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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文化,還是要地產?端午假期,阿那亞擠滿了度假的人群,3000元一晚的海景公寓供不應求。海濱、高爾夫球場,擠滿了遛娃、養老的中產。阿那亞北部,新一期的面海公寓正在施工。這里是整個園區最為荒涼的地方,雖然離孤獨圖書館并不遠,但這里不通擺渡車、
要文化,還是要地產?
端午假期,阿那亞擠滿了度假的人群,3000元一晚的海景公寓供不應求。海濱、高爾夫球場,擠滿了遛娃、養老的中產。
阿那亞北部,新一期的面海公寓正在施工。這里是整個園區最為荒涼的地方,雖然離孤獨圖書館并不遠,但這里不通擺渡車、沒有住宿。這里是阿那亞藝術節“候鳥300”藝術家的露營地。
沙灘上,組委會搭建起100多個防風風雨的白色帳篷、簡陋的淋浴間和洗手間。但天氣總是變幻莫測,開幕的前兩天,天氣晴朗,白天帳篷直曬,熱到受不了;后兩天又是刮風下雨,氣溫驟降,得穿著羽絨服入睡。
候鳥300的帳篷 圖源/官方微博
這沒有影響300多位藝術家的熱情。他們在沙灘上挖出了一個小城市,這里有裝置藝術、現場表演、舞臺、燈光秀,小酒館。到了晚上,還有篝火取暖。當裝置等亮起來、鬼市搭起來、音樂響起來、野的蹦起來,整個營地仿佛一個嬉皮士歡聚現場。
很難想象,僅僅1公里外,就是北戴河唯一的六星級酒店 ClubMed。而阿那亞的房價,已經從2015年的1萬元每平,漲到現在的3萬元每平。
阿那亞已經成為的這個時代地產開發的典范。從售賣起居空間,到販賣精神空間,精明的開發商對供需關系進行了重新架構——用空間滿足新時代人們對生活方式的高要求。
另一方面,阿那亞也成為文青們的圣地,隨著孤獨圖書館、戲劇節、電音節吸引來文青們進行朝圣,這里的物價與房價不斷飆升。
“文化”與“地產”在這里碰撞出了重重矛盾和新的可能。阿那亞戲劇節期間,有人在這里看到了多年前嬉皮士聚集的鼓樓,也有人在這里只能看到一個精致的三里屯。
阿那亞折疊成為兩個世界——中產和藝術家互相擦肩而過,享受著各自的歡樂。
你是業主嗎?
進入阿那亞本身就是一道門檻。
幾乎每個游客都有這樣的經歷——抵達阿那亞門口,就要面對兩大靈魂拷問——“是業主嗎?”“是酒店或民宿的客人嗎?”
從前年開始,阿那亞已經不能免費參觀。要進入園區大門,需要提前一周通過專門的“阿那亞APP”預約。有黃牛在園區門口招攬生意——50塊帶進一個人,方法是在墻根搭梯子爬墻進入。
端午假期如期而至,業主們拖家帶口,享受著打折的度假村專享娛樂項目,高爾夫、馬球、卡丁車、潛水、茶室......甚至如果他們愿意參與戲劇節的活動,也有至少8折的優惠。
戲劇節組委會已經為觀眾爭取到了很大限度的便利——只要拿著當天戲的門票,觀眾就可以在整個園區內活動。這里有無處不在的擺渡車、價格相對低廉的食堂,馬場的一部分特被改裝成了劇場,不再是業主專享。
但是,還是能非常明顯地體會到這里的階級差異。
為了方便看劇,上海的戲劇愛好者曾靜提前一個月預定了阿那亞的瞰海公寓,2000元一晚的三間套房。她和朋友每天盯著豆瓣、微信群,尋找拼房的觀眾。
“最后瘋狂地拼到7個人,閣樓沙發床都拼了出去。如果有人臨時變卦,我們損失就大了。”曾靜感嘆。她的遭遇不是個例,隨著戲劇節的到來,迅速出現幾個爆滿的500人的“拼房群”。為了阿那亞昂貴的一晚,戲劇愛好者們結成了統一戰線。
更多人選擇住在阿那亞幾公里開外的其他海灘。即使在端午期間,附近民宿、酒店的價格也只有300元左右,不過是阿那亞的十分之一。
為了避免過多的觀眾影響業主的體驗,園區內的幾個食堂、運動場、服務臺等都被貼上了“業主專享”的標簽。
觀眾在進入園區前,必須亮出實體門票,電子票也不算數。連在園區里行走、去食堂吃飯,偶爾也會被攔下,被要求出示門票。
