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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難忘初戀崔鶯鶯第一章巫山云雨亦非夢春秋戰國時代,可以說是亂世爭雄,你方唱罷我登場。應運而生的就是戰國七雄,其中之一有個楚國,穩居荊楚大地,開疆拓土,雄霸四方,堪與傲視群雄的秦國相抗衡。楚懷王是楚國第三十七位國君,他雄才大略,勵精圖治,
第一卷 難忘初戀崔鶯鶯
第一章 巫山云雨亦非夢
春秋戰國時代,可以說是亂世爭雄,你方唱罷我登場。應運而生的就是戰國七雄,其中之一有個楚國,穩居荊楚大地,開疆拓土,雄霸四方,堪與傲視群雄的秦國相抗衡。
楚懷王是楚國第三十七位國君,他雄才大略,勵精圖治,重用屈原等能臣志士,又采用了蘇秦的合縱之術,從而使楚國達到鼎盛時期,成為戰國七雄中的佼佼者,可謂一代圣明之君。楚懷王享年五十九歲,在位二十九年。
在位期間,楚懷王曾經做了一個甜蜜無比的春夢,夢中一位仙女主動投懷送抱。兩人隨成好事,其中滋味,無以言表。交歡過后,仙女就要乘云駕霧而去了。
這一次,楚懷王真正體會到做男人的快感,不僅感嘆以前幾十年簡直是白活了。看著欲走還留的巫山仙女,戀戀不舍,上前挽留,問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仙女說:“我是巫山之女,家住巫山之陽,高山之阻。我早上幻化為云,晚上幻化成雨,如此,與王日日歡好。”
次日,楚懷王茶飯不思,懶于朝政,呆立窗前,仿佛進入魔怔狀態,從清晨到日暮,癡癡傻傻,早看朝云,晚觀暮雨,時時刻刻都在回味著那一夕春夢,深深地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楚懷王心心念念只盼著與巫山仙女再度相會,什么東宮娘娘、西宮娘娘、后宮佳麗,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求與仙女鴛夢重溫。
好在,巫山仙女如約而至,鶯歌燕語,極盡溫柔款曲,刻意奉承,二人同赴巫山云雨。
如此月余,楚懷王始終沉浸在與巫山仙女的纏綿悱惻之中,身心極度舒適。此時的他,如果讓他在江山與美人之間做出選擇,肯定會是愛美人不愛江山。那些個娘娘、賓妃,在巫山仙女面前,全都黯然失色,索然無味。
由此以來,后世文人騷客,就把男女歡會之事,取了個很文雅的名字,叫作“巫山云雨”。
當然了,中華文化,博大精深。而且,幾千年來,儒家思想始終占據著重要的位置。歷朝歷代,讀書人,文化人,對于男女之情事都是諱莫如深,羞于出口,極少擺在明面上。
才子之所以被稱為才子,豈非浪得虛名。他們往往會把別人難以啟齒的話語,用十分含蓄典雅的句子呈現在人們面前,把那些飲食男女之事,描繪得優美高雅。
于是,到了大唐時期,也就是又過了一千年后,有一個詩人寫了一首詩,用來悼念亡妻:
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叢懶回顧,
半緣修道半緣君。
在這里,巫山的云已經完全摒棄了世俗的意涵,似乎更多了一些超凡脫俗的仙氣,成為一切美好的象征。妻子于他,正如短暫美好的巫山之云,獨一無二。
“我這一生,還會走在花叢中,還會愛上很多人,但她們都不是你。”
這個男人,名叫元稹,大唐有名的大才子,與白居易齊名,并稱“元白”。一個高雅的、率真的、多情的、癡情的男人。
元稹的一生,堪稱傳奇。總體而言,他官運亨通,官至宰相,大唐盛世的一品大員,達到了他人無法企及的人生頂峰。更為傳奇的是,他一生都在命犯桃花,總是與美女佳人糾纏不清,見一個愛一個,每一個都愛得非常投入,每一段情感經歷都是一個愛情佳話,他愛過的崔鶯鶯、韋叢、薛濤、劉采春,個個都是芳名遠播,而且,薛濤和劉采春那可是號稱大唐四大才女其中的兩位。
第二章 二十年前曉寺情
公元831年,也就是唐文宗太和五年,一個夏日夜晚。夜半三更,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屋內,清輝灑滿了半間屋子,屋子里半明半暗。窗外夏蟲的喧囂聲,在這寂靜的夏夜,更顯得滋擾人心。屋里燭燈如豆,燭光搖曳,隨風而動,忽明忽暗。周圍的空氣里,仿佛彌漫著一種詭秘的氣息,這個夜晚注定要發生些什么。
臥房里,床榻上原本躺著一位白發老者,此時已經是病入膏肓,風燭殘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連連喘了幾口粗氣,又止不住咳嗽了兩聲,吩咐侍童把他攙扶起來,掙扎著下了床,踉蹌地走到桌前,用沾滿濃墨的筆端,顫抖著寫下他一生中最后一首詩:
半欲天明半未明,
醉聞花氣睡聞鶯。
猧兒撼起鐘聲動,
二十年前曉寺情。
人生最難忘的就是初戀,初戀的感情最純最真。雖然不一定開花結果,但畢竟是人生最美時刻最美好的遇見。即便是一別兩寬,互道珍重,用一輩子去說服自己忘掉的那個人,卻依然成了生命終點最美的記憶。
落筆隨風,長歌倚夢。
寫完詩,扔掉筆。他心滿意足躺回床上,眼前,隱隱約約地閃現出那位女子嬌俏淺笑的模樣,顧盼生輝,玉貌無瑕。仿佛回到了30多年前。
心之所向,念念不忘。美好如你,不負遇見。
風風雨雨一輩子,他曾經少年得意,曾經中年彷徨;他有過輝煌,有過坎坷;他為前途費心,為仕途掛心,卻從不寫違心的詩。
又一輪清風拂過,桌上的毛筆應聲滾落,墨汁四濺,開出朵朵絢爛的墨菊。
他微微含笑,氣息隨風而逝,就這樣帶著笑意離開了人間。
他就是元稹,詩中的女子叫崔鶯鶯。他們相遇的地方叫普救寺。
元稹出生于唐代宗在位期間的779年,唐代宗是唐玄宗之孫,此時距安史之亂已有二十四年,唐代宗也算是個比較英明的皇帝,治下曾呈現短暫的輝煌。
說起元稹的家世,還是非常顯赫的。東晉五胡十六國時期,拓跋鮮卑酋長拓跋什翼健,自稱代王,建立代國,他與慕容鮮卑聯姻,有妻妾三人,她們為他生了十子四女。后來,拓跋什翼健為長子所殺,前秦趁機攻滅代國;前秦膨脹,進攻東晉,亡國,次子之子拓跋珪,趁機建立北魏。由此推算,元稹貴為鮮卑皇族之后、北魏開創者拓跋什翼犍的十世孫。
他的父親元寬,曾任唐朝舒王府長史,娶妻為滎陽鄭氏,有四子二女,元稹為第四子。元稹8歲時,身居從五品郎中的父親去世,其家族從此衰弱得不成樣子。寡母鄭氏便帶著他和哥哥離開長安,投奔到鳳翔娘家和大女兒的夫家,盡管還是免不了貧苦,但靠著舅舅和姐夫的接濟,靠著母親的勤儉持家,他漸漸長成棲棲勤勤、有志于學的俊雅兒郎。
元稹自小聰慧過人,敏而好學。在母親的悉心教導下,學業突飛猛進,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公元793年,十五歲時,應試較進士科簡易的明經科,順利登科。
因為還要等待吏部考試,才能做官,元稹閑居京城,開始作詩。
本應是花樣年華的追風少年,可他的眼中總是閃耀著哀愁沉郁的光,從小寄人籬下的自卑和貴胄之后的自傲,時刻搓揉著他嫻靜而敏感的心。天縱絕才,埋沒草野,總是心意難平。
公元799年,貞元十五年,二十一歲的元稹,到山西蒲州游歷,當時寄居在的普救寺。
一日,他在房中,突然聽到寺外兵馬嘈雜。一打聽才知道,原來崔家母女要回長安,路過蒲州,也暫住在這個寺廟中。崔家女兒名叫鶯鶯,母親鄭氏是個寡婦。正趕上蒲州發生兵亂,當地駐軍的頭目圍住了普救寺,要強娶崔家小姐。
說來也巧,崔鶯鶯的母親鄭氏還是他的遠房姨母。
見自家親戚受難,元稹隨即寫信給了先前早就相識的蒲州將軍緊急求救,將軍一到,崔鶯鶯才算是虎口脫險。
姨母鄭氏專門安排了答謝宴,并命崔鶯鶯出來拜見這位遠房表兄,以謝救命之恩。可是過了好久,也未見鶯鶯小姐出來。鄭氏派丫鬟紅娘前去催促,鶯鶯小姐推說有病。鄭氏生氣地說:“要不是你表兄的關照保護,你早就被亂兵擄走了,如今還講究什么避嫌呢?”又過了好久,她才出來。穿著平常的衣服,也沒添加新鮮的裝飾,環形的發髻下垂到眉旁,兩腮飛紅,面色艷麗,與眾不同。她坐到鄭氏的身旁,顯出很不情愿的樣子。
元稹第一次見到崔鶯鶯。這時,元稹二十二歲,鶯鶯十七歲。
她的美貌震驚了元稹,只見她像一朵嬌艷的花朵,垂鬟接黛,雙頰緋紅,顏色艷異,光輝動人。她明媚澄清的眸子燦若春花,開在了他蟄伏的心頭。元稹第一次動了心。
整個宴席之上,元稹都表現的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一張白皙清秀的俊臉,始終洋溢著謙恭溫和的笑容,對姨母也是恭敬有加,輕聲細語,深得姨母歡心。只是會忍不住地偷瞄鶯鶯幾眼。
而鶯鶯呢,則是有些拘謹,很是放不開的樣子,不茍言笑,甚至都很少動筷子,似乎也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元稹,更不會主動地打招呼,整個答謝宴期間,幾乎沒怎么和元稹交流,總是悶悶的。只是在宴席快要結束時,才在母親的逼迫下,禮節性地給元稹敬了酒。
第三章 得償所愿情纏綿
人的性格都有多面性,元稹也是如此。總體而言,他出身華貴,卻又趕上家族衰敗的窘境,家庭教育,貴族血統,讓他成為一個有教養的人,性格溫和,感情豐富,風度瀟灑,儀表堂堂,意志堅定,骨子里透著一種孤傲。凡是于禮不和的事情,就別想讓他去做。所以,活了二十多歲,從來沒有真正接近過女色,至今仍是處男。
有好友就拿處男這事打趣他,他解釋說:“登徒子不是好色的人,卻留下了不好的名聲。我倒是喜歡美麗的女子,卻總也沒讓我碰上。為什么這樣說呢?大凡出眾的美女,我未嘗不留心的。憑這點,就可以知道我是個身心健全且富有感情的人。我也是常人,同樣也喜歡美色,只是沒有遇到絕色佳麗。"
夜合帶煙籠曉月,牡丹經雨泣殘陽。原來有的人只要遇見,便無從逃脫。自從姨媽鄭氏的答謝宴之后,元稹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崔鶯鶯。正值青春期的他,一棵躁動的心,再也無法抑制。從此念念不忘,心情再也不能平靜,想向鶯鶯表白,卻沒有機會。
鶯鶯的丫環叫紅娘,元稹無法接近鶯鶯小姐,就在她的丫鬟紅娘身上打起了主意,私下里多次向她叩頭作揖,妹妹長,妹妹短,曲意奉承,搖動三寸不爛之舌,深情款款地表達了對小姐的思慕之情,再三央求紅娘從中成全。
小丫鬟原本心地善良,再看看元稹長得也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知書達理,氣度不凡,心下不由得就有幾分喜歡,尤其喜歡元稹身上的書卷氣,也想玉成此事。于是,經過一番斟酌,十分直爽地對他說:“反正你未娶,她未嫁,你那么喜歡她,就提親唄。”
“我對她相思成疾,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從提親到迎娶至少需要三個月,到時候我只怕早就命歸黃泉了。” 此時的元稹心急火燎,哪里等得了那么長時間。
單純善良的紅娘被他的一片癡情所打動,有心想幫他,告訴他:“我家小姐最喜歡有才學的人,平時,閑來無事,自己也喜歡吟詩作對,你不如給小姐寫幾首詩,我來幫你牽線搭橋,說不定會有機會。”
元稹一聽,不由得心花怒放,要說寫詩,那可是本少爺的拿手好戲,別說寫幾首,寫幾百首都行。只要能抱得美人歸,別說是寫詩,就是讓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此時的他,一心只在小姐身上。
于是,他充分發揮了自己的奇情才智,把對小姐的贊美和對小姐的愛慕,淋漓盡致地表達在一首首激情燃燒的詩作里,一首接著一首,經由丫鬟紅娘之手,傳遞到小姐手里。在一波接著一波的攻勢下,終于得到小姐的回音。
一日,紅娘喜滋滋地把一張素箋交到元稹手里,他急不可待地打開一看,只見是崔小姐親自寫的一首小詩:“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元稹一看,暴跳狂喜:“小姐這是讓我今夜翻墻去西廂找她!”
