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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七賢指的是三國魏正始年間(240—249),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及阮咸七人,先有七賢之稱。因常在當時的山陽縣(今河南輝縣一帶)竹林之下,喝酒、縱歌,肆意酣暢,世謂七賢,后與地名竹林合稱。對此王曉毅先生在《竹林七賢考》(《歷
竹林七賢指的是三國魏正始年間(240—249),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及阮咸七人,先有七賢之稱。因常在當時的山陽縣(今河南輝縣一帶)竹林之下,喝酒、縱歌,肆意酣暢,世謂七賢,后與地名竹林合稱。
對此王曉毅先生在《竹林七賢考》(《歷史研究》,2001年第5期)一文中,通過檢索佛教經典《大正藏》的相關譯名,認為“竹林”系東晉士人附會佛教經典的觀點值得商榷。韓格平先生在《竹林七賢名義考辨》(《文學遺產》,2003年第2期)一文中也認為,“竹林七賢”的命名與僧徒解經的格義是完全不同的事物,“格義”之說不足為信。衛紹生在《竹林七賢若干問題考辨》(《中州學刊》,1999年第5期)一文中指出,“竹林”應該在七賢的中心人物嵇康的寓居地山陽縣。而陳寅恪先生在(《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第三篇清談誤國)中認為,先有“七賢”而后有“竹林”。“七賢”所取為《論語》“作者人”(《憲問》)之數,意義與東漢末年“三君”、“八俊”等同。西晉末年,比附內典、外書的“格義”風氣盛行,東晉初,乃取天竺“竹林”之名,加於“七賢”之上,成為“竹林七賢”。“竹林”既非地名,也非真有什么“竹林”。竹林七賢的作品基本上繼承了建安文學的精神,但由于當時的血腥統治,作家不能直抒胸臆,所以不得不采用比興、象征、神話等手法,隱晦曲折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他們一直受人們敬重。
嵇康
嵇康(223-262)三國魏著名文學家、思想家、音樂家。字叔夜。譙國至(今安徽宿州市西南)人。嵇康是魏宗室的女婿,任過中散大夫,世稱嵇中散。
崇尚老莊,講求養生服食之道,著有《養生論》。與阮籍齊名,為“竹林七賢”之一。《魏氏春秋》:“(嵇康)與陳留阮籍、河內山濤、河南向秀、籍兄子咸、瑯邪王戎、沛人 劉伶相與友善,游于竹林,號為七賢。”他的朋友山濤(巨源),后來投靠司馬氏 當了吏部尚書,曾勸他出去做官,他遂寫了一封《與山巨源絕交書》,加以拒絕。因“非湯武而薄周孔”,且不滿當時掌握政權的司馬集團,遭鐘會誣陷,為司馬昭所殺。
嵇康在政治思想上“托好老莊”,排斥“六經”,強調名教與自然的對立,主張決破禮法束縛。他的哲學思想基礎是唯物主義自然觀,堅持樸素的唯物主義的認識論 。他認為“元氣陶鑠,眾生稟焉”(《明膽論》),肯定萬物都是稟受元氣而產生的。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之說。嵇康自幼聰明好學,才思敏捷。其文“思想新穎,往往與古時舊說反對”(魯迅《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與山巨源絕交書》、《難自然好學論》等為其代表作。詩長于四言,風度清峻;《幽憤詩》、《贈秀才入軍》較有名。所撰《聲無哀樂論》,認為同一音樂可以引起不同的感情,斷言音樂本身無哀樂可言,而其目的則在于否定當時統治者推行的禮樂教化思想。善鼓琴,以彈《廣陵散》著名,并曾作《琴賦》,對琴的奏法和表現力,作了細致而生動的描述。魯迅曾多次集校過其作品集。67篇詩文
阮籍
阮籍(210~263),三國魏詩人,字嗣宗。陳留尉氏(今屬河南開封)人。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兒子。
阮籍在政治上本有濟世之志。當時明帝曹叡已亡,由曹爽、司馬懿夾輔曹芳,二人明爭暗斗,政局十分險惡。曹爽曾召阮籍為參軍,他托病辭官歸里。
正始十年(249),曹爽被司馬懿所殺,司馬氏獨專朝政。司馬氏殺戮異己,被株連者很多。阮籍本來在政治上傾向于曹魏皇室,對司馬氏集團懷有不滿,但同時又感到世事已不可為,于是他采取不涉是非、明哲保身的態度,或者閉門讀書,或者登山臨水,或者酣醉不醒,或者緘口不言。
不過在有些情況下,阮籍迫于司馬氏的淫威,也不得不應酬敷衍。他接受司馬氏授予的官職,先后做過司馬氏父子三人的從事中郎,當過散騎常侍、步兵校尉等,因此后人稱之為“阮步兵”。他還被迫為司馬昭自封晉公、備九錫寫過“勸進文”。因此,司馬氏對他采取容忍態度,對他放浪佯狂、違背禮法的各種行為不加追究,最后得以終其天年。
阮籍作品今存賦 6篇、散文較完整的9篇、詩90余首。阮籍的詩歌代表了他的主要文學成就。其主要作品就是五言《詠懷詩》82首。阮籍著作,《隋書·經籍志》著錄有集13卷。原集已佚。不過他的作品散失的并不多,以詩歌為例,《晉書·阮籍傳》說他“作《詠懷詩》八十余篇”,看來全部流傳了下來。明代曾出現多種輯本,張溥輯《阮步兵集》,收入《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中。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整理出版了《阮籍集》。注本有近人黃節的《阮步兵詠懷詩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出版。19篇詩文
山濤
山濤(205—283年),字巨源。河內懷縣(今河南武陟西)人。西晉時期名士、政治家,“竹林七賢”之一。山濤是竹林七賢中最年長的一位。他之加入竹林名士,是以其風神氣度。同為竹林七賢的王戎對他的評論是:“如璞玉渾金,人皆欽其寶,莫知名其器。”也就是說,他給人一種質素深廣的印象。而大器度,正是其時名士之一種風度。雖然山濤與嵇康、阮籍情意甚篤,但是志趣其實并不相同,這從他舉嵇康自代以至引出嵇康與之絕交一事,即可說明。他走的是另一條入仕的道路。
山濤是一個很有見識的人,他謹慎小心地接近權力。在曹氏與司馬氏權力爭奪的關鍵時刻,山濤看出事變在即,“遂隱身不交世務”。這之前他做的是曹爽的官,而曹爽將敗,故隱退避嫌。但當大局已定,司馬氏掌權的局面已經形成時,他便出來。山濤與司馬氏是很近的姻親,靠著這層關系,他去見司馬師。司馬師知道他的用意與抱負,便對他說:“呂望欲仕邪?”于是,“命司隸舉秀才,除郎中,轉驃騎將軍王昶從事郎中。久之,拜趙相,遷尚書吏部郎。”開始做的當然都是小官,到了任尚書吏部郎的時候,山濤的仕途便一帆風順了。
嵇康曾有《與山巨源絕交書》一文,后人因此對山濤頗多鄙夷。雖然山濤并不像嵇康那樣是非分明,剛直峻急,但也只是行不違俗而已。譬如他也飲酒,但有一定限度,至八斗而止,與其他人的狂飲至于大醉不同。山濤生活儉約,為時論所崇仰。他在嵇康被殺后二十年,薦舉嵇康的兒子嵇紹為秘書丞,他告訴嵇紹說:“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人乎!”可見他二十年未忘舊友。
至于他投靠司馬氏,似也無可非議。因為士人求知的目的是“經世致用”,他們想必也有所謂的“實現自身價值”的問題。但他們擁有的純知識的地盤卻是如此之少,除了天文、歷法以外,其他的科學技術幾乎都是“醫卜星相”、“百工”的賤業。法律、經濟和管理也大多是吏胥的專利,琴棋書畫之類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只是業余愛好,他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讀書與做官了。在皇權壟斷一切的社會,僅有一技之長以至雞鳴狗盜者自不必言,就是有經緯天下之術的蓋世英才,舍“貨與帝王家”之外也少有一展身手的。無詩文
向秀
向秀,(約227年-272年),字子期 ,魏晉間文學家。竹林七賢之一。河內懷縣(今河南武陟西南)人。少穎慧。與嵇康等友善。向秀本隱居不出,景元四年 (263)嵇康被害后,在司馬氏的高壓下,他不得不應征到洛陽。此時寫作《思舊賦》。后任散騎侍郎,又轉黃門散騎常侍。向秀好老莊之學。當時《莊子》一書雖頗流傳,但舊注“莫能究其旨統”,向秀作《莊子隱解》,解釋玄理,影響甚大,對玄學的盛行起了推動作用。但向秀未注完《秋水》、《至樂》。稍后,郭象在《莊子隱解》的基礎上補完《秋水》、《至樂》注釋,又加發揮,成為今日所見的《莊子注》。
思舊賦
魏晉:向秀
余與嵇康、呂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羈之才。然嵇志遠而疏,呂心曠而放,其后各以事見法。嵇博綜技藝,于絲竹特妙。臨當就命,顧視日影,索琴而彈之。余逝將西邁,經其舊廬。于時日薄虞淵,寒冰凄然。鄰人有吹笛者,發音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嘆,故作賦云:
將命適于遠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濟黃河以泛舟兮,經山陽之舊居。
瞻曠野之蕭條兮,息余駕乎城隅。
踐二子之遺跡兮,歷窮巷之空廬。
嘆黍離之愍周兮,悲麥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懷今兮,心徘徊以躊躇。
棟宇存而弗毀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嘆黃犬而長吟。
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
托運遇于領會兮,寄余命于寸陰。
聽鳴笛之慷慨兮,妙聲絕而復尋。
停駕言其將邁兮,遂援翰而寫心。
劉伶
劉伶,字伯倫,(約221年-300年),沛國(今安徽宿縣)人。竹林七賢之一。魏末,曾為建威參軍。晉武帝泰始初,召對策問,強調無為而治,遂被黜免。他反對司馬氏的黑暗統治和虛偽禮教。為避免政治迫害,遂嗜酒佯狂,任性放浪。一次有客來訪,他不穿衣服。客責問他,他說:“我以天地為宅舍,以屋室為衣褲,你們為何入我褲中?”他這種放蕩不羈的行為表現出對名教禮法的否定。唯著《酒德頌》一篇。無詩文
王戎
王戎(234─305),字濬沖,瑯邪臨沂(今屬山東)人。西晉大臣,竹林七賢之一。幼穎悟,神采秀徹。善清談,與阮籍、嵇康等為竹林之游,戎嘗后至,籍曰:“俗物已復來敗人意。”他是七賢中年齡最小、最庸俗的一位。晉武帝時,歷任吏部黃門郎、散騎常侍、河東太守、荊州刺史,進爵安豐縣侯。后遷光祿勛、吏部尚書等職。惠帝時,官至司徒。戎茍媚取寵,熱衷名利,立朝無所匡諫。性極貪吝,田園遍及諸州,聚斂無已,每自執牙籌,晝夜算計,恒若不足。戎家有好李,常賣之,但恐別人得種,故常鉆其核而后出售,因此被世人譏諷。
阮咸
阮咸,字仲容,“竹林七賢”之一,阮籍之侄,叔侄二人時人并稱為“大小阮”。他歷官散騎侍郎,補始平太守。山濤認為他“貞索寡欲,深識清濁,萬物不能移。若在官人之職 必絕于時”(見《晉書》本傳), 但晉武帝認為他耽酒浮虛而不為所用。
他與阮籍一樣放達任誕, 狂浪不羈。他曾與姑母家鮮卑婢女私下要好,母親死時,按禮姑姑要還家,但阮咸要求把婢女留下,其姑認為不符合禮教。便帶婢女走了,阮咸得知借驢騎上追趕,終于把婢女追回來了,并生了一個兒子叫阮孚,此事為世人所譏。
因此他朋友不多,只和親友知交弦歌酣飲。有一次,他的親友在一起喝酒,他也來參加,不用酒杯,而是用大盆盛酒,喝得醉醺醺的。席間有人笑他如同豬貪吃,阮咸就效仿豬的樣子喝酒。他一面飲酒,一面鼓琴,真是不亦樂乎。于是“與豕同飲”就傳為笑話。
阮咸妙解音律,善彈琵琶,為當時著名的音樂家。有一種古代琵琶即以“阮咸”為名。他曾與荀勖討論音律,荀勖自認為遠不及阮咸,便極為嫉恨。阮咸也因此被貶為始平太守。阮咸還有著作《律議》傳世,見《世說新語·術解》。無詩文
主要影響
玄學強調超越自然和宇宙本體之上的“道”、“無”的精神追求和哲學境界。玄學的興起與漢末社會危機的加深、漢王朝的解體和經學的衰敗有重要的聯系,因受正始玄學的影響,嵇康等名士的荒誕異行實為釋私顯公的表現,自我意識、精神的覺醒和提升。以其獨樹一幟的風格展現“竹林玄學”的狷狂名士風流自得的精神世界,劉勰《文心雕龍》評到“及正始明道,詩雜仙心;何晏之徒,率多膚淺。唯嵇志清峻,阮旨遙深,故能標焉”,“仙心”中顯露“飄忽俊佚,言無端涯”的風格,從嵇康詩作文論中可一窺魏晉名士的玄遠氣度和名師風采,對后世影響深遠。
在玉雕上,海派玉雕師穆宇靜借助竹林七賢在文學上的影響,進行玉雕雕刻,竹林七賢玉雕正反淺浮雕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及阮咸七人常聚,在竹林之下下棋,賞樂,論字畫,肆意酣暢,雕工清新脫俗,2011年獲得“上海玉雕神工獎”金獎,這也是古文學與今工藝的完美結合,體現了我國博大精深的文學及思維理念。
嵇康的詩文全集
1.贈秀才入軍·其十四
魏晉:嵇康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
流磻平皋,垂綸長川。
目送歸鴻,手揮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釣叟,得魚忘筌。
郢人逝矣,誰與盡言?