“環境劇本朗讀”是戲劇節的一個環節,20部50分鐘的劇目,在阿那亞的各處上演。演員們巧妙地結合游泳池、辦公室、足球場、健身房,茶園、沙灘、餐館等場景,做戲劇表演。
這場創意十足的秀,也是一次對阿那亞環境的免費宣傳,但也不可避免給業主們帶來了不便。
6月15日,由于大雨淋壞了音響設備,改編自太宰治原著的劇目《花火》在沙灘旁的小路上演,40多位觀眾圍觀。一位剛剛沖浪回來滿身沙子的業主,拿著人形高的沖浪板企圖在演員所在的道路中經過,經過工作人員的極力勸阻,他才沒有中斷演出,但也沒有繞路,而是強行穿越觀眾群去到另一頭。
在這個環境中,業主和居住在阿那亞酒店的“一日業主”,無形間成為另一種“特權”。
每到夜晚,氣溫驟降,海灘上總是聚集著穿著酒店浴袍的人。印著各個酒店的logo或是自家風格的浴袍成為海灘上御寒的必備,穿著沖鋒衣的游客顯得格格不入。
有趣的是,阿那亞希望同時吸納這兩個群體,但卻很難同時滿足他們。拖家帶口的中產家庭來到“小資環境”里,不希望被更多人打擾,不希望吃飯排隊;而游客則會把阿那亞當做一種“智商稅”,戲劇節觀眾乃至阿那亞的出租車司機都會感嘆,“住哪里也比這里劃算”。
藝術的到來與離開
“候鳥300”藝術家的另一個大本營是阿那亞濕地,沒有擺渡車前往,需要沿著園區中心走20分鐘,穿過樹林和草叢。
依據環境,藝術家們搭建起“大樹下”和“草坪”兩個舞臺,每天下午到晚上,連續不斷上演演出。不論白天還是晚上,一腳踩進草叢就是引得蚊蟲飛舞,讓有的團隊自嘲地起名為“喂蚊研究所”。但與糟糕的環境比起來,他們更希望獲得關注。
周明是上海戲劇學院研究生,他因參與“候鳥300”計劃來到阿那亞。
從6月10日到6月20日,整個藝術節期間,他和團隊都會在各個劇場門口、海灘邊宣傳,在不同的群里發放通知,希望更多人能夠花50塊錢,到濕地公園欣賞他們的話劇《四三二一》。“這部劇在上海做過商業演出,獲得很多好評。是很深刻的話題,有戰爭、家庭、倫理,我們還根據現場環境,做出了調整。”他一邊說,一邊把二維碼遞到游客面前。
“即使是參加戲劇節的人,我們也很難勸說他們過去,步行時間長,而且進入濕地也不是免費的。”周明感嘆。除了業主可以隨便進入,普通游客必須要有門票或者場地預約證明才可以通行。
候鳥300計劃是阿那亞藝術節的宣傳完全都由團隊自己策劃執行。他們在黑板上貼上標語、分發簡陋的宣傳單,希望獲得更多觀眾。
盡管艱難,這些藝術家們還是希望打造出一個不一樣的阿那亞——有著煙火氣,甚至有些瘋狂的嬉皮士的歡樂場。
往常的日子,阿那亞沒有夜生活。餐廳、酒館都在10點之前打烊,園區陷入寂靜,業主們都早早入睡。
只有舉辦活動時,這里的夜晚才會熱鬧一些。6月12-14日,更是有上百人在阿那亞熬起了通宵。
因為戲劇節最受矚目的作品《海邊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在凌晨4點上演,整整3個小時,一直從黑暗演到日出天明。
曾靜經歷了這一場狂歡。“人群聚集到海灘,喝酒、蹦迪、唱歌,交談。候鳥300的營地更是怪誕,怪異裝置,瘋狂的表演,感覺大家都嗨了。”晚上篝火燃起來,所有人帶著花帽加入到篝火游行。“像是美國的伍德斯托克”。
她在酒館偶遇了許知遠、孟京輝,還聽說朋友在演出現場遇上了梅婷、老狼。藝術拉近了人與人的距離。她在冷風中裹著外套瑟瑟發抖,堅持看完了整場演出,唯美的現場圖,為她在朋友圈獲得了上百個點贊。
“這里有逝去的北京,人們在這里談論音樂、創作、藝術、艷遇、愛情……人們沉迷于在有限的時間里將快樂發揮到最大值。”一名媒體人在經歷了這場通宵后感嘆。
然而這樣的盛況只是曇花一現。6月16日,戲劇節行程剛剛過半,人潮已經隨著端午假期退去。入夜,園區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零零星星散場的觀眾。“十三邀”小酒館里,只有一名調酒師在無所事事。
狂歡過后,這里回歸了屬于業主的平靜。
格格不入還是錦上添花