當天,天不黑,元稹就早早地簡單吃了幾口,又精心地梳洗打扮了一番,然后,就開始心猿意馬,手足無措,坐臥不寧。好不容易熬到半夜,急急火火地翻墻而入。躡手躡腳地來到西廂房前,看到房門虛掩,心內不禁一陣狂跳。
他輕輕地推開房門,盡量不發出聲響。進門一看,不料,鶯鶯衣裝整齊,正端坐在桌前,看到他進來,一臉肅穆,沒有任何歡迎和親昵地表示。而是劈頭蓋臉地一頓教訓:“哥哥救了我們一家,是義。但現在卻以義來裹挾,做這些于禮不合的事情,跟亂臣賊子又有什么區別?”
女人真是善變,怎么說翻臉就翻臉。元稹被說得面紅耳赤,吭哧吭哧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再也沒有了平時的機靈勁,竟是無言以對。那顆熾熱的心,仿佛被澆了一盆涼水,立時拔涼拔涼的。無奈之下,灰頭土臉,心灰意冷,悻悻然地又翻墻而出。
接下來幾天,元稹一直悶悶不樂,郁郁寡歡,甚至感到一絲絕望。有天晚上,好不容易入眠了,卻突然聽見丫鬟紅娘的聲音:“來了來了,別睡了!”
紅娘抱著枕頭和被子,后面跟著崔鶯鶯。這時的鶯鶯顯得妖艷羞澀,和順美麗,力氣好像支持不了肢體,跟先前的端莊完全不一樣。那晚,斜掛在天上的月亮非常皎潔,靜靜的月光照亮了半床。月光下,嬌滴滴的崔鶯鶯,多了幾分嫵媚。元稹不禁飄飄然,簡直疑心是天仙下凡。
元稹雖然摸不著頭腦,但美人投懷送抱自是不能拒絕的。這一夜,如夢如幻,如膠似漆,騰云駕霧,翻云覆雨。風兒輕輕吹,月光悠悠照,其中的旖旎風光,只有清風和明月知道。
才子佳人歡欣達旦,直到寺里敲響了晨鐘,天將破曉,她才收拾馨暖衾被,翩然而去,悄然回房。
自此以后,二人一發而不可收拾,夜夜歡會。
他涉曠野叢林而來,她撐船渡他,入燦燦花海。輕輕漾去柔波的湖水,映照的是西廂房里淺淺搖動的燭光。
他朝隱而出,暮隱而入,夜夜春宵,她嬌啼宛轉,媚態無限。情迷搖曳中,暫忘憂患的少年笑容明麗,如水的雙眼裝滿了她美麗的樣子。
在往后的一個多月時間里,元稹和崔鶯鶯在西廂房顛鸞倒鳳,上演了一場場午夜狂歡。有詩為證:
“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頻聚,朱唇暖更融。氣清蘭麝馥,膚潤玉肌豐。汗光珠點點,發亂綠蔥蔥。方喜千年會,俄聞五夜窮。留連時有限,繾綣意難終。”
期間,元稹問過姨母鄭氏的態度,鶯鶯回答:“我們兩個的事,媽媽全都知道了,已經無可奈何了,因此想成全我們。”
第四章 情到深處人難留
元稹與崔鶯鶯過了一段神仙眷侶般的日子,夜夜共赴巫山,翻云覆雨,云里霧里,飄飄欲仙,好不快活。
畢竟他們不是神仙,還是生活在現實世界里,有個問題是繞不過去的。那就是人生第一件大事——婚嫁問題。
那次,親熱過后,元稹問姨母的意思,得知姨母采取默認默許的態度,先是一陣得意,一陣竊喜,喜的是姨母看來是不會阻撓二人的往來,甚至是樂觀其成。
隨后,元稹又陷入矛盾之中。
一方面,元稹是打心底里喜歡鶯鶯,深深地愛上了這貌若天仙,又識文解字,還會寫詩作對,才貌雙全的俏佳人。毫無疑問,她是他今生最美的遇見!
另一方面,他雖然沉浸在熱戀當中,但他并未迷失心智和自我。他是一個心思極其縝密的人,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前途未仆,自己的雄心壯志還未實現。目前,還不是談婚論嫁的時候。
就這樣,兩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看著心事重重的情郎,鶯鶯默默地枕在他的手臂上,不發一語。她似乎覺察到元稹的微妙變化。
崔鶯鶯何嘗不是一個絕頂聰慧的女子。她發現自己的情郎談到關鍵的婚嫁問題,就陷入沉默。她知道他有自己的考慮,甚至是有些顧慮。
二人的情感隨之也發生了微妙變化,除了在男女情事方面,依然保持高度默契,依然保持高度熱情以外。平時,二人的交流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出現了一些不協調。
元稹喜歡鶯鶯的字,她就再也不寫;喜歡她的文章,她就再也不作;元稹繼續寫詩挑逗她,她也不看;元稹知道鶯鶯才思敏捷,喜歡聽她議論,她就裝作淺薄無知。
她對元稹情深意厚,但從不表達出來。有一晚,鶯鶯在房里獨自彈琴,曲子傷感動聽,元稹湊巧偷偷聽到了,請她再彈一次,她就再也不彈。
元稹固然學識淵博,才情極高。而學問和情感是兩碼事,在情感世界里,他也只是一個剛剛擺脫處男之身的初涉者。也正因為如此,他永遠猜不透心上人的心思和心事。
又過了一些時日,元稹要去長安張羅考取功名的事宜。崔鶯鶯嘴里不說什么,卻滿面愁容。
元稹到達長安后,立即開始四處奔波,投親訪友,尋找門路,但一直沒有找到好的門路,那些達官貴人也愛惜他是個人才,可彼此沒有深厚的交情,一般都是禮節性地應付一下,并不打算當真出力推薦。這次奔忙,基本沒有收獲,他再次品嘗到了人生的艱難。
最難受的是孤枕難眠,離開了心上人,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她,牽掛著她。無數次午夜夢回,也只能是在夢中相會。他毅然決然,暫時拋開前程,不顧舟車勞頓,星夜兼程,踏上回蒲州的路。
此次小別重逢,歡會更勝往昔。那一晚,鶯鶯都把頭深深地埋在情郎的懷里,緊緊摟著他的脖頸,仿佛生怕再次失去他一樣。就這樣,元稹跟鶯鶯又聚會了幾個月。
幾個月后,元稹的考期到了。他背負著家族復興的職責,非走不可。臨走的晚上,元稹默默無言,只是長吁短嘆。
鶯鶯也明白,這個男人終究要走的。她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次分別,恐怕是今生今世都再難以相見。禁不住滿是憂郁地埋怨說:“最開始,你不按禮法來,到末了,你又要拋棄我。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對這次離開有這么多感觸?你不開心,我也沒什么好安慰你的。你不是喜歡聽我彈琴嗎,我最后再滿足你一次吧。”
鶯鶯彈的是失傳已久的《霓裳羽衣曲》,她彈的又亂又怨,聽得元稹潸然淚下。突然,她猛地雙手按住琴弦,淚流滿面,奪門而出,再也沒回頭。
公元802年,貞元十八年,元稹和眾多文人才子一起參加吏部的科舉考試,結果沒有通過。他一個人在長安寂寞難耐,又想起了崔鶯鶯,便寫了一封信,連同一面雕刻精巧的鏡子、一盒上好的胭脂,一起托人寄給她。鶯鶯收到信和禮物后,回了一封長信,在備述相思之情的同時,也多多少少流露出對元稹始亂終棄的責備之意。
這一年多來,元稹對崔鶯鶯的愛戀沒有絲毫的改變,對心上人的癡情沒有絲毫的改變。
然而,一想到談婚論嫁,他心里就開始犯嘀咕。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以及自己四處奔波卻不得其門而入的切身體會。使他深深地感受到,沒有貴人扶持,要想飛黃騰達,簡直比登天還難。
崔鶯鶯雖然很美很有才,而且家境富足,卻并非名門閨秀,父親早亡,寡母孤兒。要想依靠她的家族幫襯,來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根本就是不現實的。
而他自己的家族狀況也好不到哪去,甚至還不如崔鶯鶯的家庭狀況。自己本是前途無限的俊秀之才,應該是官宦貴族之家爭相優選的良夫佳婿。這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個人資本。
面對個人理想抱負和情感抉擇,思襯再三,唯一的出路,就是通過婚姻改變命運。漂亮不能當飯吃。崔鶯鶯再好,都做不了他理想的伴侶。因此,只能忍痛割愛,在這一點上,元稹的思路很清晰,腦子很清楚,絕不含糊。
大丈夫何患無妻。他咬牙切齒,暗暗攥緊拳頭,痛下決心,自己為自己加油。
又過了一年多,崔鶯鶯等不來元稹的消息,徹底失望之余,心有不甘地嫁作他人之婦。
元稹也終于覓得良機,經人牽線搭橋,攀附上新任京兆尹韋夏卿,并與其女兒韋叢成婚。
公元803年,貞元十九年,二十四歲的元稹再次參加吏部科舉考試,應試書判拔萃科,一舉登科,高中頭名,并入校書省任校書郎。大他八歲的白居易也同登書判拔萃科。從此,二人成為生死不渝的好友。
這一年,元稹“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全占了,雙喜臨門,成了妥妥的人生贏家。
至于他的心上人崔鶯鶯,感情豐富的他,也是始終難以忘懷。有一次,竟然還以表兄的身份,尋到崔鶯鶯的夫家,想和她見面,崔鶯鶯卻始終不肯出來相見。幾天后,元稹要走了,她寫一首訣別詩:“棄我今何道,當時且自親。還將舊時情,憐取眼前人。”從此再無消息。
痛失初戀,元稹收獲了前程,收獲了家庭。人生就是這樣,沒有圓滿,只有缺憾。不管得到,還是失去,人生的路還要繼續走,誰也不會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第二卷 一生最愛是韋叢
第五章 結發妻子賢韋叢
生活里不能沒有愛情,但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沒有愛情的生活,將會變得索然無味。而過分沉溺于愛情,勢必影響個人未來的人生走向,甚至是自毀前程。元稹深深地明白這一點,所以,他選擇放棄那段刻骨銘心的初戀,專心致志,一心一意,全力以赴,為的就是追求夢寐以求的功名。
青春就是讓你張揚地笑,也給你莫名的痛。
何處是天涯?自他轉身離去,咫尺便是天涯。有些人,注定一轉身就是一輩子,從此蕭郎是路人,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公元803年,貞元十九年。元稹轉彎抹角,層層疏通關節,終于搭上了時任京兆尹韋夏卿這條線。京兆尹這個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是實實在在的實權派人物。你想想,天子腳下,拱衛皇城的京城父母官,豈非等閑之輩。在元稹這樣的小字輩面前,那可只有仰視的份。