2.與山巨源絕交書
魏晉:嵇康
康白:足下昔稱吾于潁川,吾常謂之知言。然經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從便得之也?前年從河東還,顯宗、阿都說足下議以吾自代,事雖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狹中,多所不堪,偶與足下相知耳。閑聞足下遷,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獨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薦鸞刀,漫之膻腥,故具為足下陳其可否。
吾昔讀書,得并介之人,或謂無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強。今空語同知有達人無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內不失正,與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莊周,吾之師也,親居賤職;柳下惠、東方朔,達人也,安乎卑位,吾豈敢短之哉!又仲尼兼愛,不羞執鞭;子文無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濟物之意也。所謂達能兼善而不渝,窮則自得而無悶。以此觀之,故堯、舜之君世,許由之巖棲,子房之佐漢,接輿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數君,可謂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動,各附所安。故有處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返之論。且延陵高子臧之風,長卿慕相如之節,志氣所托,不可奪也。吾每讀尚子平、臺孝威傳,慨然慕之,想其為人。少加孤露,母兄見驕,不涉經學。性復疏懶,筋駑肉緩,頭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悶癢,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轉乃起耳。又縱逸來久,情意傲散,簡與禮相背,懶與慢相成,而為儕類見寬,不攻其過。又讀《莊》、《老》,重增其放,故使榮進之心日頹,任實之情轉篤。此猶禽鹿,少見馴育,則服從教制;長而見羈,則狂顧頓纓,赴蹈湯火;雖飾以金鑣,饗以嘉肴,愈思長林而志在豐草也。
阮嗣宗口不論人過,吾每師之而未能及;至性過人,與物無傷,唯飲酒過差耳。至為禮法之士所繩,疾之如仇,幸賴大將軍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資,而有慢弛之闕;又不識人情,暗于機宜;無萬石之慎,而有好盡之累。久與事接,疵釁日興,雖欲無患,其可得乎?又人倫有禮,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臥喜晚起,而當關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釣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動,二不堪也。危坐一時,痹不得搖,性復多虱,把搔無已,而當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書,又不喜作書,而人間多事,堆案盈機,不相酬答,則犯教傷義,欲自勉強,則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吊喪,而人道以此為重,已為未見恕者所怨,至欲見中傷者;雖瞿然自責,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順俗,則詭故不情,亦終不能獲無咎無譽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當與之共事,或賓客盈坐,鳴聲聒耳,囂塵臭處,千變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煩,而官事鞅掌,機務纏其心,世故煩其慮,七不堪也。又每非湯、武而薄周、孔,在人間不止,此事會顯,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統此九患,不有外難,當有內病,寧可久處人間邪?又聞道士遺言,餌術黃精,令人久壽,意甚信之;游山澤,觀魚鳥,心甚樂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廢,安能舍其所樂而從其所懼哉!
夫人之相知,貴識其天性,因而濟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節也;仲尼不假蓋于子夏,護其短也;近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華子魚不強幼安以卿相,此可謂能相終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見直木不可以為輪,曲木不可以為桷,蓋不欲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業,各以得志為樂,唯達者為能通之,此足下度內耳。不可自見好章甫,強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養鴛雛以死鼠也。吾頃學養生之術,方外榮華,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無為為貴。縱無九患,尚不顧足下所好者。又有心悶疾,頃轉增篤,私意自試,不能堪其所不樂。自卜已審,若道盡途窮則已耳。足下無事冤之,令轉于溝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歡,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歲,未及成人,況復多病。顧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愿守陋巷,教養子孫,時與親舊敘離闊,陳說平生,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志愿畢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過欲為官得人,以益時用耳。足下舊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賢能也。若以俗人皆喜榮華,獨能離之,以此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長才廣度,無所不淹,而能不營,乃可貴耳。若吾多病困,欲離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乏耳,豈可見黃門而稱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時為歡益,一旦迫之,必發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獻之至尊,雖有區區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為別。嵇康白。
3.贈秀才入軍
魏晉:嵇康
鴛鴦于飛,肅肅其羽。朝游高原,夕宿蘭渚。
邕邕和鳴,顧眄儔侶。俛仰慷慨,優游容與。
鴛鴦于飛,嘯侶命儔。朝游高原,夕宿中洲。
交頸振翼,容與清流。咀嚼蘭蕙,俛仰優游。
泳彼長川,言息其滸。陟彼高岡,言刈其楚。
嗟我征邁,獨行踽踽。仰彼凱風,涕泣如雨。
泳彼長川,言息其沚。陟彼高岡,言刈其杞。
嗟我獨征,靡瞻靡恃。仰彼凱風,載坐載起。
穆穆惠風,扇彼輕塵。奕奕素波,轉此游鱗。
伊我之勞,有懷遐人。寤言永思,寔鐘所親。
所親安在,舍我遠邁。棄此蓀芷,襲彼蕭艾。
雖曰幽深,豈無顛沛。言念君子,不遐有害。
人生壽促,天地長久。百年之期,孰云其壽。
思欲登仙,以濟不朽。纜轡踟躕,仰顧我友。
我友焉之,隔茲山梁。誰謂河廣,一葦可航。
徒恨永離,逝彼路長。瞻仰弗及,徙倚彷徨。
良馬既閑,麗服有暉。左攬繁弱,右接忘歸。
風馳電逝,躡景追飛。凌厲中原,顧盻生姿。
攜我好仇,載我輕車。南凌長阜,北厲清渠。
仰落驚鴻,俯引淵魚。盤于游田,其樂只且。
凌高遠盻,俯仰咨嗟。怨彼幽縶,室邇路遐。
雖有好音,誰與清歌。雖有姝顏,誰與發華。
仰訊高云,俯托輕波。乘流遠遁,抱恨山阿。
輕車迅邁,息彼長林。春木載榮,布葉垂陰。
習習谷風,吹我素琴。交交黃鳥,顧儔弄音。
感悟馳情,思我所欽。心之憂矣,永嘯長吟。
浩浩洪流,帶我邦畿。萋萋綠林,奮榮揚暉。
魚龍瀺灂,山鳥羣飛。駕言出游,日夕忘歸。
思我良朋,如渴如饑。愿言不獲,愴矣其悲。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皋,垂綸長川。
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與盡言。
4.聲無哀樂論
兩漢:嵇康
有秦客問于東野主人曰:「聞之前論曰:『治世之音安以樂,亡國之音哀以思。』夫治亂在政,而音聲應之;故哀思之情,表于金石;安樂之象,形于管弦也。又仲尼聞韶,識虞舜之德;季札聽弦,知眾國之風。斯已然之事,先賢所不疑也。今子獨以為聲無哀樂,其理何居?若有嘉訊,今請聞其說。」主人應之曰:「斯義久滯,莫肯拯救,故令歷世濫于名實。今蒙啟導,將言其一隅焉。夫天地合德,萬物貴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為五色,發為五音;音聲之作,其猶臭味在于天地之間。其善與不善,雖遭遇濁亂,其體自若而不變也。豈以愛憎易操、哀樂改度哉?及宮商集比,聲音克諧,此人心至愿,情欲之所鍾。故人知情不可恣,欲不可極故,因其所用,每為之節,使哀不至傷,樂不至淫,斯其大較也。然『樂云樂云,鍾鼓云乎哉?哀云哀云,哭泣云乎哉?因茲而言,玉帛非禮敬之實,歌舞非悲哀之主也。何以明之?夫殊方異俗,歌哭不同。使錯而用之,或聞哭而歡,或聽歌而戚,然而哀樂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案,「戚」本作「感」,又脫同字,依《世說·文學篇》注改補。)而發萬殊之聲,斯非音聲之無常哉?然聲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也。勞者歌其事,樂者舞其功。夫內有悲痛之心,則激切哀言。言比成詩,聲比成音。雜而詠之,聚而聽之,心動于和聲,情感于苦言。嗟嘆未絕,而泣涕流漣矣。夫哀心藏于苦心內,遇和聲而后發。和聲無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無象之和聲,其所覺悟,唯哀而已。豈復知『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哉。風俗之流,遂成其政;是故國史明政教之得失,審國風之盛衰,吟詠情性以諷其上,故曰『亡國之音哀以思』也。 夫喜、怒、哀、樂、愛、憎、慚、懼,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傳情,區別有屬,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為稱,今以甲賢而心愛,以乙愚而情憎,則愛憎宜屬我,而賢愚宜屬彼也。可以我愛而謂之愛人,我憎而謂之憎人,所喜則謂之喜味,所怒而謂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則外內殊用,彼我異名。聲音自當以善惡為主,則無關于哀樂;哀樂自當以情感,則無系于聲音。名實俱去,則盡然可見矣。且季子在魯,采《詩》觀禮,以別《風》、《雅》,豈徒任聲以決臧否哉?又仲尼聞《韶》,嘆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聲以知虞舜之德,然後嘆美邪?今粗明其一端,亦可思過半矣。」