新世紀初,曾經的京津冀度假圣地北戴河逐漸沒落。除了海灘和漁家樂,只有幾個紅色旅游景點,更多人選擇到南方甚至東南亞尋找更為優質的海灘度假。老派的民宿和陳舊的酒店,也很難再滿足度假的需求。
2013年,距離南戴河主景區8公里的阿那亞,還是一個賣不出去的樓盤,被劃為不良資產,爛尾項目。
來自北京的馬寅團隊接手后,重新定位阿那亞——一座為北京中產而做的濱海烏托邦。
阿那亞的目標群體明確:面向35—45歲的北京新中產。他們有賺錢能力,又向往精神自由,關注的是如何更好地生活。
整個環境圍繞這群“被挑選”的人群建立。但如果阿那亞只集中在中產生活社區,這個邏輯毫無破圈的可能。
阿那亞通過兩個策略來提升知名度——前期通過一系列的網紅配套制造話題,打響知名度;后期通過優質的活動運營,留住穩定的外來客群。
這個策略很快起到了作用。2015年,“世界上最孤獨的圖書館”的視頻在網上火了,產生約6億的點擊率。再過兩年,孤獨圖書館招聘館長的消息上了熱搜,這個職位又成了最令人羨慕的工作。
這是一種錦上添花。從最初破圈的網紅建筑——孤獨圖書館和阿那亞禮堂,到后續一年到頭不斷的線下演出、live show,電音節、戲劇節。網紅建筑與文藝活動,帶來了所謂的“精神世界”,吸引大批更年輕的群體前來, 無形中提升了整個阿那亞的價值。
“去年兩個美術館的門票(沙丘美術館和藝術中心,聯票140元)收入大概是700萬,我看了一下,90%的門票收入都來源于90后。”馬寅在2021年的一次演講中提到。他也經常講述一個案例,2018年單向街圖書館舉辦一個北島詩歌朗讀活動,票一下賣出500多張。文藝青年跨越距離來到阿那亞,只為一種儀式。
當下,阿那亞的房價和游客都在飛漲,對于業主來說,阿那亞作為一個社群,已經出現了很多問題。
2021年,馬寅給阿那亞業主寫了一封信里,爆料了阿那亞樓房建設中的問題。一期房屋漏雨、漏水;二期公寓忽略了取暖問題,木地板散熱不好,地暖溫度上升緩慢;兩居室的臥室設計空間狹小,一張1.8米的床放進去轉身都困難等。
種種瑕疵,讓居住體驗大打折扣。這源于市場火爆,地產開發商在趕工。
越來越多的網紅店進入,商業化快速推進,也影響了原有的氛圍。比如,海邊的“深夜食堂”是一個“家”一樣的存在。根據阿那亞的規則,業主可以申請認領這個模仿日本電視劇的小食堂,在一周的時間內營業,自負盈虧。在深夜食堂做家常菜,成為很多業主的樂趣。但后來,隨著游客的增多,這里也變成了人均消費150元的商業酒館。
另一邊,更多游客也從這場旅行中“回味過來”,包括媒體人熊小默在內的很多人帶著不解離開。“我為什么要花那么多錢來參觀別人家的小區。雖然很與眾不同,但也只是個小區。”
戲劇節期間,很多人拿阿那亞與烏鎮相比較,但兩者差距巨大。烏鎮從一個單純的旅游景區出發,進而發展為文旅項目,而阿那亞是從地產向“文旅”過度,又要面對業主與游客之間的“矛盾”。
相比烏鎮的古鎮基礎,阿那亞的一切都是由人工打造,就連沙灘上的沙子也是千里迢迢從三亞運來。創辦者切中了中產階級或者試圖接近中產的游客們的心理——裝修高檔的度假村、濃郁而精致的文化和藝術氛圍。
“就像一個精心打造的‘楚門的世界’”熊小默如此形容。
一位參加過烏鎮戲劇節的戲劇制片人表示,這里比烏鎮更加魔幻。“烏鎮是面向大眾開放的,但阿那亞一個更密封的空間,面向被選擇的群體。走在公寓附近,很多服務人員給我打招呼問好,感到很奇怪。”
一位戲劇節志愿者也認為,她走在阿那亞總感覺格格不入。“每天晚上我們回到園區外的住處,去樓下便利店和小吃店,才感覺回到熟悉的環境。”
究竟是更注重業主的精致生活,還是追求精神層面的“去地產化”,阿那亞站在了必須進行選擇的路口。
“我要努力賺錢了,為了成為業主。”曾靜在離開時感嘆。
全現在公眾號呼叫轉移,由“液態青年”接力,繼續關注當代青年人的工作、生活和精神世界。
張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