好在,京兆尹韋夏卿早就對元稹的才情有所耳聞,有了先入為主的好感,而且這位實權派大人也是赫赫有名的愛才惜才之人。收到元稹求見的拜帖,就十分爽快地答應下來。
這一天,春風送暖,陽光明媚。元稹精心收拾打扮一番,風度翩翩地踏入韋府大門,登門拜訪京兆尹韋夏卿大人。
韋府高宅大院,朱門玉戶,回廊連閣,三進三出的院落,亭臺樓閣,花園水榭,一應俱全,甚是華貴,甚是威嚴。
元稹不知道的是,他早就被一位俏佳人給盯上了。原來京兆尹韋夏卿有個小女兒,名叫韋叢,聽說今日有一位頗有才名的公子來韋府拜訪,私底下又聽說父親大人似乎有為她招賢納婿的想法,于是,心生好奇,便躲在雕花屏風后偷看,只見他溫文如玉,風神俊郎,便心生淺淺的喜歡,如飲清茶,這位公子便是元稹。
長廊中,轉角相遇,沒有言語,只是癡癡地望著,花影重重,恍若夢中,眉目分明的他淺淺微笑,緋紅便飛上了她的臉頰。
韋夏卿世稱伯樂,善于知人,慧眼識珠,樂于提攜有真才實學的青年才俊,柳宗元、劉禹錫等,都是韋夏卿一手提拔的。書房內,一杯香茶,韋大人和元稹二人相談甚歡。暢談期間,韋大人有意無意地隨機出題考驗元稹,元稹都對答如流,條理清晰,辨析分明,深得韋大人歡心。韋夏卿很是看重元稹的潛質,看好他的未來,當然首先是看重元稹的才華,從而更打定了納其為良婿的主意。
說起來,韋叢也是個苦命人。自打母親生下她,呱呱墜地,剛出滿月不久,母親就因病去世,幼小的她只能交給庶母養育,從小就失去了娘親的呵護和疼愛。幸好庶母待她視如己出,父親大人更是疼愛有加,視若掌上明珠,從小就悉心教導,如今已經出落成一位知書達理、內外兼修、氣度不凡、貌美如花的大家閨秀。
后來,三書六聘,八抬大轎,鑼鼓喧鳴,紅燭暖帳,韋叢下嫁給了元稹,良辰美景,有春風,有燭影,還有眼中滿滿歡喜的他。二人珠聯璧合,佳偶天成。那一年,元稹二十四歲,韋叢二十歲。
元稹終于如愿以償,成為手握實權的京兆尹韋夏卿的乘龍快婿。這一層婚姻關系,注定會給他的仕途帶來巨大助力,前途瞬間變得無限光明。
元稹和韋叢的婚姻是唐代版的“青蛙王子”,有著童話故事般的色彩。元稹與韋叢結婚時,元稹家境貧寒,尚無功名,仍是布衣書生,只是一只“青蛙”,而韋叢卻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家境和門第的懸殊并沒有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
新婚不久,元稹再次參加了吏部科舉考試,順風順水地考取了書判拔萃科頭名進士,旋即被選入秘書省任校書郎。
校書郎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最低級官員,卻讓元稹在漫漫仕途上邁出了扎實的一步。
由于元稹官職低微,俸祿不多,又不愿接受老丈人的經濟資助,所以,二人婚后生活常常十分拮據。新婚妻子韋叢仿佛是一下子從天上掉到地上,原來養尊處優、衣食無憂的大小姐,如今變成不得不節衣縮食、精打細算的家庭主婦。
韋叢雖然自小生在富貴之家,但也飽讀詩書,熟知四書五經,牢記三從四德,再加上天性賢良淑德,善能勤儉持家,諸事親力親為,就算日子過得有點緊巴,里里外外也是打理的井井有條。
尤為值得稱道的是,她對自己的郎君是恭敬有加,舉案齊眉,從來都是低眉順眼,軟語輕聲,溫柔似水,在生活上更是時時刻刻關心愛護著自己的如意郎君,事無巨細,體貼入微,絲毫看不出一點千金大小姐的秉性和脾氣。
嚴冬臘月,元稹常常需要伏案寫作,有時被凍得瑟瑟發抖,韋叢就翻箱倒柜,找出家里所有能穿的衣服,全都拿出來,披在元稹身上。仍不放心,就陪在他身旁,仿佛是一個母親,溫柔地從身后擁抱著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
為了貼補家用,她常常把娘家陪嫁的金銀首飾拿去當賣。平時,家里都是粗茶淡飯,她從無怨言,而且,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丈夫吃。實在沒米下鍋的時候,她就脫下華麗的衣裳,換上粗布衣裳,到山上采摘野菜,并到院前院后,撿起枯木樹皮樹葉當柴火。
元稹性格豪爽,喜歡結交朋友,有時候在外面邀請朋友喝酒,沒錢了,怎么辦啊?元稹就回家求助于韋叢。韋叢沒辦法,想到娘家陪送的金釵還插在發間,韋叢理解和支持元稹的“窮大方”,毅然拔下金釵,給元稹換美酒去了。也正是韋叢這種大度和包容,才幫助丈夫結交了很多的當世賢才,其中的白居易就成為元稹至死不渝的生死之交。
韋叢雖是出身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女,卻無怨無悔地和元稹做起了貧賤夫妻。況且,她的詩才一點都不輸給崔鶯鶯,她溫良賢淑,不像鶯鶯那樣讓人琢磨不透。元稹慢慢地愛上這個女人了,夫妻生活也越來越和諧,元稹殷勤耕耘,樂此不疲,不出一年,韋叢就給元稹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第六章 相夫教子恩愛深
韋叢經歷了十月懷胎的艱辛,收獲了初為人母的喜悅。自身更是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再也不是達官貴族家的千金大小姐,而是蛻變成一位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母性光輝的溫柔美麗的少婦。那一雙忽閃著長長睫毛的美目,總是滿含柔情地凝視著襁褓中的嬰兒,他像極了父親,眉眼,鼻梁,嘴巴,耳朵,額頭,都有父親的影子,忍不住就要親上一口。他是他們的愛情結晶,也是他們的愛情紐帶,從此,二人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元稹也是對孩子喜歡的不得了,自從孩子出生后,他主動承擔了很多家務,笨手笨腳地學著照顧嬰兒,洗洗涮涮,雖然干不好,但是一直在努力去做,因為這是他的兒子,他要承擔起照顧他的責任。為此,他還三番五次地推辭了很多應酬,自己也不再主動地呼朋喚友大飲小宴,忙完公務,就匆匆忙忙地抓緊時間往家趕,因為家里有讓他牽腸掛肚的至親至愛的母子二人。
自從有了孩子,元稹一下子又成熟了幾分,由以前那個只懂讓妻子照顧自己的大男孩,變成了一個負責任的大丈夫,不僅僅打心眼里疼愛自己的孩子,也對妻子關愛有加,知冷知熱,悉心關照。家里條件有限,但只要妻子想吃的東西,他總是想方設法滿足妻子的愿望。一有空閑,就幫著妻子揉肩捶背,活動筋骨。高興的時候,就把母子二人一起摟在懷里親了又親。此時的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丈夫、最高興的父親,以至于忘記了自己仍然過著清貧的日子。他覺得能夠擁有母子二人,就是最大的幸福。
元稹和韋叢從此過上了看似柴米油鹽醬醋茶之類的平平淡淡的生活,日子有點緊吧,總是為了日常生計而忙碌,總是為了稍微改善一點生活水平而勞心費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波瀾不驚。轉眼就過了三年。這三年,韋叢就像下蛋的母雞一樣,一年給元稹生一個兒子,不知不覺就成了三個孩子的母親。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一連生了三個兒子的韋叢,已經被磨練成一位無所不能的母親,生兒育女,在她看來,只不過是很平常的事,她再次承擔起絕大部分的照顧家庭和子女的責任。晚上,把孩子們都打發睡著了以后,就輕聲細語、慢條斯理地勸說丈夫還是要用功讀書,勤于公務,男子漢大丈夫,當以功名事業為重,時刻不忘報效國家社稷,退一萬步講,就算是為了我們母子,你也要努力爭取一個好的前程。元稹本來就是有大志向的人,響鼓不用重錘敲,二人志趣相投,一拍即合。
滾滾長江東逝水,人類社會就像日夜不停流淌的長江流水,一直向前發展。任何個體的人都只是社會的一份子,就仿佛是一粒塵埃,只能隨波逐流。任何人的人生際遇,都是與當時的社會大背景息息相關的。
公元805年,貞元二十一年正月二十三日,唐德宗駕崩,遺詔傳位于太子李誦,二十四日宣遺詔。李誦于正月二十六日正式即位,是為唐順宗。
唐順宗即位后,立刻重用王叔文、王伾等人進行改革。他們和彭城人劉禹錫、河東人柳宗元等人一起,形成了以"二王劉柳"為核心的革新派勢力集團。他們維護統一,主張加強中央集權,反對藩鎮割據,反對宦官專權,并積極推行革新,采取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史稱“永貞革新”。這觸犯了宦官和節度使兩大集團的既得利益。
三月,宦官俱文珍等人一手操辦將順宗長子廣陵王李淳立為太子,更名為李純。七月,俱文珍等以順宗的名義下詔,由皇太子主持軍國政事。八月,宦官們擁立十八歲的李純即皇帝位,即唐憲宗,順宗退位稱太上皇,史稱“永貞內禪”。永貞革新宣告失敗。也為宦官當政埋下了禍根。
公元806年,唐憲宗元和元年正月十九日,唐順宗去世。這是一個短命的皇帝,在位僅八個月,為宦官俱文珍所迫退位,傳位給太子李純,自稱太上皇,死時僅46歲。
唐憲宗登基后,勵精圖治,重用賢良,廣攬賢才,改革弊政,勤勉政事,力圖中興。元和元年四月,元稹和白居易同登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元白二人同時及第,登第者十八人,元稹又一次贏得第一名的殊榮,白居易屈居第二。二人同時被授左拾遺。元稹的官職品級也由原來的九品芝麻官,提高到現在的從八品上,上了一個臺階。
左拾遺官職雖然不高,但位置相當重要,掌供奉諷諫,屬于皇帝身邊的近臣。干的活兒不僅多,還挺累,諷諫皇帝,察納百官,有時還根據事情的大小,決定解決問題的方式,如若有賢良之士不為朝廷所用,忠孝之人的事跡得不到宣傳和解決,作為拾遺都要寫奏折,上報朝廷,以待解決。