秦客難曰:「八方異俗,歌哭萬殊,然其哀樂之情,不得不見也。夫心動于中,而聲出于心。雖托之于他音,寄之于余聲,善聽察者,要自覺之不使得過也。昔伯牙理琴而鍾子知其所志;隸人擊磬而子產識其心哀;魯人晨哭而顏淵審其生離。夫數子者,豈復假智于常音,借驗于曲度哉?心戚者則形為之動,情悲者則聲為之哀。此自然相應,不可得逃,唯神明者能精之耳。夫能者不以聲眾為難,不能者不以聲寡為易。今不可以未遇善聽,而謂之聲無可察之理;見方俗之多變,而謂聲音無哀樂也。」又云:「賢不宜言愛,愚不宜言憎。然則有賢然后愛生,有愚然后憎成,但不當共其名耳。哀樂之作,亦有由而然。此為聲使我哀,音使我樂也。茍哀樂由聲,更為有實,何得名實俱去邪?」又云:「季子采《詩》觀禮,以別《風》、《雅》;仲尼嘆《韶》音之一致,是以咨嗟。是何言歟?且師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師涓進曲,而子野識亡國之音。寧復講詩而后下言,習禮然后立評哉?斯皆神妙獨見,不待留聞積日,而已綜其吉兇矣;是以前史以為美談。今子以區區之近知,齊所見而為限,無乃誣前賢之識微,負夫子之妙察邪?」
主人答曰:「難云:雖歌哭萬殊,善聽察者要自覺之,不假智于常音,不借驗于曲度,鍾子之徒云云是也。此為心悲者,雖談笑鼓舞,情歡者,雖拊膺咨嗟,猶不能御外形以自匿,誑察者于疑似也。以為就令聲音之無常,猶謂當有哀樂耳。又曰:「季子聽聲,以知眾國之風;師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案如所云,此為文王之功德,與風俗之盛衰,皆可象之于聲音:聲之輕重,可移于後世;襄涓之巧,能得之于將來。若然者,三皇五帝,可不絕于今日,何獨數事哉?若此果然也。則文王之操有常度,韶武之音有定數,不可雜以他變,操以余聲也。則向所謂聲音之無常,鍾子之觸類,于是乎躓矣。若音聲無常,鍾子觸類,其果然邪?則仲尼之識微,季札之善聽,固亦誣矣。此皆俗儒妄記,欲神其事而追為耳,欲令天下惑聲音之道,不言理以盡此,而推使神妙難知,恨不遇奇聽于當時,慕古人而自嘆,斯所□大罔后生也。夫推類辨物,當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后借古義以明之耳。今未得之于心,而多恃前言以為談證,自此以往,恐巧歷不能紀。」「又難云:「哀樂之作,猶愛憎之由賢愚,此為聲使我哀而音使我樂;茍哀樂由聲,更為有實矣。夫五色有好丑丑,五聲有善惡,此物之自然也。至于愛與不愛,喜與不喜,人情之變,統物之理,唯止于此;然皆無豫于內,待物而成耳。至夫哀樂自以事會,先遘于心,但因和聲以自顯發。故前論已明其無常,今復假此談以正名號耳。不為哀樂發于聲音,如愛憎之生于賢愚也。然和聲之感人心,亦猶酒醴之發人情也。酒以甘苦為主,而醉者以喜怒為用。其見歡戚為聲發,而謂聲有哀樂,不可見喜怒為酒使,而謂酒有喜怒之理也。」
秦客難曰:「夫觀氣采色,天下之通用也。心變于內而色應于外,較然可見,故吾子不疑。夫聲音,氣之激者也。心應感而動,聲從變而發。心有盛衰,聲亦隆殺。同見役于一身,何獨于聲便當疑邪!夫喜怒章于色診,哀樂亦宜形于聲音。聲音自當有哀樂,但暗者不能識之。至鍾子之徒,雖遭無常之聲,則穎然獨見矣,今蒙瞽面墻而不悟,離婁昭秋毫于百尋,以此言之,則明暗殊能矣。不可守咫尺之度,而疑離婁之察;執中痛之聽,而猜鍾子之聰;皆謂古人為妄記也。」
主人答曰:「難云:心應感而動,聲從變而發,心有盛衰,聲亦降殺,哀樂之情,必形于聲音,鍾子之徒,雖遭無常之聲,則穎然獨見矣。必若所言,則濁質之飽,首陽之饑,卞和之冤,伯奇之悲,相如之含怒,不占之怖祗,千變百態,使各發一詠之歌,同啟數彈之微,則鍾子之徒,各審其情矣。爾為聽聲者不以寡眾易思,察情者不以大小為異,同出一身者,期于識之也。設使從下,則子野之徒,亦當復操律鳴管,以考其音,知南風之盛衰,別雅、鄭之淫正也?夫食辛之與甚噱,薰目之與哀泣,同用出淚,使狄牙嘗之,必不言樂淚甜而哀淚苦,斯可知矣。何者?肌液肉汗,?笮便出,無主于哀樂,猶?酒之囊漉,雖笮具不同,而酒味不變也。聲俱一體之所出,何獨當含哀樂之理也?且夫《咸池》、《六莖》,《大章》、《韶夏》,此先王之至樂,所以動天地、感鬼神。今必云聲音莫不象其體而傳其心,此必為至樂不可托之于瞽史,必須圣人理其弦管,爾乃雅音得全也。舜命夔「擊石拊石,八音克諧,神人以和。」以此言之,至樂雖待圣人而作,不必圣人自執也。何者?音聲有自然之和,而無系于人情。克諧之音,成于金石;至和之聲,得于管弦也。夫纖毫自有形可察,故離瞽以明暗異功耳。若乃以水濟水,孰異之哉?」
秦客難曰:「雖眾喻有隱,足招攻難,然其大理,當有所就。若葛盧聞牛鳴,知其三子為犧;師曠吹律,知南風不競,楚師必敗;羊舌母聽聞兒啼,而審其喪家。凡此數事,皆效于上世,是以咸見錄載。推此而言,則盛衰吉兇,莫不存乎聲音矣。今若復謂之誣罔,則前言往記,皆為棄物,無用之也。以言通論,未之或安。若能明斯所以,顯其所由,設二論俱濟,愿重聞之。」
主人答曰:「吾謂能反三隅者,得意而忘言,是以前論略而未詳。今復煩循環之難,敢不自一竭邪?夫魯牛能知犧歷之喪生,哀三子之不存,含悲經年,訴怨葛盧;此為心與人同,異于獸形耳。此又吾之所疑也。且牛非人類,無道相通,若謂鳴獸皆能有言,葛盧受性獨曉之,此為稱其語而論其事,猶譯傳異言耳,不為考聲音而知其情,則非所以為難也。若謂知者為當觸物而達,無所不知,今且先議其所易者。請問:圣人卒人胡域,當知其所言否乎?難者必曰知之。知之之理何以明之?愿借子之難以立鑒識之域。或當與關接識其言邪?將吹律鳴管校其音邪?觀氣采色和其心邪?此為知心自由氣色,雖自不言,猶將知之,知之之道,可不待言也。若吹律校音以知其心,假令心志于馬而誤言鹿,察者固當由鹿以知馬也。此為心不系于所言,言或不足以證心也。若當關接而知言,此為孺子學言于所師,然后知之,則何貴于聰明哉?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異號,舉一名以為標識耳。夫圣人窮理,謂自然可尋,無微不照。茍無微不照,理蔽則雖近不見,故異域之言不得強通。推此以往,葛盧之不知牛鳴,得不全乎?」又難云:「師曠吹律,知南風不競,楚多死聲。此又吾之所疑也。請問師曠吹律之時,楚國之風邪,則相去千里,聲不足達;若正識楚風來入律中邪,則楚南有吳、越,北有梁、宋,茍不見其原,奚以識之哉?凡陰陽憤激,然后成風。氣之相感,觸地而發,何得發楚庭,來入晉乎?且又律呂分四時之氣耳,時至而氣動,律應而灰移,皆自然相待,不假人以為用也。上生下生,所以均五聲之和,敘剛柔之分也。然律有一定之聲,雖冬吹中呂,其音自滿而無損也。今以晉人之氣,吹無韻之律,楚風安得來入其中,與為盈縮邪?風無形,聲與律不通,則校理之地,無取于風律,不其然乎?豈獨師曠多識博物,自有以知勝敗之形,欲固眾心而托以神微,若伯常騫之許景公壽哉?」又難云:「羊舌母聽聞兒啼而審其喪家。復請問何由知之?為神心獨悟暗語而當邪?嘗聞兒啼若此其大而惡,今之啼聲似昔之啼聲,故知其喪家邪?若神心獨悟暗語之當,非理之所得也。雖曰聽啼,無取驗于兒聲矣。若以嘗聞之聲為惡,故知今啼當惡,此為以甲聲為度,以校乙之啼也。夫聲之于音,猶形之于心也。有形同而情乖,貌殊而心均者。何以明之?圣人齊心等德而形狀不同也。茍心同而形異,則何言乎觀形而知心哉?且口之激氣為聲,何異于籟?納氣而鳴邪?啼聲之善惡,不由兒口吉兇,猶琴瑟之清濁不在操者之工拙也。心能辨理善談,而不能令內?調利,猶瞽者能善其曲度,而不能令器必清和也。器不假妙瞽而良,?不因惠心而調,然則心之與聲,明為二物。二物之誠然,則求情者不留觀于形貌,揆心者不借聽于聲音也。察者欲因聲以知心,不亦外乎?今晉母未待之于老成,而專信昨日之聲,以證今日之啼,豈不誤中于前世好奇者從而稱之哉?」
秦客難曰:「吾聞敗者不羞走,所以全也。吾心未厭而言,難復更從其馀。今平和之人,聽箏笛琵琶,則形躁而志越;聞琴瑟之音,則聽靜而心閑。同一器之中,曲用每殊,則情隨之變:奏秦聲則嘆羨而慷慨;理齊楚則情一而思專,肆姣弄則歡放而欲愜;心為聲變,若此其眾。茍躁靜由聲,則何為限其哀樂,而但云至和之聲,無所不感,托大同于聲音,歸眾變于人情?得無知彼不明此哉?」
主人答曰:「難云:琵琶、箏、笛令人躁越。又云:曲用每殊而情隨之變。此誠所以使人常感也。琵琶、箏、笛,間促而聲高,變眾而節數,以高聲御數節,故使人形躁而志越。猶鈴鐸警耳,鍾鼓駭心,故『聞鼓鼙之音,思將帥之臣』,蓋以聲音有大小,故動人有猛靜也。琴瑟之體,間遼而音埤,變希而聲清,以埤音御希變,不虛心靜聽,則不盡清和之極,是以聽靜而心閑也。夫曲用不同,亦猶殊器之音耳。齊楚之曲,多重故情一,變妙故思專。姣弄之音,挹眾聲之美,會五音之和,其體贍而用博,故心侈于眾理;五音會,故歡放而欲愜。然皆以單、復、高、埤、善、惡為體,而人情以躁、靜而容端,此為聲音之體,盡于舒疾。情之應聲,亦止于躁靜耳。夫曲用每殊,而情之處變,猶滋味異美,而口輒識之也。五味萬殊,而大同于美;曲變雖眾,亦大同于和。美有甘,和有樂。然隨曲之情,盡于和域;應美之口,絕于甘境,安得哀樂于其間哉?然人情不同,各師所解。則發其所懷;若言平和,哀樂正等,則無所先發,故終得躁靜。若有所發,則是有主于內,不為平和也。以此言之,躁靜者,聲之功也;哀樂者,情之主也。不可見聲有躁靜之應,因謂哀樂者皆由聲音也。且聲音雖有猛靜,猛靜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發。何以明之?夫會賓盈堂,酒酣奏琴,或忻然而歡,或慘爾泣,非進哀于彼,導樂于此也。其音無變于昔,而歡戚并用,斯非『吹萬不同』邪?夫唯無主于喜怒,亦應無主于哀樂,故歡戚俱見。若資偏固之音,含一致之聲,其所發明,各當其分,則焉能兼御群理,總發眾情邪?由是言之,聲音以平和為體,而感物無常;心志以所俟為主,應感而發。然則聲之與心,殊涂異軌,不相經緯,焉得染太和于歡戚,綴虛名于哀樂哉?秦客難曰:「論云:猛靜之音,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發,是以酒酣奏琴而歡戚并用。此言偏并之情先積于內,故懷歡者值哀音而發,內戚者遇樂聲而感也。夫音聲自當有一定之哀樂,但聲化遲緩不可倉卒,不能對易。偏重之情,觸物而作,故今哀樂同時而應耳;雖二情俱見,則何損于聲音有定理邪?主人答曰:「難云:哀樂自有定聲,但偏重之情,不可卒移。故懷戚者遇樂聲而哀耳。即如所言,聲有定分,假使《鹿鳴》重奏,是樂聲也。而令戚者遇之,雖聲化遲緩,但當不能使變令歡耳,何得更以哀邪?猶一爝之火,雖未能溫一室,不宜復增其寒矣。夫火非隆寒之物,樂非增哀之具也。理弦高堂而歡戚并用者,直至和之發滯導情,故令外物所感得自盡耳。難云:偏重之情,觸物而作,故令哀樂同時而應耳。夫言哀者,或見機杖而泣,或睹輿服而悲,徒以感人亡而物存,痛事顯而形潛,其所以會之,皆自有由,不為觸地而生哀,當席而淚出也。今見機杖以致感,聽和聲而流涕者,斯非和之所感,莫不自發也。」
