線上平臺引流,讓醫生和患者在此對接。博厚醫療在原有的患者社群基礎上,建立了一個線上平臺,在2021年進一步推廣了線上下單的上門服務,從300多元的新生兒生長發育評估,到幾十元的上門打針服務,甚至還有收費近2000元的糖尿病足護理套餐。
一些線上下單需要到家服務的患者,本來就是門診的簽約客戶。姜怡如舉了一個案例,有一位70多歲的老人,患有骨質疏松,一天不小心在家摔倒小腿粉碎性骨折,她和家人都是門診簽約患者,于是家人就從線上下單上門換藥。
姜怡如期待的,不僅是醫療服務由線下轉為線下+線上,也是將服務對象由單一患者擴展到整個家庭——下單者多為中輕年人群,他們對社區門診的依賴度相對更低。
2021年初,互聯網巨頭阿里和京東推出線上預約核酸檢測服務。阿里在全國120個城市提供上門服務,包括北京、上海等,其中上海的上門服務費用多在250元左右,而線下核酸收費為40元。
林祥崧也在想辦法,承接附近單位體檢訂單、邀請三甲醫院專家坐診、主動參與防疫核酸檢測、推出“雙11”營銷優惠和季節性膏方等,并開了線上微店。
“盯著西藥不容易賺錢,但是搞中藥膏方、湯劑、顆粒目前收入還是比較好的,可以通過互聯網渠道賣,利潤也比較高。”上述健康產業股權交易人員的看法是,目前知名中醫相對稀缺,而中醫藥制劑受到的限制也較少,可能成為民營醫院新的“生存之道”,“不僅是治病,而是病程管理,獲得一個病人一直服務下去,還是有得做”。
對此,蔡江南指出,“中醫門診有一些市場化的收費空間,如果你是中醫有‘獨門絕技’還是可以的。另外就是在一些新的人口流入地,有些專科公立醫院做得比較薄弱的,比如兒科、急診科、康復,民營醫院作為公立醫院的補充,也發展得可以。”
在蔡江南看來,基層民營醫療的短板在于全科醫生相對公立醫院沒有優勢。一方面是普通人更信任公立機構,另一方面也存在全科醫生水平不足的問題,“有一部分醫生愿意做全科,管慢病也需要醫學知識,糖尿病也需要調整用藥。國外的基層全科醫生需要培養八年,我們的社區門診、村衛生室的醫生達不到這個水平”。
在一些歐美國家,通常一個家庭會用一名家庭醫生,持續服務很多年。在中國,家庭醫生的理念還處于萌芽中。
部分下沉在社區的醫院和門診似乎想做這件事,走進患者的家庭。包括為失能老人或經濟困難病人提供上門服務,關注他們和家屬的精神和心理狀態,根據居民特性開展腦卒中等疾病篩查、疫苗接種等。他們能成功嗎?或許還需要時間檢驗。
丁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