元稹一到職,奉職勤懇,立刻接二連三地上疏獻表,先論“教本”,再論“諫職”、“遷廟”,一直論到西北邊事這樣的大政,同時,旗幟鮮明地支持時任監察御史裴度對朝中權幸的抨擊,從而引起了憲宗的注意,很快受到召見,得到憲宗的當面嘉許。
然而,初涉官場的元稹因為鋒芒太露,觸犯權貴,反而引起了宰臣的不滿和反彈。那些大臣們常年把持朝政,結黨營私,已經形成一股強大的勢力。年輕的皇帝憲宗,為了平息眾怒,不得不玩起了權利平衡術,此時只能忍痛割愛,犧牲元稹這樣的小字輩。當年九月,元稹被貶為河南縣尉。同樣的原因,同時被貶的還有白居易,他也被貶為縣尉。二人再次成為難兄難弟,同進共退,患難與共。
第一次遭受貶謫打擊,元稹回到家里,情緒低落,長吁短嘆,悶悶不樂。韋叢出身于官宦世家,對朝堂之上的權利傾軋,雖然說不是很關心,但也有所耳聞。十分體貼地給元稹泡上一壺茶,循循善誘地說:“夫君做的沒有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作為言官,直言犯諫,這是你的職責所在。至于這次被貶,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就當是一次人生歷練。我相信夫君的能力,也相信陛下的圣明。我敢斷言,用不了多久,陛下還會重用夫君。”經過夫妻二人之間的一場促膝長談,元稹茅塞頓開,如醍醐灌頂。欣然接受了這次貶謫的打擊。
第七章 伴君寂寞伴君憂
君命不可違。元稹在賢妻韋叢的勸解下,也逐漸接受了這一無法改變的現實,拖家帶口,前往河南縣赴任縣尉。
這縣尉一職,屬于事務性官員,主要負責協助縣令處理一些日常行政管理事物,其職責主要包括司法捕盜、審理案件、判決文書、征收賦稅等。
元稹是有大才之人,處理一個縣的日常行政管理事物,游刃有余,井井有條。上任伊始,就充分展露了個人的才華和為官天賦,也多次得到河南縣令的口頭表揚。
可是,好景不長。整個河南縣官場,上至縣令,下至聽差衙役,除了元稹一個人是外地人,其他全是當地人,而且他們在當地經營多年,根深蒂固,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平時,他們都是想方設法地魚肉鄉里,盤剝百姓,貪污腐化成風。這讓言官出身、潔身自好的元稹很是接受不了,也與元稹的從政風格和為官初心格格不入,漸生嫌隙。他們都把元稹當外人,甚至是把他孤立起來。
處在如此大環境之下,元稹頓生無力之感,常常是身心俱疲。回到家里,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有時還會莫名其妙的亂發脾氣。每每此時,賢良的韋叢總是用一腔柔情去化解元稹的郁悶和寂寞。不停地噓寒問暖,關懷備至,時時刻刻讓元稹感到家的溫暖。
有時,韋叢也會發表一些溫柔的嘮叨:“君子不墜青云之志。夫君也不要太在意這些不如意,也許這正是對你今后從事官場的歷練和考驗。好也罷,壞也罷,經歷了這一切,都會對夫君今后有所幫助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夫君既然無力改變目前的現狀,做好自己就行了。”元稹就這樣在妻子溫柔的嘮叨聲中,漸漸地又恢復了睿智和理性。
屋漏偏遇連陰雨。公元806年,元和元年臘月,這個冬天格外寒冷。就在元稹仕途低迷的時候,上任河南縣尉還不到四個月,突然一天,老家傳來噩耗,老母親因病不治去世了。
母親是元稹心中永遠的痛。父親在他五歲時就病逝了,寡母硬是憑借自己柔弱的肩膀支撐起這個家,求親靠友,寄人籬下,辛勤操持,辛辛苦苦把元稹撫養成人。而元稹為了求取功名,十五歲就離開家鄉,四處奔波。如今,雖然他自己已經成家立業,小有成就,但一直還沒來得及孝敬母親大人,她老人家就撒手人寰,子欲孝而親不殆。
丈夫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一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從未在別人面前哭泣過的元稹,竟然一時不能自己,痛徹心扉,嚎啕大哭。
看著哭得像一個孩子似的丈夫,此時的韋叢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默默地陪著丈夫痛哭流淚。三個尚不懂事的孩子,看著父母哭的如此傷心,也跟著哭成一片,一家人哭的昏天黑地,全家人都沉浸在悲傷之中。
丁憂是古代遭逢父母之喪的統稱,最早起源于周朝。丁憂守制主要是針對官員設置的,源于漢代,根據儒家傳統的孝道觀念,朝廷官員在位期間,如遇父母去世,則無論這個人擔任何官何職,不管是當朝宰相還是七品縣令,從得知喪事的那一天起,就必須辭官回到祖籍,為父母守制二十七個月。
接到母親去世的消息,元稹悲痛不已,立即辭去河南縣尉的官職,簡單收拾一下,就帶著妻兒回到老家鳳翔,按照丁憂守制為母親守孝。
不湊巧的是,此時的韋叢又有了身孕,已經懷胎六個多月,不知道為什么,這次韋叢的身子顯得特別笨,肚子比前三次格外大了一些。在長途跋涉的返鄉途中,旅途的勞頓和艱苦,可想而知。但她從來不叫苦叫累,一點也不嬌慣自己,照樣悉心照料三個孩子,還要不時地寬慰悲痛之中的丈夫。
丁憂期間,很長一段時間,元稹都沉浸在喪母的悲傷之中,情緒十分的低落。好在有溫柔賢惠的妻子韋叢,始終陪伴在他的左右,還常常用那一貫柔和的輕聲細語,不停地勸慰著他,不停地為他療傷。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又過了三個多月,隨著幾聲嘹亮的哭聲,兩個肉嘟嘟的小家伙降生了,原來這次韋叢生的是雙胞胎,又是一對兒子。自從韋叢嫁給了元稹,不僅給予他一個妻子無限深情的愛戀,還給他帶來多子多福的福報。
兄弟二人的同時到來,適時地緩解了元稹喪母的悲傷。他再次感到身上肩負著責任重大,他不僅是一個兒子,還是一個父親,而且還是五個兒子的父親,既然自己把他們弟兄五個帶到這個世界上,就有責任好好地把他們撫養成人。
從此以后,元稹和韋叢這對恩愛夫妻,同心協力,全身心地投入到教育培養孩子身上。二人略有分工,韋叢主要負責照顧兩個小的,元稹主要負責教育三個大的,手把手地教兩個大點的孩子寫字讀書。每天晚上,還給他們講那些歷史上著名的經典故事,孩子們都聽的津津有味,天天吵著要聽故事。
元稹和韋叢的婚后生活始終過得很清貧、很平淡,就是在這樣清貧而平淡的生活中,二人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相互扶持,一步一步地走過來,二人之間的感情也日漸深厚。韋叢時刻不忘“三從四德”的古訓,不僅僅是元稹的生活伴侶,而且還是他的精神伴侶,尤其是在元稹最艱難、最痛苦的時候,韋叢就如同和煦的春風,抑或說是早春的及時雨,給了元稹極大的精神撫慰和精神鼓勵。
有時,元稹就和韋叢開玩笑說:“將來我們老了,你一定不要走在我的前面,沒有你的日子里,我根本就沒法過下去。”
韋叢趕緊用柔軟溫熱的小手捂住元稹的嘴:“不許你亂說,你是我今生今世最喜歡的人,也是我最牽掛的人,我愿意和你一起白頭到老。”
稍作停頓,韋叢又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我知道你是一個有情有義,心底善良的人,萬一有那么一天,我走在了你的前面,我要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照顧好自己,照顧好我們的孩子。我會在天上看著你們,祝福你們。”
第八章 一旦撒手離人寰
公元809年,元和四年三月,暮春季節,元稹丁憂二十七個月的期限已到,專門上表奏明朝廷。
唐憲宗是個年富力強且奮發有為的皇帝,他“讀列圣實錄,見貞觀、開元故事,竦慕不能釋卷”,把“太宗之創業”、“玄宗之致理”,都當作效法的榜樣。他剛明果斷,能用忠謀,力圖削平藩鎮割據。他提高宰相的權威,平定藩鎮的叛亂,致使“中外咸理,紀律再張”。
此時正是用人之際,唐憲宗求賢若渴。之前,唐憲宗曾經召見過元稹,專門進行了近距離的考察,記得元稹是有大才之人,看到他的上表后,果斷地下旨封他為監察御史。
否極泰來。元稹做夢也沒想到,好事來得這樣突然。監察御史屬察院,掌“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肅整朝儀”。品秩低而權限廣。而且,監察御史屬于正八品官員,較之元稹被貶之前的左拾遺又提高了一個官階,其職權也大了不少。三十而立,恰好元稹剛剛三十一歲,他的仕途再次處在上升期,前途十分光明。
吃一塹,長一智。正式任職監察御史以后,元稹依然是盡職盡責,但是,在行事風格上稍稍有所收斂,不再像任左拾遺時那樣急功近利、鋒芒畢露,而是,循規蹈矩,穩扎穩打,輕易不出手,出手必獲全勝,一招斃命。
隨著元稹官職的升遷,他的俸祿也有所提高。此時,韋叢已是五個孩子的母親。他們舉家又遷回京城長安居住。生活雖略有起色,但依然清貧。
掐指一算,韋叢和元稹已經共同生活了七個春秋,年屆二十七歲的她,絲毫看不出歲月的侵蝕,美貌依舊,溫柔依舊,賢良依舊。夫君的仕途步入正軌,孩子們一天天在長大,韋叢打心底里充滿幸福感。
唯一的一點小小缺憾,就是截至目前,韋叢還沒有給夫君生養一個女兒,女兒是父母的小棉襖,如果能有個女兒,就算是兒女雙全、生活圓滿了。于是,就時常撫摸著隆起的肚子,自言自語地說:“求老天成全,讓我生個女兒吧”。
元和四年七月八日,臨近子時,韋叢感到腹部一陣緊似一陣的陣痛,憑著以往的經驗,知道快要臨盆分娩了,趕緊喚醒元稹。
元稹迅速穿好衣服,打著燈籠,前去把接生婆請到家中。
接生婆是個上了些年紀的老婆婆,一到元稹家中,就熟練地忙活起來。
忙活了半個多時辰,接生婆出來告訴元稹:“孩子是橫胎,怕是有些麻煩。”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一直忐忑不安的元稹,終于聽到一聲啼哭。
累得滿頭大汗的接生婆抱出一個嬰兒說:“恭喜大人喜得千金。”元稹的心稍稍放下了一點,千恩萬謝地對接生婆表示了謝意。