秦客難曰:「論云:酒酣奏琴而歡戚并用。欲通此言,故答以偏情感物而發耳。今且隱心而言,明之以成效。夫人心不歡則戚,不戚則歡,此情志之大域也。然泣是戚之傷,笑是歡之用。蓋聞齊、楚之曲者,唯睹其哀涕之容,而未曾見笑噱之貌。此必齊、楚之曲,以哀為體,故其所感,皆應其度量;豈徒以多重而少變,則致情一而思專邪?若誠能致泣,則聲音之有哀樂,斷可知矣。」
主人答曰:「雖人情感于哀樂,哀樂各有多少。又哀樂之極,不必同致也。夫小哀容壞,甚悲而泣,哀之方也;小歡顏悅,至樂心喻,樂之理也。何以明之?夫至親安豫,則恬若自然,所自得也。及在危急,僅然后濟,則?不及亻舞。由此言之,亻舞之不若向之自得,豈不然哉?,至夫笑噱雖出于歡情,然自以理成又非自然應聲之具也。此為樂之應聲,以自得為主;哀之應感,以垂涕為故。垂涕則形動而可覺,自得則神合而無憂,是以觀其異而不識其同,別其外而未察其內耳。然笑噱之不顯于聲音,豈獨齊楚之曲邪?今不求樂于自得之域,而以無笑噱謂齊、楚體哀,豈不知哀而不識樂乎?」
秦客問曰:「仲尼有言:『移風易俗,莫善于樂。』即如所論,凡百哀樂,皆不在聲,即移風易俗,果以何物邪?又古人慎靡靡之風,抑忄舀耳之聲,故曰:『放鄭聲,遠佞人。』然則鄭衛之音擊鳴球以協神人,敢問鄭雅之體,隆弊所極;風俗稱易,奚由而濟?幸重聞之,以悟所疑。」
主人應之曰:「夫言移風易俗者,必承衰弊之後也。古之王者,承天理物,必崇簡易之教,御無為之治,君靜于上,臣順于下,玄化潛通,天人交泰,枯槁之類,浸育靈液,六合之內,沐浴鴻流,蕩滌塵垢,群生安逸,自求多福,默然從道,懷忠抱義,而不覺其所以然也。和心足于內,和氣見于外,故歌以敘志,亻舞以宣情。然后文之以采章,照之以風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導其神氣,養而就之。迎其情性,致而明之,使心與理相順,氣與聲相應,合乎會通,以濟其美。故凱樂之情,見于金石,含弘光大,顯于音聲也。若以往則萬國同風,芳榮濟茂,馥如秋蘭,不期而信,不謀而誠,穆然相愛,猶舒錦彩,而粲炳可觀也。大道之隆,莫盛于茲,太平之業,莫顯于此。故曰「『移風易俗,莫善于樂。』樂之為體,以心為主。故無聲之樂,民之父母也。至八音會諧,人之所悅,亦總謂之樂,然風俗移易,不在此也。夫音聲和比,人情所不能已者也。是以古人知情之不可放,故抑其所遁;知欲之不可絕,故因其所自。為可奉之禮,制可導之樂。口不盡味,樂不極音。揆終始之宜,度賢愚之中。為之檢則,使遠近同風,用而不竭,亦所以結忠信,著不遷也。故鄉校庠塾亦隨之變,絲竹與俎豆并存,羽毛與揖讓俱用,正言與和聲同發。使將聽是聲也,必聞此言;將觀是容也,必崇此禮。禮猶賓主升降,然后酬酢行焉。于是言語之節,聲音之度,揖讓之儀,動止之數,進退相須,共為一體。君臣用之于朝,庶士用之于家,少而習之,長而不怠,心安志固,從善日遷,然后臨之以敬,持之以久而不變,然后化成,此又先王用樂之意也。故朝宴聘享,嘉樂必存。是以國史采風俗之盛衰,寄之樂工,宣之管弦,使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自誡。此又先王用樂之意也。若夫鄭聲,是音聲之至妙。妙音感人,猶美色惑志。耽?荒酒,易以喪業,自非至人,孰能御之?先王恐天下流而不反,故具其八音,不瀆其聲;絕其大和,不窮其變;捐窈窕之聲,使樂而不淫,猶大羹不和,不極勺藥之味也。若流俗淺近,則聲不足悅,又非所歡也。若上失其道,國喪其紀,男女奔隨,淫荒無度,則風以此變,俗以好成。尚其所志,則群能肆之,樂其所習,則何以誅之?托于和聲,配而長之,誠動于言,心感于和,風俗一成,因而名之。然所名之聲,無中于淫邪也。淫之與正同乎心,雅、鄭之體,亦足以觀矣。」
5.詩
兩漢:嵇康
鳥羣嬉。感寤長懷。能不永思。永思伊何。思齊大儀。凌云輕邁。托身靈螭。遙集玄圃。釋轡華池。華木夜光。沙棠離離。俯漱神泉。仰嘰瓊枝。棲心浩素。終始不虧。
6.琴賦
魏晉:嵇康
余少好音聲,長而玩之。以為物有盛衰,而此無變;滋味有厭,而此不倦。可以導養神氣,宣和情志。處窮獨而不悶者,莫近于音聲也。是故復之而不足,則吟詠以肆志;吟詠之不足,則寄言以廣意。然八音之器,歌舞之象,歷世才士,并為之賦頌。其體制風流,莫不相襲。稱其才干,則以危苦為上;賦其聲音,則以悲哀為主;美其感化,則以垂涕為貴。麗則麗矣,然未盡其理也。推其所由,似原不解音聲;覽其旨趣,亦未達禮樂之情也。眾器之中,琴德最優。故綴敘所懷,以為之賦。
其辭曰: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岡。披重壤以誕載兮,參辰極而高驤。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紛紜以獨茂兮。飛英蕤于昊蒼。夕納景于吁虞淵兮,旦晞干于九陽。經千載以待價兮,寂神跱而永康。且其山川形勢,則盤紆隱深,磪嵬岑嵓。亙嶺巉巖,岞崿嶇崟。丹崖崄巇,青壁萬尋。若乃重巘增起,偃蹇云覆。邈隆崇以極壯,崛巍巍而特秀。蒸靈液以播云,據神淵而吐溜。爾乃顛波奔突,狂赴爭流。觸巖抵隈,郁怒彪休。洶涌騰薄,奮沫揚濤。瀄汩澎湃,蜿蟺相糾。放肆大川,濟乎中州。安回徐邁,寂爾長浮。澹乎洋洋,縈抱山丘。詳觀其區土之所產毓,奧宇之所寶殖,珍怪瑯玕,瑤瑾翕赩,叢集累積,奐衍于其側。若乃春蘭被其東,沙棠殖其西。涓子宅其陽,玉醴涌其前。玄云蔭其上,翔鸞集其巔。清露潤其膚,惠風流其間。竦肅肅以靜謐,密微微其清閑。夫所以經營其左右者,固以自然神麗,而足思愿愛樂矣。
于是遁世之士,榮期綺季之疇,乃相與登飛梁,越幽壑,援瓊枝,陟峻崿,以游乎其下。周旋永望,邈若凌飛,邪睨昆侖,俯闞海湄。指蒼梧之迢遞,臨回江之威夷。悟時俗之多累,仰箕山之余輝。羨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歸。情舒放而遠覽,接軒轅之遺音。慕老童于騩隅,欽泰容之高吟。顧茲梧而興慮,思假物以托心。乃斫孫枝,準量所任。至人攄思,制為雅琴。乃使離子督墨,匠石奮斤,夔襄薦法,般倕騁神。鎪會裛廁,朗密調均。華繪雕琢,布藻垂文。錯以犀象,籍以翠綠。弦以園客之絲,徽以鐘山之玉。爰有龍鳳之象,古人之形。伯牙揮手,鐘期聽聲。華容灼爚,發采揚明,何其麗也!伶倫比律,田連操張。進御君子,新聲憀亮,何其偉也!
及其初調,則角羽俱起,宮徵相證,參發并趣,上下累應。踸踔磥硌,美聲將興,固以和昶而足耽矣。爾乃理正聲,奏妙曲,揚白雪,發清角。紛淋浪以流離,奐淫衍而優渥。粲奕奕而高逝,馳岌岌以相屬。沛騰遌而競趣,翕韡曄而繁縟。狀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湯湯,郁兮峨峨。怫煩冤,紆余婆娑。陵縱播逸,霍濩紛葩。檢容授節,應變合度。兢名擅業,安軌徐步。洋洋習習,聲烈遐布。含顯媚以送終,飄余響乎泰素。
若乃高軒飛觀,廣夏閑房,冬夜肅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纓徽流芳。于是器冷弦調,心閑手敏。觸?如志,唯意所擬。初涉淥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堯,終詠微子。寬明弘潤,優游躇跱。拊弦安歌,新聲代起。歌曰:“凌扶搖兮憩瀛洲,要列子兮為好仇。餐沆瀣兮帶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齊萬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響以赴會,何弦歌之綢繆。”于是曲引向闌,眾音將歇,改韻易調,奇弄乃發。揚和顏,攘皓腕。飛纖指以馳騖,紛(澀去掉三點水加單人旁)譶以流漫。或徘徊顧慕,擁郁抑按,盤桓毓養,從容秘玩。闥爾奮逸,風駭云亂。牢落凌厲,布濩半散。豐融披離,斐韡奐爛。英聲發越,采采粲粲。或間聲錯糅,狀若詭赴。雙美并進,駢馳翼驅。初若將乖,后卒同趣。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凌而不亂,或相離而不殊。時劫掎以慷慨,或怨?而躊躇。忽飄飖以輕邁,乍留聯而扶疏。或參譚繁促,復疊攢仄。縱橫駱驛,奔遁相逼。拊嗟累贊,間不容息。瑰艷奇偉,殫不可識。若乃閑舒都雅,洪纖有宜。清和條昶,案衍陸離。穆溫柔以怡懌,婉順敘而委蛇。或乘險投會,邀隙趨危。譻若離鹍鳴清池,翼若游鴻翔層崖。紛文斐尾,慊縿離纚。微風余音,靡靡猗猗。或摟批攦捋,縹繚潎冽。輕行浮彈,明婳慧。疾而不速,留而不滯。翩綿飄邈,微音迅逝。遠而聽之,若鸞鳳和鳴戲云中;迫而察之,若眾葩敷榮曜春風。既豐贍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終。嗟姣妙以弘麗,何變態之無窮!
若夫三春之初,麗服以時。乃攜友生,以遨以嬉。涉蘭圃,登重基,背長林,翳華芝,臨清流,賦新詩。嘉魚龍之逸豫,樂百卉之榮滋。理重華之遺操,慨遠慕而長思。
若乃華堂曲宴,密友近賓,蘭肴兼御,旨酒清醇。進南荊,發西秦,紹陵陽,度巴人。變用雜而并起,竦眾聽而駭神。料殊功而比操,豈笙籥之能倫?
若次其曲引所宜,則廣陵止息,東武太山。飛龍鹿鳴,鹍雞游弦。更唱迭奏,聲若自然。流楚窈窕,懲躁雪煩。下逮謠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別鶴。猶有一切,承間簉乏,亦有可觀者焉。
然非夫曠遠者,不能與之嬉游;非夫淵靜者,不能與之閑止;非夫放達者,不能與之無(希去布加厷);非夫至精者,不能與之析理也。若論其體勢,詳其風聲,器和故響逸,張急故聲清,間遼故音庳,弦長故徽鳴。性潔靜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誠可以感蕩心志,而發泄幽情矣!是故懷戚者聞之,莫不憯懔慘凄,愀愴傷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其康樂者聞之,則欨愉歡釋,抃舞踴溢,留連瀾漫,嗢噱終日。若和平者聽之,則怡養悅愉,淑穆玄真,恬虛樂古,棄事遺身。是以伯夷以之廉,顏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辯給,萬石以之訥慎。其余觸類而長,所致非一,同歸殊途。或文或質,總中和以統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動物,蓋亦弘矣。
于時也,金石寢聲,匏竹屏氣,王豹輟謳,狄牙喪味。天吳踴躍于重淵,王喬披云而下墜。舞鸑鷟于庭階,游女飄焉而來萃。感天地以致和,況蚑行之眾類。嘉斯器之懿茂,詠茲文以自慰。永服御而不厭,信古今之所貴。
亂曰:愔愔琴德,不可測兮;體清心遠,邈難極兮;良質美手,遇今世兮;紛綸翕響,冠眾藝兮;識音者希,孰能珍兮;能盡雅琴,唯至人兮!
7.琴歌
兩漢:嵇康
凌扶搖兮憩瀛洲。要列子兮為好仇。餐沆瀣兮帶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齊萬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
8.五言贈秀才詩
兩漢:嵇康
雙鸞匿景曜。戢翼太山崖。抗首漱朝露。晞陽振羽儀。長鳴戲云中。時下息蘭池。自謂絕塵埃。終始永不虧。何意世多艱。虞人來我維。云網塞四區。高羅正參差。奮迅勢不便。六翮無所施。隱姿就長纓。卒為時所羈。單雄翩獨逝。哀吟傷生離。徘徊戀儔侶。慷慨高山陂。鳥盡良弓藏。謀極身必危。吉兇雖在己。世路多崄巇。安得反初服。抱玉寶六奇。逍遙游太清。攜手長相隨。
9.幽憤詩
兩漢:嵇康
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煢靡識。越在襁緥。母兄鞠育。有慈無威。恃憂肆妲。不訓不師。爰及冠帶。憑寵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老莊。賤物貴身。志在守樸。養素全真。曰余不敏。好善闇人。子玉之敗。屢增惟塵。大人含弘。藏垢懷恥。民之多僻。政不由己。惟此褊心。顯明臧否。感悟思愆。怛若創痏。欲寡其過。謗議沸騰。性不傷物。頻致怨憎。昔慚柳惠。今愧孫登。內負宿心。外恧良朋。仰慕嚴鄭。樂道閑居。與世無營。神氣晏如。咨予不淑。嬰累多虞。匪降自天。寔由頑疎。理弊患結。卒致囹圄。對答鄙訊。縶此幽阻。實恥訟寃時不我與。雖曰義直。神辱志沮。澡身滄浪。豈云能補。嗈嗈鳴鴈。奮翼北游。順時而動。得意忘憂。嗟我憤嘆。曾莫能儔。事愿違。遘茲淹留。窮達有命。亦又何求。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時恭默。咎悔不生。萬石周慎。安親保榮。世務紛紜。祗攪予情。安樂必誡。乃終利貞。煌煌靈芝。一生三秀。予獨何為。有志不就。懲難思復。心焉內疚。庶勖將來。無馨無臭。采薇山阿。散發巖岫。永嘯長吟。頤性養壽。
10.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七
兩漢:嵇康
人生壽促。天地長久。百年之期。孰云其壽。思欲登仙。以濟不朽。纜轡踟躕。仰顧我友。
述志詩 其二
兩漢:嵇康
斥鷃擅蒿林。仰笑神鳳飛。坎井蝤蛙宅。神龜安所歸。恨自用身拙。任意多永思。遠實與世殊。義譽非所希。往事既已謬。來者猶可追。何為人事間。自令心不夷。慷慨思古人。夢想見容輝。愿與知己遇。舒憤啟幽微。巖穴多隱逸。輕舉求吾師。晨登箕山巔。日夕不知饑。玄居養營魄。千載長自綏。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九
兩漢:嵇康
良馬既閑。麗服有暉。左攬繁弱。右接忘歸。風馳電逝。躡景追飛。凌厲中原。顧盻生姿。
酒會詩
兩漢:嵇康
樂哉苑中游。周覽無窮已。百卉吐芳華。崇臺邈高跱。林木紛交錯。玄池戲魴鯉。輕丸斃翔禽。纖綸出鳣鮪。坐中發美贊。異氣同音軌。臨川獻清酤。微歌發皓齒。素琴揮雅操。清聲隨風起。斯會豈不樂。恨無東野子。酒中念幽人。守故彌終始。但當體七弦。寄心在知己。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十五
兩漢:嵇康
閑夜肅清。朗月照軒。微風動袿。組帳高褰。旨酒盈樽。莫與交歡。鳴琴在御。誰與鼓彈。仰慕同趣。其馨若蘭。佳人不存。能不永嘆。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十八
兩漢:嵇康
流俗難悟。逐物不還。至人遠鑒。歸之自然。萬物為一。四海同宅。與彼共之。予何所惜。生若浮寄。暫見忽終。世故紛紜。棄之八戎。澤雉雖饑。不愿園林。安能服御。勞形苦心。身貴名賤。榮辱何在。貴得肆志。縱心無悔。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十一
兩漢:嵇康
凌高遠盻。俯仰咨嗟。怨彼幽縶。室邇路遐。雖有好音。誰與清歌。雖有姝顏。誰與發華。仰訊高云。俯托輕波。乘流遠遁。抱恨山阿。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八
兩漢:嵇康
我友焉之。隔茲山梁。誰謂河廣。一葦可航。徒恨永離。逝彼路長。瞻仰弗及。徙倚彷徨。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三
兩漢:嵇康
泳彼長川。言息其滸。陟彼高岡。言刈其楚。嗟我征邁。獨行踽踽。仰彼凱風。涕泣如雨。
代秋胡歌詩 其六
兩漢:嵇康
思與王喬。乘云游八極。思與王喬。乘云游八極。凌厲五岳。忽行萬億。授我神藥。自生羽翼。呼吸太和。煉形易色。歌以言之。思行游八極。
六言詩十首 其一
兩漢:嵇康
惟上古堯舜。二人功德齊均。不以天下私親。高尚簡樸慈順。寧濟四海蒸民。
六言詩十首 其九
兩漢:嵇康
老萊妻賢明。不愿夫子相荊。相將避祿隱耕。樂道閑居采{艸/汧}。終厲高節不傾。
六言詩十首 其六
兩漢:嵇康
名行顯患滋。位高勢重禍基。美色伐性不疑。厚味臘毒難治。如何貪人不思。
述志詩 其一
兩漢:嵇康
潛龍育神軀。躍鱗戲蘭池。延頸慕大庭。寢足俟皇羲。慶云未垂景。盤桓朝陽陂。悠悠非吾匹。疇肯應俗宜。殊類難徧周。鄙議紛流離。轗軻丁悔吝。雅志不得施。耕耨感寧越。馬席激張儀。逝將離羣侶。杖策追洪崖。焦股振六翮。羅者安所羈。浮游太清中。更求新相知。比翼翔云漢。飲露餐瓊枝。多念世間人。夙駕咸驅馳。沖靜得自然。榮華安足為。
四言詩十一首 其三
兩漢:嵇康
藻泛蘭池。和聲激朗。操縵清商。游心大象。傾昧修身。惠音遺響。鐘期不存。我志誰賞。
四言詩十一首 其七
兩漢:嵇康
泆泆白云。順風而回。淵淵綠水。盈坎而頹。乘流遠逝。自躬蘭隈。杖策答諸。納之素懷。長嘯清原。惟以告哀。
六言詩十首 其五
兩漢:嵇康
生生厚招咎。金玉滿堂莫守。古人安此麤丑。獨以道德為友。故能延期不朽。
答二郭詩 其三
兩漢:嵇康
詳觀凌世務。屯險多憂虞。施報更相市。大道匿不舒。夷路值枳棘。安步將焉如。權智相傾奪。名位不可居。鸞鳳避罻羅。遠托昆侖墟。莊周悼靈龜。越稷畏王輿。至人存諸己。隱璞樂玄虛。功名何足殉。乃欲列簡書。所好亮若茲。楊氏嘆交衢。去去從所志。敢謝道不俱。
四言詩十一首 其八
兩漢:嵇康
抄抄翔鸞。舒翼太清。俯眺紫辰。仰看素庭。凌躡玄虛。浮沉無形。將游區外。嘯侶長鳴。神□不存。誰與獨征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十六
兩漢:嵇康
乘風高逝。遠登靈丘。托好松喬。攜手俱游。朝發太華。夕宿神州。彈琴詠詩。聊以忘憂。
代秋胡歌詩 其四
兩漢:嵇康
役神者弊。極欲令人枯。役神者弊。極欲令人枯。顏回短折。下及童烏。縱體淫恣。莫不早徂。酒色何物。自令不辜。歌以言之。酒色令人枯。
六言詩十首 其七
兩漢:嵇康
東方朔至清。外似貪污內貞。穢身滑稽隱名。不為世累所攖。所欲不足無營。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十四
兩漢:嵇康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
流磻平皋,垂綸長川。
目送歸鴻,手揮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釣翁,得魚忘筌。
郢人逝矣,誰與盡言?
四言詩十一首 其四
兩漢:嵇康
斂弦散思。游釣九淵。重流千仞。或餌者懸。猗與莊老。棲遲永年。寔惟龍化。蕩志浩然。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五
兩漢:嵇康
穆穆惠風。扇彼輕塵。奕奕素波。轉此游鱗。伊我之勞。有懷遐人。寤言永思。寔鐘所親。
答二郭詩 其二
兩漢:嵇康
昔蒙父兄祚。少得離負荷。因疏遂成懶。寢跡北山阿。但愿養性命。終己靡有他。良辰不我期。當年值紛華。坎凜趣世教。常恐嬰網羅。羲農邈已遠。拊膺獨咨嗟。朔戒貴尚容。漁父好揚波。雖逸亦已難。非余心所嘉。豈若翔區外。餐瓊漱朝霞。遺物棄鄙累。逍遙游太和。結友集靈岳。彈琴登清歌。有能從我者。古人何足多。
四言詩十一首 其九
兩漢:嵇康
有舟浮覆。紼纚是維。栝檝松棹。有若龍微。□津經儉。越濟不歸。思友長林。抱樸山嵋。守器殉業。不能奮飛。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十二
兩漢:嵇康
輕車迅邁。息彼長林。春木載榮。布葉垂陰。習習谷風。吹我素琴。交交黃鳥。顧儔弄音。感悟馳情。思我所欽。心之憂矣。永嘯長吟。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二
兩漢:嵇康
鴛鴦于飛。嘯侶命儔。朝游高原。夕宿中洲。交頸振翼。容與清流。咀嚼蘭蕙。俛仰優游。
六言詩十首 其四
兩漢:嵇康
名與身孰親。哀哉世俗狥榮。馳騖竭力喪精。得失相紛憂驚。自貪勤苦不寧。
五言詩三首 其一
兩漢:嵇康
人生譬朝露。世變多百羅。茍必有終極。彭聃不足多。仁義澆淳樸。前識喪道華。留弱喪自然。天真難可和。郢人審匠石。鐘子識伯牙。真人不屢存。高唱誰當和。
答二郭詩 其一
兩漢:嵇康
天下悠悠者。不能趨上京。二郭懷不羣。超然來北征。樂道托萊廬。雅志無所營。良時遘其愿。遂結歡愛情。君子義是親。恩好篤平生。寡智自生災。屢使眾釁成。豫子匿梁側。聶政變其形。顧此懷怛惕。慮在茍自寧。今當寄他域。嚴駕不得停。本圖終宴婉。今更不克幷。二子贈嘉詩。馥如幽蘭馨。戀土思所親。能不氣憤盈。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十七
兩漢:嵇康
琴詩自樂。遠游可珍。含道獨往。棄智遺身。寂乎無累。何求于人。長寄靈岳。怡志養神。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六
兩漢:嵇康
所親安在。舍我遠邁。棄此蓀芷。襲彼蕭艾。雖曰幽深。豈無顛沛。言念君子。不遐有害。
代秋胡歌詩 其七
兩漢:嵇康
千載長生。歌以言之。徘徊于層城。
代秋胡歌詩 其二
兩漢:嵇康
貧賤易居。貴盛難為工。貧賤易居。貴盛難為工。恥佞直言。與禍相逢。變故萬端。俾吉作兇。思牽黃犬。其計莫從。歌以言之。貴盛難為工。
思親詩
兩漢:嵇康
奈何愁兮愁無聊。恒惻惻兮心若抽。愁奈何兮悲思多。情郁結兮不可化。奄失恃兮孤煢煢。內自悼兮啼失聲。思報德兮邈已絕。感鞠育兮情剝裂。嗟母兄兮永潛藏。想形容兮內摧傷。感陽春兮思慈親。欲一見兮路無因。望南山兮發哀嘆。感機杖兮涕汍瀾。念疇昔兮母兄在。心逸豫兮壽四海。忽已逝兮不可追。心窮約兮但有悲。上空堂兮廓無依。覩遺物兮心崩摧。中夜悲兮當告誰。獨收淚兮抱哀戚。日遠邁兮思予心。戀所生兮淚流襟。慈母沒兮誰與驕。顧自憐兮心忉忉。訴蒼天兮天不聞。淚如雨兮嘆成云。欲棄憂兮尋復來。痛殷殷兮不可裁。
五言詩三首 其二
兩漢:嵇康
修夜家無為。獨步光庭側。仰首看天衢。流光曜八極。撫心悼季世。遙念大道逼。飄飄當路士。悠悠進自棘。得失自己來。榮辱相蠶食。朱紫雖玄黃。太素貴無色。淵淡體至道。色化同消息。
四言詩十一首 其十
兩漢:嵇康
羽化華岳。超游清霄。云蓋習習。六龍飄飄。左配椒桂。右綴蘭苕。凌陽贊路。王子奉軺。婉孌名山。真人是要。齊物養生。與道逍遙。
四言詩十一首 其二
兩漢:嵇康
婉彼鴛鴦。戢翼而游。俯唼綠藻。托身洪流。朝翔素瀨。夕棲靈洲。搖蕩清波。與之沉浮。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十三
兩漢:嵇康
浩浩洪流。帶我邦畿。萋萋綠林。奮榮揚暉。魚龍瀺灂。山鳥羣飛。駕言出游。日夕忘歸。思我良朋。如渴如饑。愿言不獲。愴矣其悲。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四
兩漢:嵇康
泳彼長川。言息其沚。陟彼高岡。言刈其杞。嗟我獨征。靡瞻靡恃。仰彼凱風。載坐載起。
代秋胡歌詩 其一
兩漢:嵇康
富貴尊榮。憂患諒獨多。富貴尊榮。憂患諒獨多。古人所懼。豐屋蔀家。人害其上。獸惡網羅。惟有貧賤。可以無他。歌以言之。富貴憂患多。
代秋胡歌詩 其三
兩漢:嵇康
勞謙寡悔。忠信可久安。勞謙寡悔。忠信可久安。天道害盈。好勝者殘。強梁致災。多事招患。欲得安樂。獨有無愆。歌以言之。忠信可久安。
代秋胡歌詩 其五
兩漢:嵇康
絕智棄學。游心于玄默。絕智棄學。游心于玄默。遇過而悔。當不自得。垂釣一壑。所樂一國。被發行歌。和氣四塞。歌以言之。游心于玄默。
六言詩十首 其十
兩漢:嵇康
嗟古賢原憲。棄背膏粱朱顏。樂此屢空饑寒。形陋體逸心寬。得志一世無患。