接生婆剛返回內室不久,就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大人快來,不好了,夫人大出血。”
元稹顧不得許多,一個箭步沖進內室,只見床上、地上全是血,血腥味彌漫了整個屋子。
元稹緊緊地抓住韋叢的手,大聲叫:“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韋叢身體虛弱,臉色蒼白,氣喘吁吁地說:“夫君,我終于給你生了個女兒……我怕是不行了,你一定要照顧好我們的孩子……”然后就緩緩地閉上眼睛,暈厥過去。
接生婆畢竟有些經驗,在旁提醒道:“大人還是趕緊去請郎中吧,興許還有救。”
元稹如夢方醒,于是,提上燈籠,深一腳淺一腳地去請郎中。
等郎中來到家中,又是一個多時辰過去了。郎中為韋叢把了把脈搏,脈搏全無,又撐開眼皮看了一下,瞳孔已經散光。只好無奈地搖頭嘆息,表示已經無力回天。
元稹瞬間崩潰,用力搖晃著郎中的肩膀:“你一定要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
看著郎中一直無奈地搖頭嘆息,元稹又如同發瘋似地沖到床邊,不顧一切地緊緊把韋叢抱在懷里,劇烈地晃動著:“你快醒醒,你快醒醒,我和孩子不能沒有你啊!”這是元稹第二次在外人面前流淚,也是最后一次在外人面前流淚,除了自己的母親,他只會為自己最愛的深愛的妻子流淚。
任憑元稹如何瘋狂地晃動,韋叢一臉慘白,悄無聲息,就這樣與世長辭。折騰了大半夜,此時已是元和四年七月九日,天還沒有放亮,周圍很黑,也很靜。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安排,韋叢病逝的這一天,也是她母親去世的那一天。苦命的人終究脫不過悲苦的命運。
天人永隔,已然成了事實,元稹和韋叢此生再也不能相見,元稹卻無法接受這樣一個殘酷的事實。這樣的一個打擊,把元稹從此推入了痛苦的深淵。
母親去世的時候,元稹也心痛,但更多的是一種無法盡孝的愧疚之情,畢竟生老病死是誰也阻擋不了的事情。韋叢去世了,在最美好的年華,在最恩愛的時候,而且,最讓元稹受不了的是,韋叢自從嫁給自己,幾乎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她從來沒有一句怨言,總是安之若素,坦然面對,還總是為他排難解憂。自己的仕途前程剛剛有點起色,她卻突然毫無征兆地撒手人寰,拋開他們父子七人,去了另一個世界,怎么不讓他痛徹心扉。
母親的去世,元稹可以回老家丁憂,名正言順地追思哀吊。而韋叢的去世,元稹卻只能把痛和傷埋在心里。人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于此,明明心中有痛,卻不能說出口。他必須帶著失去愛妻的悲傷和痛苦,繼續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人前歡笑,人后流淚。只有當漫漫長夜到來,他才會默默地追思自己今生最愛的深愛的妻子,才會潸然淚下,才會無聲地哭泣,有時,哭著哭著就睡了過去,又在夢中呼喊她的名字,夢醒來,仍是淚水漣漣。
痛失愛妻,心中的傷和痛,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始終無法排解。不知不覺間,元稹染上了酗酒的惡習,常常用酒精來麻醉自己。
元稹對妻子韋叢的愛是那么深那么重,于是,他用自己最擅長的詩歌來表達自己的那份深情,前前后后,斷斷續續,總共寫了三十多首詩懷念她。
昔日戲言身后事,
今朝都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
針線猶存未忍開。
她于他是世間最溫暖的記憶,是別后難以承受的痛楚。他始終忘不掉與愛妻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就連當時的每一句玩笑話都記得清清楚楚。悔不該當時拿自己的身后事來戲言,到如今,一語成讖,陰陽相隔,今生再也無法相見。紅塵紫陌,弱水三千,一生鐘愛,唯一人爾。她留下的衣物,已經按照她的遺愿,布施給下人們,基本快送完了。只有她用過的針線,還放在原地,再也不忍心去動它,也好留點念想。
同穴窅冥何所望,
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
報答平生未展眉。
如今你我陰陽相隔,即便死后會和你埋葬在一起,墓穴幽深黑暗,你我什么都看不到,還能期望什么呢?來生有緣再相見,再好好報答你,更是難以指望!無緣得見,連夢里相會亦成泡影,只能睜著雙眼,整夜整夜地把你思念。也只有這樣,才能稍稍報答你平生不得伸展的雙眉,以及你所吃的苦和所受的罪。
伴客銷愁長日飲,
偶然乘興便醺醺。
怪來醒后旁人泣,
醉里時時錯問君。
與朋友相聚在一起,朋友也是好心想幫我舒緩憂愁和悲傷,長日對飲,索然無味,喝下去的是酒,實際上是悲傷的淚。偶爾想到,暫且忘記憂傷,用酒精來麻醉自己,稍不留神,就喝的酩酊大醉。等我迷迷糊糊地醒來時,發現一旁的朋友眼圈都紅了,哭成一片。原來是我在醉夢里,忘記了你已經去世的事實,始終不停地念叨著呼喚著你的名字。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佳人已逝,永失至愛。心無所托,長歌當哭!
元稹久久沉浸在痛失愛妻的悲傷之中,而無法自拔,生活里沒有愛妻的陪伴還有什么意義,官再大,錢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感覺今后自己不會再愛了,余生只會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第三卷 萍水相逢遇薛濤
第九章 姐弟情懷意繾綣
元稹與韋叢,可以說是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元稹最初決定與韋家聯姻,主要目的當然是為了自己的仕途疏通門路,希望能夠通過婚姻關系,攀上身為朝廷高官的老岳父韋夏卿這個高枝,得到提攜和照顧。沒想到韋叢不僅端莊秀麗,溫柔嫻淑,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而且對自己體貼入微,照顧有加,真不愧是大家閨秀,名門之花。
婚后七年,韋叢一共為元稹育有五子一女,日子一直很清苦,再加上元稹每天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官場上,幾乎所有的家務都是韋叢一個人打理,她沒有一點大小姐的架子,賢良淑德都占齊了,令元稹十分感激。七年的婚姻生活,二人恩恩愛愛,生活極度和諧,感情日益深厚,彼此都愛得很深很重。
可正當元稹剛剛升任為監察御史,美好的生活才剛剛開始的時候,產后大出血奪去了韋叢的生命。韋叢賢淑聰慧,盛年而逝,她才二十七歲啊,她還那樣年輕,她還那樣美麗,她還那樣溫柔,她還那樣可人,這簡直要了元稹的命!中年喪妻,人生悲劇。這突如其來的家庭變故,對元稹打擊很大,他極度悲傷,常常夜不能寐,還沾染了酗酒的壞毛病,每喝必醉,放縱自我,依靠酒精來麻醉自己。
公元809年,元和四年九月,暮秋季節,天氣已經轉涼,元稹處理完妻子的后事,作為監察御史奉命巡視劍南與東川。
劍南府司馬嚴綬是元稹相識多年的老朋友,聽說元稹來到劍南,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非常高興。元稹抵達劍南的第一天,就張羅著為他接風洗塵。為了表達對老朋友的一片心意,接風宴上,嚴綬特邀劍南府知名樂伎薛濤作為嘉賓。
薛濤本是官宦之女,天資極高。可惜年幼喪父,為了養活相依為命的母親,薛濤迫不得已加入了樂籍,成為了一名樂伎。她天資聰穎,經過一段時間的勤學苦練,練就了一身好才藝,琴棋書畫、賦詩作對無所不精,再加上天姿國色、聰明伶俐,深得達官貴人的喜愛。
后來,薛濤因才華出眾被隴州節度使韋皋相中,薛濤寫得一手好公文,成了韋皋的得力助手。韋皋為此還特向朝廷申請封她為校書郎。
名頭一響,想通過她走后門的人就越來越多了。薛濤雖是女流,但性格狂逸,和男人接觸也不避諱,惹得隴州節度使韋皋醋意大發,一怒之下就把她貶到蜀地劍南去了。
自元和元年開始,元稹和白居易雙雙明經及第,又同時被授為校書郎,二人帶頭主張恢復古代的采詩制度,發揚《詩經》和漢魏樂府諷喻時事的傳統,使詩歌起到“補察時政”,“泄導人情”的作用。提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或“寓意古題”,或效法杜甫“即事名篇”,以樂府古詩之體,改進當時民間流行的歌謠,積極從事新樂府詩歌的創作,掀起了轟轟烈烈的新樂府運動。白居易創作了《新樂府》五十首和《秦中吟》十首,元稹創作了《田家詞》、《織婦詞》、《和李校書新題樂府十二首》。一時名動京城,風頭無兩,二人合稱“元白”。
薛濤又恰恰是詩詞愛好者,自己也很會寫詩作對,對元白二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慕名久矣,只是一直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接風宴席上,劍南府司馬嚴綬極盡地主之能事,殷勤勸酒。元稹因喪妻之痛的影響,始終提不起情緒,一直被動勉強地應付。雖然也在努力掩飾自己,但不經意間還是流露出一絲凄凄切切的悲傷情懷,眼神里總是有無法隱藏的憂傷。
薛濤當年已經四十二歲,閱人無數,早已洞悉人間的悲歡離合。看著郁郁寡歡的元稹,不自覺地就是心頭一顫,甚是心痛。
為了緩解元稹的悲傷情懷,薛濤主動地獻歌幾首,唱了一首又一首。最后,又命人搬出自己心愛的瑤琴,專門為元稹彈奏了一曲《高山流水》。可謂是使盡了渾身解數。
元稹似乎也感動了,一杯接一杯地把烈酒裝進肚里。他又開始借酒消愁,用酒精來麻醉自己,這一夜他都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杯酒,直接醉得一塌糊涂。