五言詩三首 其三
兩漢:嵇康
俗人不可親。松喬是可鄰。何為穢濁間。動搖增垢塵。慷慨之遠游。整駕俟良辰。輕舉翔區外。濯翼扶桑津。徘徊戲靈岳。彈琴詠泰真。滄水澡五藏。變化忽若神。恒娥進妙藥。毛羽翕光新。一縱發開陽。俯視當路人。哀哉世間人。何足久托身。
游仙詩
兩漢:嵇康
翩翩鳳翮。逢此網羅。
六言詩十首 其八
兩漢:嵇康
楚子文善仕。三為令尹不喜。柳下降身蒙恥。不以爵祿為已。靖恭古惟二子。
六言詩十首 其二
兩漢:嵇康
唐虞世道治。萬國穆親無事。賢愚各自得志。晏然逸豫內忘。佳哉爾時可憙。
與阮德如詩
兩漢:嵇康
含哀還舊廬。感切傷心肝。良時遘吾子。談慰臭如蘭。疇昔恨不早。既面侔舊歡。不悟卒永離。念隔增憂嘆。事故無不有。別易會良難。郢人忽已逝。匠石寢不言。澤雉窮野草。靈龜樂泥蟠。榮名穢人身。高位多災患。未若捐外累。肆志養浩然。顏氏希有虞。隰子慕黃軒。涓彭獨何人。唯志在所安。漸漬殉近欲。一往不可攀。生生在豫積。勿以怵自寬。南土垾不涼。衿計宜早完。君其愛德素。行路慎風寒。自力致所懷。臨文情辛酸。
四言詩十一首 其十一
兩漢:嵇康
微風清扇。云氣四除。皎皎亮月。麗于高隅。興命公子。攜手同車。龍驥翼翼。揚鑣踟躕。肅肅宵征。造我友廬。光燈吐輝。華幔長舒。鸞觴酌醴。神鼎烹魚。弦超子野。嘆過綿駒。流詠太素。俯贊玄虛。孰克英賢。與爾剖符。
四言詩十一首 其五
兩漢:嵇康
肅肅泠風。分生江湄。卻背華林。俯泝丹坻。含陽吐英。履霜不衰。嗟我殊觀。百卉且腓。心之憂矣。孰識玄機。
四言詩十一首 其一
兩漢:嵇康
淡淡流水。淪胥而逝。泛泛柏舟。載浮載滯。微嘯清風。鼓檝容裔。放棹投竿。優游卒歲。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十
兩漢:嵇康
攜我好仇。載我輕車。南凌長阜。北厲清渠。仰落驚鴻。俯引淵魚。盤于游田。其樂只且。
六言詩十首 其三
兩漢:嵇康
智能用有為。法令滋章寇生。紛然相召不停。大人玄寂無聲。鎮之以靜自正。
四言詩十一首 其六
兩漢:嵇康
猗猗蘭藹。殖彼中原。綠葉幽茂。麗藻豐繁。馥馥蕙芳。順風而宣。將御椒房。吐熏龍軒。瞻彼秋草。悵矣惟騫。
67.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 其一
兩漢:嵇康
鴛鴦于飛。肅肅其羽。朝游高原。夕宿蘭渚。邕邕和鳴。顧眄儔侶。俛仰慷慨。優游容與。
阮籍的詩文全集
詠懷八十二首·其一
魏晉:阮籍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
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
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
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詠懷、孤獨、憂思、懷古
詠懷八十二首
魏晉:阮籍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
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
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
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二妃游江濱,逍遙順風翔。
交甫懷環佩,婉孌有芬芳。
猗靡情歡愛,千載不相忘。
傾城迷下蔡,容好結中腸。
感激生憂思,萱草樹蘭房。
膏沐為誰施,其雨怨朝陽。
如何金石交,一旦更離傷。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
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
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
驅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
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
凝霜被野草,歲暮亦云已。
天馬出西北,由來從東道。
春秋非有托,富貴焉常保。
清露被皋蘭,凝霜沾野草。
朝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
自非王子晉,誰能常美好。
平生少年時,輕薄好弦歌。
西游咸陽中,趙李相經過。
娛樂未終極,白日忽蹉跎。
驅馬復來歸,反顧望三河。
黃金百鎰盡,資用常苦多。
北臨太行道,失路將如何。
昔聞東陵瓜,近在青門外。
連畛距阡陌,子母相鉤帶。
五色曜朝日,嘉賓四面會。
膏火自煎熬,多財為患害。
布衣可終身,寵祿豈足賴。
炎暑惟茲夏,三旬將欲移。
芳樹垂綠葉,青云自逶迤。
四時更代謝,日月遞參差。
徘徊空堂上,忉怛莫我知。
愿覩卒歡好,不見悲別離。
灼灼西隤日,余光照我衣。
回風吹四壁,寒鳥相因依。
周周尚銜羽,蛩蛩亦念饑。
如何當路子,磬折忘所歸。
豈為夸譽名,憔悴使心悲。
寧與燕雀翔,不隨黃鵠飛。
黃鵠游四海,中路將安歸。
步出上東門,北望首陽岑。
下有采薇士,上有嘉樹林。
良辰在何許,凝霜沾衣襟。
寒風振山岡,玄云起重陰。
鳴鴈飛南征,鶗鴂發哀音。
素質游商聲,凄愴傷我心。
北里多奇舞,濮上有微音。
輕薄閑游子,俯仰乍浮沉。
方式從狹路,僶俛趨荒淫。
焉見王子喬,乘云翔鄧林。
獨有延年術,可以慰我心。
湛湛長江水,上有楓樹林。
皋蘭被徑路,青驪逝骎骎。
遠望令人悲,春氣感我心。
三楚多秀士,朝云進荒淫。
朱華振芬芳,高蔡相追尋。
一為黃雀哀,淚下誰能禁。
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
悅懌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流盻發姿媚,言笑吐芬芳。
攜手等歡愛,宿昔同衣裳。
愿為雙飛鳥,比翼共翱翔。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登高臨四野,北望青山阿。
松柏翳岡岑,飛鳥鳴相過。
感慨懷辛酸,怨毒常苦多。
李公悲東門,蘇子狹三河。
求仁自得仁,豈復嘆咨嗟。
開秋兆涼氣,蟋蟀鳴床帷。
感物懷殷憂,悄悄令心悲。
多言焉所告,繁辭將訴誰。
微風吹羅袂,明月耀清暉。
晨雞鳴高樹,命駕起旋歸。
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詩書。
被褐懷珠玉,顏閔相與期。
開軒臨四野,登高望所思。
丘墓蔽山岡,萬代同一時。
千秋萬歲后,榮名安所之。
乃悟羨門子,噭噭令自嗤。
徘徊蓬池上,還顧望大梁。
綠水揚洪波,曠野莽茫茫。
走獸交橫馳,飛鳥相隨翔。
是時鶉火中,日月正相望。
朔風厲嚴寒,陰氣下微霜。
覊旅無儔匹,俛仰懷哀傷。
小人計其功,君子道其常。
豈惜終憔悴,詠言著斯章。
獨坐空堂上,誰可與歡者。
出門臨永路,不見行車馬。
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曠野。
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
日暮思親友,晤言用自寫。
懸車在西南,羲和將欲傾。
流光耀四海,忽忽至夕冥。
朝為咸池暉,蒙汜受其榮。
豈知窮達士,一死不再生。
視彼桃李花,誰能久熒熒。
君子在何計,嘆息未合幷。
瞻仰景山松,可以慰吾情。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纖羅衣,左右佩雙璜。
修容耀姿美,順風振微芳。
登高眺所思,舉袂當朝陽。
寄顏云霄閑,揮袖凌虛翔。
飄飖恍惚中,流眄顧我傍。
悅懌未交接,晤言用感傷。
楊朱泣歧路,墨子悲染絲。
揖讓長離別,飄飖難與期。
豈徒燕婉情,存亡誠有之。
蕭索人所悲,禍釁不可辭。
趙女媚中山,謙柔愈見欺。
嗟嗟涂上士,何用自保持。
于心懷寸陰,羲陽將欲冥。
揮袂撫長劍,仰觀浮云征。
云間有玄鶴,抗志揚哀聲。
一飛沖青天,曠世不再鳴。
豈與鶉鷃游,連翩戲中庭。
夏后乘靈輿,夸父為鄧林。
存亡從變化,日月有浮沉。
鳳皇鳴參差,伶倫發其音。
王子好簫管,世世相追尋。
誰言不可見,青鳥明我心。
東南有射山,汾水出其陽。
六龍服氣輿,云蓋切天綱。
仙者四五人,逍遙晏蘭房。
寢息一純和,呼噏成露霜。
沐浴丹淵中,照耀日月光。
豈安通靈臺,游瀁去高翔。
殷憂令志結,怵惕常若驚。
逍遙未終晏,朱華忽西傾。
蟋蟀在戶牖,蟪蛄號中庭。
心腸未相好,誰云亮我情。
愿為云間鳥,千里一哀鳴。
三芝延瀛洲,遠游可長生。
拔劍臨白刃,安能相中傷。
但畏工言字,稱我三江旁。
飛泉流玉山,懸車棲扶桑。
日月徑千里,素風發微霜。
勢路有窮達,咨嗟安可長。
朝登洪坡顛,日夕望西山。
荊棘被原野,羣鳥飛翩翩。
鸞鹥時棲宿,性命有自然。
建木誰能近,射干復嬋娟。
不見林中葛,延蔓相勾連。
周鄭天下交,街術當三河。
妖冶閑都子,煥耀何芬葩。
玄發發朱顏,睇眄有光華。
傾城思一顧,遺視來相夸。
愿為三春游,朝陽忽蹉跎。
盛衰在須臾,離別將如何。
若花耀四海,扶桑翳瀛洲。
日月經天涂,明暗不相讎。
窮達自有常,得失又何求。
豈效路上童,攜手共遨游。
陰陽有變化,誰云沉不浮。
朱鱉躍飛泉,夜飛過吳洲。
俛仰運天地,再撫四海流。
系累名利場,駑駿同一辀。
豈若遺耳目,升遐去殷憂。
昔余游大梁,登于黃華顛。
共工宅玄冥,高臺造青天。
幽荒邈悠悠,凄愴懷所憐。
所憐者誰子,明察自照妍。
應龍沈冀州,妖女不得眠。
肆侈陵世俗,豈云永厥年。
驅車出門去,意欲遠征行。
征行安所如,背棄夸與名。
夸名不在己,但愿適中情。
單帷蔽皎日,高樹隔微聲。
讒邪使交疏,浮云令晝冥。
嬿婉同衣裳,一顧傾人城。
從容在一時,繁華不再榮。
晨朝奄復暮,不見所歡形。
黃鳥東南飛,寄言謝友生。
駕言發魏都,南向望吹壹。
簫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
戰士食糟糠,賢者處蒿萊。
歌舞曲未終,秦兵已復來。
夾林非吾有,朱宮生塵埃。
軍敗華陽下,身竟為土灰。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
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
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
齊景升丘山,涕泗紛交流。
孔圣臨長川,惜逝忽若浮。
去者余不及,來者吾不留。
愿登太華山,上與松子游。
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
一日復一夕,一夕復一朝。
顏色改平常,精神自損消。
胸中懷湯火,變化故相招。
萬事無窮極,知謀苦不饒。
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飄。
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
一日復一朝,一昏復一晨。
容色改平常,精神自飄淪。
臨觴多哀楚,思我故時人。
對酒不能言,凄愴懷酸辛。
愿耕東皋陽,誰與守其真。
愁苦在一時,高行傷微身。
曲直何所為,龍蛇為我鄰。
世務何繽紛,人道苦不遑。
壯年以時逝,朝露待太陽。
愿攬羲和轡,白日不移光。
天階路殊絕,云漢邈無梁。
濯發旸谷濱,遠游昆岳傍。
登彼列仙岨,采此秋蘭芳。
時路烏足爭,太極可翱翔。
誰言萬事囏,逍遙可終生。
臨堂翳華樹,悠悠念無形。
彷徨思親友,倐忽復至冥。
寄言東飛鳥,可用慰我情。
嘉時在今辰,零雨灑塵埃。
臨路望所思,日夕復不來。
人情有感慨,蕩漾焉能排。
揮涕懷哀傷,辛酸誰語哉。
炎光延萬里,洪川蕩湍瀨。
彎弓掛扶桑,長劍倚天外。
泰山成砥礪,黃河為裳帶。
視彼莊周子,榮枯何足賴。
捐身棄中野,烏鳶作患害。
豈若雄杰士,功名從此大。
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驅車遠行役,受命念自忘。
良弓挾烏號,明甲有精光。
臨難不顧生,身死魂飛揚。
豈為全軀士,效命爭戰場。
忠為百世榮,義使令名彰。
垂聲謝后世,氣節故有常。
混元生兩儀,四象運衡璣。
曒日布炎精,素月垂景輝。
晷度有昭回,哀哉人命微。