元稹醉了。元稹睡了。
夢里,元稹又見到了令他怦然心動的初戀情人崔鶯鶯,元稹緊緊把鶯鶯擁入懷中,生怕再次失去她,二人干柴烈火,奮不顧身,共赴巫山云雨……
可是那張臉似乎又變成了結發妻子韋叢的臉,白里透紅,吹彈可破。
翌日,日上三竿。元稹昏昏沉沉地醒來,睡眼惺忪,四處打量,不知身在何處。
鼻間傳來一陣好聞的女人體香,他用力嗅了嗅這久違的味道。
接著,動了動手臂,卻無法抬動,臂上正枕著一顆美麗的頭顱,一頭烏發似瀑布般撒在他肩上,他的心里癢癢的。
他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佯裝睡著了。
那個女人輕哼了一聲,翻了個身,一把把元稹的頭拉入自己懷中。一陣溫暖,一陣柔軟,一陣馨香。元稹又醉了。
二人就這樣緊緊擁抱在一起,再次進入夢鄉。
等元稹和薛濤再次醒來,只見薛濤一臉潮紅,一雙美目深情地凝視著元稹。
元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似乎不好的情緒得到了釋放:“昨晚,我喝多了。謝謝濤姐照顧我。”
薛濤順著元稹的話說:“既然你叫我姐,我當然應該好好照顧你。只要你喜歡,姐愿意為你做任何事情。”說完,又深情地撫摸著元稹那張白皙俊秀的臉頰。
元稹像個聽話乖巧的孩子,不復有昨晚醉里夢里的瘋癲和勇猛:“濤姐讓我重新找回了自己,我愿意做姐姐的弟弟。”
太陽透過窗欞,照射進薛濤充滿溫馨的閨房,光線明亮,斑駁陸離。清風也拼命地往薛濤閨房里擠,仿佛要打探打探消息。姐弟二人,耳鬢廝磨,喁喁私語,你儂我儂,總有說不完的情話。
第十章 紅顏知己最相知
其實薛濤也是剛貶到蜀地不久,心里正自失落慘凄,未曾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了元稹。一見到元稹,薛濤就被元稹那雙憂郁的眸子吸引了。薛濤新近剛剛失寵,心境難免有點凄慘。元稹也是剛遭遇喪偶三個多月,痛失愛妻的悲傷一直困擾著他。同時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兩人仿佛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彼此十分默契,惺惺相惜,就好像在五百年前就認識。你羨慕我的才華,我愛惜你的容顏。互相深深地吸引著對方,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愛情這玩意真是個好東西,只一眼便千年。
大唐是個開明國度,當時盛行官妓制度,官妓為朝庭特別設定,有大戶人家抄家后女眷入妓,也有自小培養入妓的。官妓都不是單有姿色,所有官妓為了迎合文官們的需要,都會詩書琴畫等。官妓都必須入籍,登記造冊,定期從官府領取薪資,而且吃喝全包。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能隨意選擇客人。當官的有需要,她們就有義務服務。不能挑挑撿撿的。有的官員在調離原崗位,升職去外地,要向前來接任的官員交割公務,并同時交割妓女。
薛濤屬于官妓里面的佼佼者。元稹是朝廷派來的欽差,級別不是很高,但手握查處犯罪、彈劾不法的尚方寶劍。所以,自打來到劍南府后,上上下下的官員都要敬他三分。眼見著薛濤與元稹卿卿我我,大家也樂觀其成,成人之美。如此一來,薛濤簡直就成了元稹的專屬品,不管大宴小宴,只要元稹參加,就會有薛濤的影子。
宴席之上,元稹的每句話都能換來薛濤醉人的笑,薛濤的眉開眼笑總是讓元稹的心里放逐一頭小鹿。元稹被薛濤傾國傾城的美貌深深吸引,這可能是他平生見過最漂亮的女子。薛濤也早已被元稹瀟灑的外表和才華橫溢所折服,深信他的詩作“每一章一句出,無脛而走,疾于珠玉。”
薛濤雖然身在樂籍,但卻是才藝等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博聞強記,博古通今,學識淵博,更是寫詩高手,詩名遠揚,在當時的大唐女詩人里面數一數二,貨真價實,一等一的才女加美女。尤為難得的是,薛濤曾跟隨隴州節度使韋皋多年,深諳官場之道。元稹和薛濤朝夕相處的這段日子,薛濤毫無保留地向元稹傳授了很多的為官之道。元稹遇到公事方面的難題,也會虛心地向薛濤詢問解決辦法,薛濤總是不吝賜教,盡心盡力地幫他解決難題,使問題迎刃而解,不得不令元稹刮目相看,贊賞有加。
花好月圓人和美,最是天涯共此時。每當夜晚降臨,月亮分外地圓,四十有一的薛濤總是迫不及待盼望著如意郎君快點來到自己身旁。她再次燃起愛情之火,瞬間被燒得粉身碎骨。誰讓她在有生之年還能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呢?身高不是距離,年齡不是問題。雖然二人相差十來歲,但是遇見愛情,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你的未來我奉陪到底。
日出三竿,太陽曬到了屁股,薛濤像孩子一樣偎依在元稹的懷里撒嬌,元稹看著薛濤嫵媚動人,想考驗一下她的才情,就指著窗外荷花池說:“濤姐姐,你看這窗外的蓮池,你可以為我們賦詩一首嗎?”薛濤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略一沉吟,嬌羞地道:“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
他們像一對鴛鴦鳥雙飛雙棲在巴蜀的青山綠水之間,兩人經常流連床榻與溪邊,談情論詩,把酒言歡,談著風花雪月,許下海誓山盟。元稹時值而立之年,風華正茂。薛濤雖然年過四十,但風韻猶存,就像熟透了的紅蘋果,總是禁不住讓人產生想咬上一口的欲望。三十一歲的青年才俊,遇到了四十一歲的大姐姐,雙方在一起度過了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
情場得意,官場也比較順遂。一方面,元稹似乎又恢復了生氣,不忘風花雪月,常常與薛濤纏綿糾纏在一起。另一方面,官場上的正事一點也沒耽誤。他意氣風發,一心為民,報效國家,四處查訪,到處張貼安民告示,廣泛發動群眾,依靠群眾,大膽劾奏不法官吏,那一帶的貪官污吏,聞風喪膽,平反了許多冤假錯案,得到民眾的廣泛歡迎和崇高贊譽。他的好友白居易更是作詩贈他:“其心如肺石,動必達窮民,東川八十家,冤憤一言申”。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轉眼過去了三個多月,元稹圓滿地完成了在劍南和東川的巡視任務,需要回京復命。
相見時難別亦難,離別的日子不好過。元稹在劍南和薛濤一起度過了一段如漆似膠的幸福時光。二人難舍難分,最后的那晚,他們格外用心,格外柔情。
薛濤深明大義,她知道自己是入了樂籍的人,自己的身體自己也做不了主,因為她是屬于官府的。而元稹是官場中人,必須遵守官場的規矩,不會也不敢頂風作案,把自己私自帶走。他們二人根本就是兩條平行線的人,注定不會走到一起。上天賜給她三個多月的幸福快樂時光,她已經感到非常知足。
然而,身體卻是誠實的。薛濤柔若無骨的肢體,整夜都在死死地纏繞著元稹。哭哭笑笑,纏纏綿綿。元稹也很珍惜二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天快亮了,薛濤趴在元稹懷里,嚶嚶地哭泣起來。突然,薛濤張開朱唇,狠狠地朝元稹胸口咬了下去,立時留下一排細密齒印,而且滲出殷紅的血絲,疼得元稹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后,薛濤心疼地用溫潤的朱唇吻著出血的地方,用舌尖輕輕地把血跡舔舐干凈。
她眼里含著晶瑩的淚花,吐氣如蘭,在元稹耳邊夢囈般幽幽地說:“姐已經在你身上打上烙印,今后你走到那里,姐的心就跟到那里。姐也不奢望你能時時刻刻把姐放在心上,姐只求你偶爾會記起姐的好……”
第十一章 薛濤箋印桃花淚
美好的日子總是短暫的。在公元810年,元和五年二月,草長鶯飛二月天,楊柳拂堤醉春煙。漫山遍野的青草已漸漸發芽生長,黃鶯歡快地飛來飛去。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楊柳披著長長的綠枝條,隨風擺動,好像在輕輕地撫摸著堤岸,春天的水澤和草木蒸發出許多水汽,形成淡淡的煙靄,朦朦朧朧,楊柳似乎都陶醉在這濃麗的景色中。
在這個萬物復蘇,春光明媚的季節,本是戀人們攜手踏青的最好時節。而元稹卻因巡視期限已到,必須返回京城長安復命,不得不告別薛濤離開劍南府,二人甜蜜的同居生活就此結束,戛然而止。在送別元稹時,薛濤無限傷感,自知自此一別,將難以相見。雖然元稹也承諾將會找時機回劍南與她相見,但仍難解離別之痛。
在元稹回京復命的途中,都由沿途的各個驛站負責接送和食宿招待。一天傍晚,元稹來到了華州驛館敷水驛。沒想到,元稹剛剛在驛站中住下來,宦官仇士良和劉士元就來了。
唐代對御史這個職位是很尊重的,所以朝廷有典章,規定:御史與中使在驛站均應住正房,如果兩方同時夜宿在一個驛站,那么先到者住正房,晚到者住偏房。
按理說,元稹先到的,應該住正房,可是太監仇士良和劉士元卻偏要元稹讓出正房。元稹那時也是年輕氣盛,據理力爭,堅決不想退讓。兩個宦官非要和他搶這間上廳,于是雙方便廝打了起來。元稹只是一介文人,而且對方人多勢眾 ,還被對方所帶下人用鞭子打傷了臉,最后被強行拖出正房。
回到京城長安,元稹借向皇帝唐憲宗復命的時機,舉報了宦官仇士良和劉士元無理搶占驛站正房,并唆使下人鞭打自己的種種劣跡。想不到,那兩個宦官早就惡人先告狀,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硬是說他們先到驛站,元稹仗著自己是欽差大臣,主動挑起事端。所以,皇帝唐憲宗聽到元稹的舉報后,不但不為其主持正義,反而責怪道:“你是朝廷命官,時時處處都代表朝廷的形象,怎么可以和幾個奴才一般見識,去爭長短,成何體統!”