飄若風塵逝,忽若慶云晞。
修齡適余愿,光寵非己威。
安期步天路,松子與世違。
焉得凌霄翼,飄飖登云湄。
嗟哉尼父志,何為居九夷。
天網彌四野,六翮掩不舒。
隨波紛綸客,泛泛若浮鳧。
生命無期度,朝夕有不虞。
列仙停修齡,養志在沖虛。
飄飖云日間,邈與世路殊。
榮名非己寶,聲色焉足娛。
采藥無旋返,神仙志不符。
逼此良可惑,令我久躊躇。
王業須良輔,建功俟英雄。
元凱康哉美,多士頌聲隆。
陰陽有舛錯,日月不當融。
天時有否泰,人事多盈沖。
園綺遯南岳,伯陽隱西戎。
保身念道真,寵耀焉足崇。
人誰不善始,尠能克厥終。
休哉上世士,萬載垂清風。
鴻鵠相隨飛,飛飛適荒裔。
雙翮臨長風,須臾萬里逝。
朝餐瑯玕實,夕宿丹山際。
抗身青云中,網羅孰能制。
豈與鄉曲士,攜手共言誓。
儔物終始殊,修短各異方。
瑯玕生高山,芝英耀朱堂。
熒熒桃李花,成蹊將夭傷。
焉敢希千術,三春表微光。
自非凌風樹,憔悴烏有常。
幽蘭不可佩,朱草為誰榮。
修竹隱山陰,射干臨增城。
葛藟延幽谷,綿綿瓜瓞生。
樂極消靈神,哀深傷人情。
竟知憂無益,豈若歸太清。
鷽鳩飛桑榆,海鳥運天池。
豈不識宏大,羽翼不相宜。
招搖安可翔,不若棲樹枝。
下集蓬艾間,上游園圃籬。
但爾亦自足,用子為追隨。
生命辰安在,憂戚涕沾襟。
高鳥翔山岡,燕雀棲下林。
青云蔽前庭,素琴凄我心。
崇山有鳴鶴,豈可相追尋。
鳴鳩嬉庭樹,焦明游浮云。
焉見孤翔鳥,翩翩無匹羣。
死生自然理,消散何繽紛。
步游三衢旁,惆悵念所思。
豈為今朝見,恍惚誠有之。
澤中生喬松,萬世未可期。
高鳥摩天飛,凌云共游嬉。
豈有孤行士,垂涕悲故時。
清露為凝霜,華草成蒿萊。
誰云君子賢,明達安可能。
乘云招松喬,呼噏永矣哉。
丹心失恩澤,重德喪所宜。
善言焉可長,慈惠未易施。
不見南飛燕,羽翼正差池。
高子怨新詩,三閭悼乖離。
何為混沌氏,倐忽體貌隳。
十日出旸谷,弭節馳萬里。
經天耀四海,倐忽潛蒙泛。
誰言焱炎久,游沒何行俟。
逝者豈長生,亦去荊與杞。
千歲猶崇朝,一餐聊自已。
是非得失間,焉足相譏理。
計利知術窮,哀情遽能止。
自然有成理,生死道無常。
智巧萬端出,大要不易方。
如何夸毘子,作色懷驕腸。
乘軒驅良馬,憑幾向膏粱。
被服纖羅衣,深榭設閑房。
不見日夕華,翩翩飛路旁。
夸談快憤懣,情慵發煩心。
西北登不周,東南望鄧林。
曠野彌九州,崇山抗高岑。
一餐度萬世,千歲再浮沈。
誰云玉石同,淚下不可禁
人言愿延年,延年欲焉之。
黃鵠呼子安,千秋未可期。
獨坐山嵓中,惻愴懷所思。
王子一何好,猗靡相攜持。
悅懌猶今辰,計校在一時。
置此明朝事,日夕將見期
貴賤在天命,窮達自有時。
婉孌佞邪子,隨利來相欺。
孤思損惠施,但為讒夫蚩。
鹡鸰鳴云中,載飛靡所期。
焉知傾側士,一旦不可持。
驚風振四野,回云蔭堂隅。
床帷為誰設,幾杖為誰扶。
雖非明君子,豈闇桑與榆。
世有此聾聵,芒芒將焉如。
翩翩從風飛,悠悠去故居。
離麾玉山下,遺棄毀與譽。
危冠切浮云,長劍出天外。
細故何足慮,高度跨一世。
非子為我御,逍遙游荒裔。
顧謝西王母,吾將從此逝。
豈與蓬戶士,彈琴誦言誓。
河上有丈人,緯蕭棄明珠。
甘彼藜藿食,樂是蓬蒿廬。
豈效繽紛子,良馬騁輕輿。
朝生衢路旁,夕瘞橫術隅。
歡笑不終宴,俛仰復欷歔。
鑒茲二三者,憤懣從此舒。
儒者通六藝,立志不可干。
違禮不為動,非法不肯言。
渴飲清泉流,饑食幷一簞。
歲時無以祀,衣服常苦寒。
屣履詠南風,缊袍笑華軒。
信道守詩書,義不受一餐。
烈烈褒貶辭,老氏用長嘆。
少年學擊劍,妙伎過曲城。
英風截云霓,超世發奇聲。
揮劍臨沙漠,飲馬九野坰。
旗幟何翩翩,但聞金鼓鳴。
軍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
念我平常時,悔恨從此生。
平晝整衣冠,思見客與賓。
賓客者誰子,倐忽若飛塵。
裳衣佩云氣,言語究靈神。
須臾相背棄,何時見斯人。
多慮令志散,寂寞使心憂。
翱翔觀陂澤,撫劍登輕舟。
但愿長閑暇,后歲復來游。
朝出上東門,遙望首陽基。
松柏郁森沉,鸝黃相與嬉。
逍遙九曲間,徘徊欲何之。
念我平居時,郁然思妖姬。
王子十五年,游衍伊洛濱。
朱顏茂春華,辯慧懷清真。
焉見浮丘公,舉手謝時人。
輕蕩易恍惚,飄飖棄其身。
飛飛鳴且翔,揮翼且酸辛。
塞門不可出,海水焉可浮。
朱明不相見,奄昧獨無侯。
持瓜思東陵,黃雀誠獨羞。
失勢在須臾,帶劍上吾丘。
悼彼桑林子,涕下自交流。
假乘汧渭間,鞍馬去行游。
洪生資制度,被服正有常。
尊卑設次序,事物齊紀綱。
容飾整顏色,磬折執圭璋。
堂上置玄酒,室中盛稻粱。
外厲貞素談,戶內滅芬芳。
放口從衷出,復說道義方。
委曲周旋儀,姿態愁我腸。
北臨干昧溪,西行游少任。
遙顧望天津,駘蕩樂我心。
綺靡存亡門,一游不再尋。
儻遇晨風鳥,飛駕出南林。
漭瀁滛光中,忽忽肆荒淫。
休息晏清都,超世又誰禁。
人知結交易,交友誠獨難。
險路多疑惑,明珠未可干。
彼求饗太牢,我欲幷一餐。
損益生怨毒,咄咄復何言。
有悲則有情,無悲亦無思。
茍非嬰網罟,何必萬里畿。
翔風拂重霄,慶云招所晞。
灰心寄枯宅,曷顧人間姿。
始得忘我難,焉知嘿自遺。
木槿榮丘墓,煌煌有光色。
白日頹林中,翩翩零路側。
蟋蟀吟戶牖,蟪蛄鳴荊棘。
蜉蝣玩三朝,采采修羽翼。
衣裳為誰施,俛仰自收拭。
生命幾何時,慷慨各努力。
修涂馳軒車,長川載輕舟。
性命豈自然,勢路有所由。
高名令志惑,重利使心憂。
親昵懷反側,骨肉還相讎。
更希毀珠玉,可用登遨游。
橫術有奇士,黃駿服其箱。
朝起瀛洲野,日夕宿明光。
再撫四海外,羽翼自飛揚。
去置世上事,豈足愁我腸。
一去長離絕,千歲復相望。
猗歟上世士,恬淡志安貧。
季葉道陵遲,馳騖紛垢塵。
寗子豈不類,楊歌誰肯殉。
棲棲非我偶,徨徨非己倫。
咄嗟榮辱事,去來味道真。
道真信可娛,清潔存精神。
巢由抗高節,從此適河濱。
梁東有芳草,一朝再三榮。
色容艷姿美,光華耀傾城。
豈為明哲士,妖蠱諂媚生。
輕薄在一時,安知百世名。
路端便娟子,但恐日月傾。
焉見冥靈木,悠悠竟無形。
秋駕安可學,東野窮路旁。
綸深魚淵潛,矰設鳥高翔。
泛泛乘輕舟,演漾靡所望。
吹噓誰以益,江湖相捐忘。
都冶難為顏,修容是我常。
茲年在松喬,恍惚誠未央。
咄嗟行至老,僶俛常苦憂。
臨川羨洪波,同始異支流。
百年何足言,但苦怨與讎。
讎怨者誰子,耳目還相羞。
聲色為胡越,人情自逼遒。
招彼玄通士,去來歸羨游。
昔有神仙士,乃處射山阿。
乘云御飛龍,噓噏嘰瓊華。
可聞不可見,慷慨嘆咨嗟。
自傷非儔類,愁苦來相加。
下學而上達,忽忽將如何。
林中有奇鳥,自言是鳳凰。
清朝飲醴泉,日夕棲山岡。
高鳴徹九州,延頸望八荒。
適逢商風起,羽翼自摧藏。
一去昆侖西,何時復回翔。
但恨處非位,愴悢使心傷。
出門望佳人,佳人豈在茲。
三山招松喬,萬世誰與期。
存亡有長短,慷慨將焉知。
忽忽朝日隤,行行將何之。
不見季秋草,摧折在今時。
昔有神仙者,羨門及松喬。
噏習九陽間,升遐嘰云霄。
人生樂長久,百年自言遼。
白日隕隅谷,一夕不再朝。
豈若遺世物,登明遂飄飖。
墓前熒熒者,木槿耀朱華。
榮好未終朝,連飚隕其葩。
豈若西山草,瑯玕與丹禾。
垂影臨增城,余光照九阿。
寧微少年子,日久難咨嗟。
抒情
詠懷八十二首·其七十九
魏晉:阮籍
林中有奇鳥,自言是鳳凰。
清朝飲醴泉,日夕棲山岡。
高鳴徹九州,延頸望八荒。
適逢商風起,羽翼自摧藏。
一去昆侖西,何時復回翔。
但恨處非位,愴悢使心傷。
寫鳥、壯志難酬、寓人、懷古、抒情、言志
詠懷八十二首·其三十二
魏晉:阮籍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
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
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
齊景升丘山,涕泗紛交流。
孔圣臨長川,惜逝忽若浮。
去者余不及,來者吾不留。
愿登太華山,上與松子游。
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
人生、命運、憂國、懷古、感嘆
大人先生傳
魏晉:阮籍
大人先生蓋老人也,不知姓字。陳天地之始,言神農黃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數。嘗居蘇門之山,故世或謂之閑。養性延壽,與自然齊光。其視堯、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萬里為一步,以千歲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處,求乎大道而無所寓。先生以應變順和,天地為家,運去勢頹,魁然獨存。自以為能足與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與世同。自好者非之,無識者怪之,不知其變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務也。先生以為中區之在天下,曾不若蠅蚊之著帷,故終不以為事,而極意乎異方奇域,游覽觀樂非世所見,徘徊無所終極。遺其書於蘇門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遺大人先生書,曰:“天下之貴,莫貴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則,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則磬折,拱若抱鼓。動靜有節,趨步商羽,進退周旋,咸有規矩。心若懷冰,戰戰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擇地而行,唯恐遺失。頌周、孔之遺訓,嘆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為禮是克。手執珪璧,足履繩墨,行欲為目 前檢,言欲為無窮則。少稱鄉閭,長聞邦國,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挾金玉,垂文組,享尊位,取茅土。揚聲名於后世,齊功德於往古。奉事君上,牧養百姓。退營私家,育長妻子。卜吉宅,慮乃億祉。遠禍近福,永堅固己。此誠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披發而居巨海之中,與若君子者遠,吾恐世之嘆先生而非之也。行為世所笑,身無自由達,則可謂恥辱矣。身處困苦之地,而行為世俗之所笑,吾為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嘆,假云霓而應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與造物同體,天地并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變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內,而浮明開達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將為汝言之。
“往者天嘗在下,地嘗在上,反覆顛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動,山陷川起,云散震壞,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擇地而行,趨步商羽?往者群氣爭存,萬物死慮,支體不從,身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絕,進求利而喪身,營爵賞而家滅,汝又焉得挾金玉萬億,只奉君上,而全妻子乎?
“且汝獨不見夫虱之處於褌中,逃乎深縫,匿乎壞絮,自以為吉宅也。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褌襠,自以為得繩墨也。饑則嚙人,自以為無窮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處區內,亦何異夫虱之處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為遠禍近幅,堅無窮也。亦觀夫陽烏游於塵外,而鷦鷯戲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為若君子聞於余乎?