元稹畢竟是正統文人,他意想不到的是,自打唐憲宗登基那一刻開始,唐憲宗就和宦官集團結成千絲萬縷的聯系,他是靠著宦官才順利登基上位的,現如今又在某種程度上依賴宦官治理國家,宦官集團的權勢越來越重,所以,也就助長了宦官的囂張氣焰。
元稹不僅有冤無處伸,沒有實現伸張正義的目的。更悲催的是,時間不長,一張圣旨,他被貶為江陵府士曹參軍。這是他第二次被貶,不得不離開京城長安。
經過這次變故,元稹算是知道了宦官的厲害。又想起薛濤曾經給他講授的為官之道,他決定適當地改變策略,韜光養晦,低調做人,低調做事,把更多精力放在處理復雜的人際關系上。
元稹走后,薛濤相思成疾,天天都思念著元稹,她每天都給元稹寫情詩,遙寄相思之情。薛濤蘭心蕙質,凡事都追求完美。她嫌宣紙不夠好看,就采來花瓣,做成染料,把紙的顏色染成粉紅,把紙的形狀裁得精巧窄小,長寬適度,自制了一種輕薄艷麗的信箋,專門用來書寫寄給元稹的情詩。后來,人們稱這種最適合寫情書的紙為“薛濤箋”,風靡一時。
在漫長的等待和思念中,薛濤給元稹寫去一首詩《寄舊詩與元微之》:
詩篇調態人皆有,
細膩風光我獨知。
月下詠花憐暗淡,
雨朝題柳為欹垂。
長教碧玉藏深處,
總向紅箋寫自隨。
老大不能收拾得,
與君開似好男兒。
通過這首詩,薛濤再次表達了自己對元稹無限依戀的情感。
元稹同樣十分懷念與薛濤在一起的那段快樂時光,立即回贈了一首詩《寄贈薛濤》:
錦江滑膩峨嵋秀,
幻出文君與薛濤。
言語巧偷鸚鵡舌,
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詞客多停筆,
個個公侯欲夢刀。
別后相思隔煙水,
菖蒲花發五云高。
元稹將薛濤與西漢卓文君相提并論,自比司馬相如。他也在時刻思念著妙筆生花的薛濤,雖然天各一方,但這種情愫就像庭院里菖蒲花開那樣盛妍,像天上祥云那樣高潔。
分別的日子里,既然不能朝夕相處,一對有情人只好鴻雁傳書。
元稹被貶為江陵士曹參軍后,按照其職責,主要掌管江陵府管轄范圍之內的河津治理及營造橋梁、廨宇建造等事項的管理工作。
元稹本就性格比較豪放,喜歡結交朋友。貶到江陵府不久,就結識了時任江陵府監軍的宦官崔潭峻。
自中唐以來,為加強對統兵將帥的監督和牽制,從而有效地控制方鎮,便用宦官出任地方監軍。監軍的基本職責是以皇帝特派員的身份常駐方鎮,“監視刑賞,奏察違謬”。
崔潭峻也是皇帝唐憲宗身邊的紅人,他被派到江陵府任監軍,主要是以“常駐大使”的身份,忠實貫徹皇帝旨意,起到“監護統帥,鎮靜邦家”,“布皇恩于閫外,推赤心于腹中”的作用。
崔潭峻還有一大愛好就是喜歡寫詩,熱衷于詩歌創作,早在京城長安時,就對元稹的詩才推崇備至,只是無緣深入交流。
另外,官宦里面也是分成不同的派別,一般是按照師承,劃分了不同的派系。崔潭峻剛好又是與元稹發生糾紛的仇士良和劉士元的對立派。
崔潭峻與元稹既有同樣的詩歌創作愛好,又有共同的敵人。所以,二人的共同話語較多,很快就成了親密無間的好朋友。
自此,以前恥于與官宦為伍的元稹,通過這次被貶江陵,深刻地體會到官宦權勢的厲害。于是,改為交好宦官,畢竟人家才是真正的皇帝身邊的人。孰料這一策略的改變,為他自己今后的仕途,打下了良好基礎,帶來了很大的助力。如果稍微往深里考慮一下,這應該在某種程度上得益于薛濤對元稹的點撥和教誨。
而單靠書信往來,遠遠解不了薛濤的相思之苦。于是乎,元稹就會發現從遠方寄來的“薛濤箋”,常常會有斑斑淚痕,在粉紅色的信箋上,如同朵朵桃花,看著美麗,卻是薛濤心酸的點點相思淚。
同樣是墮入情網,女人往往陷得更深,一門心思,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男人當然也不乏一往情深之人,但男人似乎有更多的排解方式,或瘋狂勞作,或呼朋喚友,或醉生夢死,或自我放縱。日子久了,時間長了,濃烈的情也就慢慢地淡了,滾燙的心也就慢慢地涼了。只是苦了那個癡情的女子。就如同元稹之于薛濤一樣。
第十二章 青衣孤燈伴終老
薛濤有著美麗的容顏,也有著絕世的才華。只是身世不幸,墜入樂籍,她努力過、掙扎過、尋覓過,也付出過。直到遇到比她小十多歲的元稹,她深深地動了心動了情。明知道這一場無言的結局,她還是飛蛾赴火般地投入到這場千纏百結的愛戀當中。
轉眼又是一年春天。即便是與元稹分別一年多,薛濤仍對元稹念念不忘,日思夜想,止不住還是再次拿出心愛的“薛濤箋”,寫下了《春望詞四首》: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薛濤如泣如訴地訴說了對元稹無窮無盡的思念之情:花開的時候,無法與你一同欣賞,花落的時候,不能與你一同傷感。如果要問我什么時候開始思念你,從花開到花落,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我采摘小草,把它結成同心結,打算將它贈給我相知相愛的心上人。春愁伴著春光,正與我告別時,那知我心事的子規鳥卻又哀鳴。花兒隨著時間推移,一天天地衰敗,約會的佳期,卻還是渺茫無期。不能與我如意郎君結合在一起,豈不白白結下這相愛的同心草。開滿枝頭的鮮花讓我怎能承受,卻讓相思之情涌上心頭。清晨對著鏡子梳妝時垂下兩行熱淚,春風啊,你知道我的相思心嗎?
睹物思人,朝花夕拾。說不完的愛戀,道不盡的思念。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一次次的尋覓,一次次的失望。心愛的人啊!你在哪里?你知道我在想你嗎?
這一次,薛濤卻沒收到元稹的回信,也許是路途遙遠,也許是車馬太慢,也許是千山萬水阻斷了他們之間的愛戀。
又過了一年,在公元812年,元和七年,元稹的老朋友原劍南府司馬嚴綬官升一級,調任江陵府節度使,成了元稹的頂頭上司。這對元稹來說是好事,起碼不會再受排擠。
元稹還結識了一位江陵當地的朋友名叫李景儉,看到元稹一人生活,無人照應,心生憐憫,當然也是覺得元稹是有才之人,于是決定撮合將自己的表妹安仙嬪嫁給他。
一個人的日子實在難過,元稹與薛濤靠書信往來維持的精神戀愛持續了兩年,終歸是贏不過時間和距離的隔閡。元稹思忖再三,出于現實生活考慮,最終答應了這場婚事,決定納安仙嬪為妾室。從此,也就漸漸斷了與薛濤的聯系。
公元814年,唐憲宗元和九年,江陵府節度使嚴綬奉命討伐淮西藩鎮吳元濟,宦官崔潭峻隨作監軍,元稹隨軍參戰。
這一年,薛濤已經四十六歲。實在熬不住對元稹的思念之情,也是仍抱著一線希望,毅然踏上了去往江陵府的路途。
當薛濤歷盡千辛萬苦,終于抵達江陵府的時候。元稹正在跟隨江陵節度使嚴綬,在淮西討伐叛亂藩鎮節度使吳元濟。討伐過程中,元稹還獻出離間計的計謀,被江陵府節度使嚴綬采納,竟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討伐戰爭一舉扭轉了不利局勢,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元稹與薛濤二人陰差陽錯,就這樣擦肩而過。
薛濤也打聽到,如今,元稹已經納安仙嬪為妾室,無論是仕途還是個人生活都還算平穩,心下稍稍安慰。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薛濤輕輕地在心底發出一聲嘆息:“只要你能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姐也就放心了。姐不會再來打擾你,姐會遠遠地看著你、祝福你。今生無緣,來生再見。你是姐今生今世唯一的最愛!來生姐會在最美的時刻等著你,不早也不晚。”
但薛濤不知道的是,元稹這一輩子注定了婚姻生活不能美滿,這場婚姻也只維持了三年,三年后,安仙嬪在給元稹留下一個孩子后,也去世了。
薛濤與元稹的愛情,相遇于盛名之下,相知于寂寞之時,相愛于情深之處,相離于無聲之中,無論愛得再轟轟烈烈、甜甜蜜蜜,也就只是一場愛得太遲,錯失太易的愛情故事罷了!
從此,薛濤關閉心扉,脫下心愛的紅裝,穿上青灰色道袍,宴席間少了一位風流美艷的樂伎,人世間多了一位多才多藝的女道人。
于是,成都浣花溪畔,不知何時蓋起了一座望江樓,人們常常能看到一個青衣女道人,有時手捧書卷潛心讀書,有時微蹙娥眉吟詩作賦,有時流連于浣花溪畔與清風作伴。春來秋去,斗轉星移,時光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流逝,至于大唐的花花世界、血雨腥風,都與她無關,她獨自守著心中最美的愛戀,無怨無悔,無欲無求,一直到青絲變白發,美人遲暮。
公元832年,太和六年夏日的一天,一代才女薛濤安然離世,結束了她傳奇的一生,享年六十五歲。
第四卷 越州夜鶯劉采春
第十三章 別有人間行路難
元稹與薛濤陰差陽錯地斷絕了情感聯系,里面有很多自身無法可控的因素,也可以歸結為有緣無份。至此,元稹前前后后經歷了三次大的感情糾葛,與其說是元稹命犯桃花,其實倒不如說是情路坎坷。
青春的懵懂,讓他不顧一切愛上了初戀崔鶯鶯,最后又不得不在情感與仕途之間做出痛苦的抉擇。原本是為了打通仕途通道的婚姻關系,結果收獲了意想不到的愛情和幸福,只可惜好景不長,中年喪妻,人生最大悲劇就發生在了他的身上。在人生最痛苦最失意的時候,邂逅了多情蜀女薛濤,二人愛得轟轟烈烈,奈何薛濤身在樂籍,終歸無法走到一起,注定是一場沒有結局的短暫愛戀。
說到底,就如同人的命運與當時的社會環境息息相關一樣,個人的情感歷程也逃不開自身命運的安排。一入官場深似海。元稹一生都在為了個人的仕途而奮斗打拼,只是命運多舛,他總是奔波在貶官和赦免的路上,如同汪洋中的一條小舟,總是在顛簸,總是在流浪。這也注定了他一生都不會有一個安穩的情感生活。