“且近者,夏喪於商,周播之劉,耿薄為墟,豐、鎬成丘。至人未一顧,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誰將與久?是以至人不處而居,不修而治,日月為正,陰陽為期,豈吝情乎世,系累於一時,乘東云,駕西風,與陰守雌,據陽為雄。志得欲從,物莫之窮。又何不能自達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開辟,萬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細者靜其形。陰藏其氣,陽發其精,害無所避,利無所爭。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為夭,存不為壽。福無所得,禍無所咎;各從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勝,暗者不以愚敗,弱者不以迫畏,強者不以力盡。蓋無君而庶物定,無臣而萬事理,保身修性,不違其紀。惟茲若然,故能長久。今汝造音以亂聲,作色以詭形,外易其貌,內隱其情。懷欲以求多,詐偽以要名;君立而虐興,臣設而賊生。坐制禮法,束縛下民。欺愚誑拙,藏智自神。強者睽視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貪,內險而外仁,罪至不悔過,幸遇則自矜。馳此以奏除,故循滯而不振。
“夫無貴則賤者不怨,無富則貧者不爭,各足於身而無所求也。恩澤無所歸,則死敗無所仇。奇聲不作,則耳不易聽;淫色不顯,則目不改視。耳目不相易改,則無以亂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賢以相高,競能以相尚,爭勢以相君,寵貴以相加,趨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殘也。竭天地萬物之至,以奉聲色無窮之欲,此非所以養百姓也。於是懼民之知其然,故重賞以喜之,嚴刑以威之。財匱而賞不供,刑盡而罰不行,乃始有亡國、戮君、潰敗之禍。此非汝君子之為乎?汝君子之禮法,誠天下殘賊、亂危、死亡之術耳!而乃目以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過乎!
“今吾乃飄颻於天地之外,與造化為友,朝飧湯谷,夕飲西海,將變化遷易,與道周始。此之於萬物,豈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與達明,子之謂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異之,慷愾者高之。其不知其體,不見其情,猜耳其道,虛偽之名。莫識其真,弗達其情,雖異而高之,與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貴,不見乃神。神貴之道存乎內,而萬物運於天外矣。故天下終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搖之野。有隱士焉,見之而喜,自以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見而舒憤也。上古質樸純厚之道已廢,而末枝遺華并興。豺虎貪虐,群物無辜,以害為利,殞性亡驅。吾不忍見也,故去而處茲。人不可與為儔,不若與木石為鄰。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潛乎丹水,鮑焦立以枯槁,萊維去而逌死。亦由茲夫!吾將抗志顯高,遂終於斯。禽生而獸死,埋形而遺骨,不復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齊顏,與夫子同之。”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塵,傾雪蓋以蔽明,倚瑤廂而徘徊,總眾轡而安行,顧而謂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專氣一志,萬物以存。退不見后,進不睹先,發西北而造制,啟東南以為門。微道德以久娛,跨天地而處尊。夫然成吾體也。是以不避物而處,所賭則寧;不以物為累,所逌則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騰足以逞其情。故至人無宅,天地為客;至人無主,天地為所;至人無事,天地為故。無是非之別,無善惡之異。故天下被其澤,而萬物所以熾也。若夫惡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爭求,貴志而賤身,伊禽生而獸死,尚何顯而獲榮?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喪體,誠與彼其無詭,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將去子矣。”乃揚眉而蕩目,振袖而撫裳,令緩轡而縱策,遂風起而云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巖石之下,懼不終夕而死。
先生過神宮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覽焉,見薪於阜者,嘆曰:“汝將焉以是終乎哉?”
薪者曰:“是終我乎?不以是終我乎?且圣人無懷,何其哀?盛衰變化,常不於茲?藏器於身,伏以俟時,孫刖足以擒龐,睢折脅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顛倒而更來兮,固先窮而后收。秦破六國,兼并其地,夷滅諸侯,南面稱帝。姱盛色,崇靡麗。鑿南山以為闕,表東海以為門,門萬室而不絕,圖無窮而永存。美宮室而盛帷□,擊鐘鼓而揚其章。廣苑囿而深池沼,興渭北而建咸陽。驪木曾未及成林,而荊棘已叢乎阿房。時代存而迭處,故先得而后亡。山東之徒虜,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視之,窮達詎可知耶?且圣人以道德為心,不以富貴為志;以無為用,不以人物為事。尊顯不加重,貧賤不自輕,失不自以為辱,得不自以為榮。木根挺而枝遠,葉繁茂而華零。無窮之死,猶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營?”
因嘆曰而歌曰:
“日沒不周方,月出丹淵中。
陽精蔽不見,陰光大為雄。
亭亭在須臾,厭厭將復東。
離合云霧兮,往來如飄風。
富貴俛仰間,貧賤何必終?
留侯起亡虜,威武赫夷荒。
召平封東陵,一旦為布衣。
枝葉托根柢,死生同盛衰。
得志從命生,失勢與時頹。
寒暑代征邁,變化更相推。
禍福無常主,何憂身無歸?
推茲由斯理,負薪又何哀?”
先生聞之,笑曰:“雖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開,星辰霄兮日月頹,我騰而上將何懷?衣弗襲而服美,佩弗飾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誰識吾常?”遂去而遐浮,肆云轝,興氣蓋,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建長星以為旗兮,擊雷霆之康蓋。開不周而出車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顧兮,望崇山而回邁。端余節而飛旃兮,縱心慮乎荒裔,釋前者而弗修兮,馳蒙間而遠逌。棄世務之眾為兮,何細事之足賴?虛形體而輕舉兮,精微妙而神豐。命夷羿使寬日兮,召忻來使緩風。攀扶桑之長枝兮,登扶搖之隆崇。躍潛飄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遺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氣而遂行。朝造駕乎湯谷兮,夕息馬乎長泉。時崦嵫而易氣兮,揮若華以照冥。左朱陽以舉麾兮,右玄陰以建旗,變容飾而改度,遂騰竊以修征。
陰陽更而代邁,四時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樂乎久留。驚風奮而遺樂兮,雖云起而忘憂,忽電消而神逌兮,歷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壓前進於彼逌道兮,將步足乎虛州。掃紫宮而陳席兮,坐帝室而忽會酬。萃眾音而奏樂兮,聲驚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屬兮,六神歌而代周。樂啾啾肅肅,洞心達神,超遙茫茫,心往而忘返,慮大而志矜。
“粵大人微而弗復兮,揚云氣而上陳。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體云氣之逌暢兮,服太清之淑貞。合歡情而微授兮,先艷溢其若神。華茲燁以俱發兮,采色煥其并振。傾玄麾而垂鬢兮,曜紅顏而自新。時曖靆而將逝兮,風飄颻而振衣。云氣解而霧離兮,靄奔散而永歸。心惝惘而遙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揚清風以為旟兮,翼旋軫而反衍。騰炎陽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驅玄冥以攝堅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轂,浮驚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無儔而獨立。倚瑤廂而一顧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為行兮,又何足與比類?霓旌飄兮云旗藹,樂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發飛鬢,衣方離之衣,繞紱陽之帶。含奇芝,嚼甘華,吸浮霧,餐霄霞,興朝云,颺春風。奮乎太極之東,游乎昆侖之西,遺轡頹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悵爾若忘,慨然而嘆曰:
“嗚呼!時不若歲,歲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為貴夫世矣,而惡知夫世之賤乎茲哉?故與世爭貴,貴不足尊;與世爭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絕群,遺俗而獨往,登乎太始之前,覽乎忽漠之初,慮周流於無外,志浩蕩而自舒,飄颻於四運,翻翱翔乎八隅。欲從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細行不足以為毀,圣賢不足以為譽。變化移易,與神明扶。廓無外以為宅,周宇宙以為廬,強八維而處安,據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則可謂富貴矣。是故不與堯、舜齊德,不與湯、武并功,王、許不足以為匹,楊、丘豈能與比縱?天地且不能越其壽,廣成子曾何足與并容?激八風以揚聲,躡元吉之高蹤,被九天以開除兮,來云氣以馭飛龍,專上下以制統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齊而踧楚,掣趙而蹈秦,不滿一朝而天下無人,東西南北莫之與鄰。悲夫!子之修飾,以余觀之,將焉存乎於茲?”
先生乃去之,紛泱莽,軌湯洋,流衍溢,歷度重淵,跨青天,顧而逌覽焉。則有逍遙以永年,無存忽合,散而上臻。霍分離蕩,漾漾洋洋,飆涌云浮,達於搖光。直馳騖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無為之宮。太初何如?無后無先。莫究其極,誰識其根。邈渺綿綿,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暢其究,誰曉其根。辟九靈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萬天而通觀,浴太始之和風。漂逍遙以遠游,遵大路之無窮。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徑行。超蒙鴻而遠跡,左蕩莽而無涯,右幽悠而無方,上遙聽而無聲,下修視而無章。施無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風橫厲白雪紛,積水若陵寒傷人。陰陽失位日月頹,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陽凝寒傷懷。陽和微弱隆陰竭,海凍不流綿絮折,呼吸不通寒傷裂。氣并代動變如神,寒倡熱隨害傷人。熙與真人懷太清,精神專一用意平,寒暑勿傷莫不驚,憂患靡由素氣寧。浮霧凌天恣所經,往來微妙路無傾,好樂非世又何爭。人且皆死我獨生。
真人游,駕八龍,曜日月,載云旗。徘徊逌,樂所之。真人游,太階夷,□原辟,天地開。雨蒙蒙、風渾渾。登黃山,出棲遲。江河清,洛無埃,云氣消,真人來,惟樂哉!時世易,好樂頹,真人去,與天回。反未央,延年壽,獨敖世。望我□,何時反?超漫漫,路日遠。
先生從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終極。蓋陵天地而與浮明遨游無始終,自然之至真也。鴝鵒不逾濟,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區域,又況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為卵耳。如小物細人欲論其長短,議其是非,豈不哀也哉!
批評、現實、諷刺
詠懷
魏晉:阮籍
獨坐空堂上,誰可與歡者?出門臨永路,不見行車馬。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曠野。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日暮思親友,晤言用自寫。
詠懷
魏晉:阮籍
洪生資制度,被服正有常。尊卑設次序,事物齊紀綱。容飾整顏色,磬折執圭璋。堂上置玄酒,室中盛稻粱。外厲貞素談,戶內滅芬芳。放口從衷出,復說道義方。委曲周旋儀,姿態愁我腸。
詠懷
魏晉:阮籍
駕言發魏都,南向望吹臺。蕭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戰士食糟糠,賢者處蒿萊。歌舞曲未終,秦兵已復來。夾林非吾有,朱宮生塵埃。軍敗華陽下,身竟為土灰。
詠懷
魏晉:阮籍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
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
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
齊景升丘山,涕泗紛交流。
孔圣臨長川,惜逝忽若浮。
去者余不及,來者吾不留。
愿登太華山,上與松子游。
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
詠懷
魏晉:阮籍
湛湛長江水,上有楓樹林。皋蘭被徑路,青驪逝骎骎。遠望令人悲,春氣感我心。三楚多秀士,朝云進荒淫。朱華振芬芳,高蔡相追尋。一為黃雀哀,淚下誰能禁。
詠懷
魏晉:阮籍
平生少年時,輕薄好弦歌。西游咸陽中,趙李相經過。娛樂未終極,白日忽蹉跎。驅馬復來歸,反顧望三河。黃金百鎰盡,資用常苦多。北臨太行道,失路將如何。
詠懷
魏晉:阮籍
昔聞東陵瓜,近在青門外。連畛距阡陌,子母相鉤帶。五色曜朝日,嘉賓四面會。膏火自煎熬,多財為患害。布衣可終身,寵祿豈足賴?
詠懷詩
魏晉:阮籍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詠懷
魏晉:阮籍
灼灼西頹日,余光照我衣。回風吹四壁,寒鳥相因依。周周尚銜羽,蛩蛩亦念饑。如何當路子,磬折忘所歸。豈為夸譽名,憔悴使心悲。寧與燕雀翔,不隨黃鵠飛。黃鵠游四海,中路將安歸?
詠懷
魏晉:阮籍
炎光延萬里,洪川蕩湍瀨。彎弓掛扶桑,長劍倚天外。泰山成砥礪,黃河為裳帶。視彼莊周子,榮枯何足賴?捐身棄中原,烏鳶作患害。豈若雄杰士,功名從此大。
詠懷
魏晉:阮籍
昔年十四五,志尚好書詩。被褐懷珠玉,顏閔相與期。開軒臨四野,登高望所思。丘墓蔽山岡,萬代同一時。千秋萬歲后,榮名安所之?乃悟羨門子,噭噭今自嗤。
詠懷
魏晉:阮籍
危冠切浮云,長劍出天外。細故何足慮,高度跨一世。非子為我御,逍遙游荒裔。顧謝西王母,吾將從此逝。豈與蓬戶士,彈琴誦言誓。
詠懷
魏晉:阮籍
二妃游江濱,逍遙順風翔。交甫懷環佩,婉孌有芬芳。猗靡情歡愛,千載不相忘。傾城迷下蔡,容好結中腸。感激生憂思,萱草樹蘭房。膏沐為誰施,其雨怨朝陽。如何金石交,一旦更離傷!
詠懷
魏晉:阮籍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驅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凝霜被野草,歲暮亦云已。
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