公元815年,元和十年正月,江陵府監軍宦官崔潭峻回京述職,在皇帝唐憲宗面前極力推薦元稹,替元稹說了不少好話,當然,唐憲宗對元稹本來就有較好的印象,于是下旨召回元稹。三十六歲的元稹高高興興地奉詔回朝,以為起用有望。途經藍橋驛曾題詩留贈命運相似的友人劉禹錫、柳宗元。抵京后,與白居易詩酒唱和,意氣風發。元稹還專門收集詩友作品,擬編為《元白還往詩集》,但書稿未成,卻突然與劉禹錫、柳宗元一同再次被放逐遠州。后來,經側面打探,這次被貶,應該也是與黨爭有關。直接導火索則是劉禹錫寫了“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深深地刺痛了朝廷權貴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官場的權力斗爭,更是十分慘烈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元和十年三月,只短暫地在京城長安待了不到三個月,元稹就“一身騎馬向通州”,出任通州司馬。流落到“哭鳥晝飛人少見,悵魂夜嘯虎行多”的通州。潦倒困苦中,元稹只能以詩述懷,以友情相互慰藉。他的難兄難弟白居易因為越職言事,加上遭人陷害,同年被貶為江州司馬。二人同病相憐,心有戚戚,相互贈詩唱和,抱團取暖。詩人不幸詩家幸。也正因為遭遇了如此磨難,才造就了“元白”這樣的著名詩人。元稹在通州完成了他最具影響力的樂府詩歌《連昌宮詞》和與白居易酬唱之作180余首。
公元816年,元和十一年,元稹患上瘧疾,幾乎死去,被瘧疾折磨得不成樣子,不得不選擇赴當時的省府山南西道興元府求醫,幸好遇到名醫,得到救治,僥幸脫離了性命之憂,總算是大難不死。
治療瘧疾期間,元稹與上司山南西道節度使權德輿多有往來,并得到節度使權德輿的賞識。節度使權德輿看著元稹孤家寡人,無人照應,心生憐憫。于是,就牽線做媒,把山南西道涪州刺史裴鄖之女裴淑介紹給他。頂頭上司出面,元稹和未來的老丈人也算是同僚,而且元稹也是當時有名的才子,兩家門當戶對,雙方欣然同意。就這樣,元稹“梅花三弄”,當年五月,正式迎娶了名門閨秀裴淑為妻,當時,裴淑只有十四歲,元稹已是三十七歲,老夫少妻,元稹的第三次婚姻開始了。
裴淑和元稹的結發妻子韋叢一樣,同樣也是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亦會作詩,尤善撫琴,彈得一手好曲子。二人婚后生活琴瑟和諧,幸福甜蜜。
似乎與裴淑的聯姻給元稹帶來了好運,再加上隨著平淮西后的天下大赦,與元稹知己的舊識崔群、李夷簡、裴度相繼為相,逐漸改變了他在政治上長期受壓抑的處境。元稹于元和十三年已經代理通州刺史,歲末,轉任虢州長史。
公元819年,元和十四年冬,唐憲宗召元稹回京,授膳部員外郎。時任宰相令狐楚是一代文宗,素知元稹詩文造詣,對元稹說:“曾經欣賞足下的創作,遺憾的是所見不多,等待很久了。請出示所有大作,使我暢意開懷。”元稹因而獻其詩作,宰相令狐楚對其詩文深為贊賞,認為他是今代的鮑照、謝靈運。
公元820年,元和十五年,唐憲宗突然駕崩。唐穆宗在宦官梁守謙擁立下繼位,因宰相段文昌之薦,元稹授祠部郎中、知制誥。唐穆宗為太子時已喜愛元稹詩歌,此時特別器重于他,經常召見,就連涉及兵賦和西北邊事,都安排元稹進行籌畫。數月后,元稹被提拔為中書舍人,翰林承旨學士,與已在翰林院的李德裕、李紳俱以學識才藝聞名,時稱“三俊”。在迅速升遷的同時,元稹陷入了尖銳復雜的政治斗爭漩渦,與當時的朝廷重臣李宗閔的積怨爆發,埋下黨爭的種子。不久,由于誤會等原因,裴度彈劾元稹結交魏宏簡,元稹被罷承旨學士,官職降為工部侍郎。
公元821年,唐穆宗長慶二年春,元稹、裴度先后為相。在唐王朝與地方軍閥的斗爭中,元稹積極平息騷亂,采用反間計平叛,取得了明顯成效。可覬覦宰相之位的李逢吉與宦官勾結,派人陰謀誣告元稹謀刺裴度,后雖查清真相,但元、裴被同時罷相。元稹出為同州刺史。
公元823年,長慶三年,他被任命為浙東觀察使兼越州刺史,再次被外放。裴淑跟隨元稹經歷仕宦之遷轉,經受很多的顛簸和辛苦,好不容易在京城長安安頓下來,加上孩子又小,不希望再四處奔波,對元稹的這次外放,有些不情愿,她自己不想隨從前去,也不想讓元稹去。為此,元稹專門作了一首《初除浙東妻有阻色因以四韻曉之》:“嫁時五月歸巴地,今日雙旌上越州。興慶首行千命婦,會稽旁帶六諸侯。海樓翡翠閑相逐,鏡水鴛鴦暖共游。我有主恩羞未報,君于此外更何求。”勸慰妻子裴淑,皇恩浩蕩,你我夫妻二人身負君恩,我們不好好報答,會感到羞愧的。裴淑也是深明大義之人,只好委曲求全,同意元稹前去赴任,自己一個人留守京城長安,照顧一家老小。
不過,裴淑的這一決定,也給元稹結識越州夜鶯劉采春創造了天然良機。
第十四章 初遇夜鶯劉采春
大概是自唐太宗李世民開始就帶了一個很不好的頭,大唐王朝的歷任皇帝絕大部分都不是正常繼位,都經歷了十分殘酷的宮廷斗爭,甚至是血淋淋的代價。進入中唐以后,這種情況愈演愈烈。
唐穆宗雖然依靠母親郭氏和宦官上位,但也是個短命皇帝,在位期間,宴樂過多,畋游無度。在位僅四年,不到三十歲就駕崩了。
公元824年,長慶四年正月,唐敬宗作為皇太子即位于柩前,時年十六歲。在位期間,沉迷蹴鞠和打夜狐,不愛理政。任由權宦王守澄勾結宰臣李逢吉,排斥異己,敗壞綱紀,引發染工暴動事件。
公元826年,寶歷二年十二月初八日,唐敬宗為宦官劉克明等所弒,在位僅兩年,尚不滿十八歲。宦官劉克明等偽造遺旨,欲迎唐憲宗之子絳王李悟入宮為帝。
兩天后,宦官王守澄、梁守謙又指揮神策軍入宮殺死劉克明和絳王李悟,擁立李昂為帝,是為唐文宗,即位時年僅十八歲。改年號為“太和”。
元稹出任浙東觀察使兼越州刺史,最高興的當屬他的終生好友白居易,立即賦詩一首《元微之除浙東觀察使》:
稽山鏡水歡游地,
犀帶金章榮貴身。
官職比君雖校小,
封疆與我且為鄰。
郡樓對玩千峰月,
江界平分兩岸春。
杭越風光詩酒主,
相看更合與何人。
越州境內有稽山、鏡湖,山好水美,人杰地靈,物華天寶,繁榮華貴。白居易時任蘇州刺史,官職雖然比元稹小了幾級,但越州和蘇州是相鄰州府,比鄰而居,同為封疆大吏。二人又可以再次并肩戰斗,白居易當然是打心底里高興。
不管上面的宮廷斗爭如何殘酷,不管皇帝由誰來做。元稹遠在越州,天高皇帝遠。他只是一心一意地搞好地方治理,興利除弊,為民造福。上任兩年多,除了處理日常公務,他總是盡量不坐在衙門里,輕車簡從,微服私訪。深入民間,訪貧問苦;踏入田間地頭,了解農業生產情況;親臨河流湖泊,調查水利建設情況。
在充分調查研究的基礎上,元稹掌握了第一手資料,做到了心中有數。于是,從寶歷元年開始,經過兩年的精心籌備,元稹作為浙東觀察使,開始發號施令,命令包括自己直接管轄的越州在內的所屬越、睦、衢、婺、臺、明、處、溫等八州廣筑塘壩,大興水利建設,開荒拓土,發展農業。一手抓水利建設,一手抓農業基礎建設,兩條腿走路,很快就收到了明顯成效。浙東地區本身就是魚米之鄉,再加上元稹這樣有才能的高官的精心指導,當年就取得了大豐收,贏得廣大農民一片擁護和贊揚聲,深得當地鄉紳和百姓的擁戴。
公元826年,唐敬宗寶歷二年四月的一天,元稹再次微服私訪,來到了他管轄的明州府。當時天氣晴朗,氣溫適宜,明州府街道上人來人往,一片繁華景象。走著走著,忽然,發現前面人頭攢動,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時不時地還傳來一陣叫好聲。不禁心生好奇,帶著從人前去打探。
高高的戲臺之上,一個優人穿著官服,扮作參軍模樣,這個參軍因貪污犯罪被帶上枷鎖,另一個優伶一身差人打扮,從旁戲弄。原來是正在演出參軍戲,被戲弄的主角是參軍,戲弄參軍的人叫蒼鶻。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你來我往,插科打諢,十分滑稽調笑,時不時地抖出一個包袱,引得臺下觀眾哄堂大笑。
隨著故事情節發展,從右側戲臺裊裊婷婷走上一位女角。只見她年約二十,正值青春年華。妝容精致,一雙細長的蛾眉,搭配一雙黑白分明的杏核眼。頭上扎著一個華美的包巾,一綹疏密相間的流海自然地垂在額頭上。一張俏臉皮膚光滑細膩,泛著象牙白的光澤。走起路來,如凌波微步,有急有緩,十分輕快。口齒伶俐,語言雅致,文采斐然。舉手投足,媚態十足。一顰一笑,風情萬種。
接下來,她表演了自己拿手戲,也是全場的壓軸戲,演唱自編自唱的《啰唝曲》: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載兒夫婿去,經歲又經年。
借問東園柳,枯來得幾年。
自無枝葉分,莫恐太陽偏。
莫作商人婦,金釵當卜錢。
朝朝江口望,錯認幾人船。
那年離別日,只道住桐廬。
桐廬人不見,今得廣州書。
昨日勝今日,今年老去年。
黃河清有日,白發黑無緣。
昨日北風寒,牽船浦里安。
潮來打纜斷,搖櫓始知難。
她的嗓子像夜鶯一樣,歌聲清澈,響徹云霄,聲情并茂,如泣如訴。剛才還在被參軍戲笑得前仰后合的臺下觀眾,馬上被帶入了一個悲情世界,那些已為人妻的婦人,還有未出嫁的閨女,都止不住淚流滿面,有很多都哭出聲來,就連路過的行人也被感動的潸然淚下。
演唱完畢,她再三答謝,臺下的觀眾卻久久不愿離去,仍沉浸在她悲悲切切、凄凄慘慘的歌聲里,真可謂“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此時的元稹已經四十有七,年近半百,風風雨雨,一路走來,情路坎坷,又反復多次經歷官場起起伏伏的磨難,現如今作為一方諸侯,正全身心投入到繁雜的地方治理工作,似乎早就看淡了男女情愛。
剛開始,那位女角一出臺,作為具有超級審美觀的元稹,竟然也驚詫于女角的年輕美貌和優雅舉止,隨后,又深深地被她清澈嘹亮的優美歌聲所懾服,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經打聽詢問,臺上唱戲的三個人是一家人,演參軍的名叫周季南,演蒼鶻的名叫周季崇,女角名叫劉采春,周季崇和劉采春是夫妻二人,周季南是周季崇的哥哥。三人組成了一個家庭班底,都是演參軍戲的名伶。剛好他們也是越州人,常年在浙東一代流動演出。
劉采春因為歌聲美妙,不論走到哪里,每次演出必會唱歌,她的歌聲感動了無數人,深受男女老少觀眾的歡迎,在浙東一代紅極一時。
而且,劉采春頗有詩歌創作才能,先后創作了一百二十多首《啰唝曲》,也叫《望夫歌》。“啰唝”相當于“來羅”,是江南地區的方言,有盼望遠行人回來之意,是抒發離愁的感傷之歌。
又是一眼千年,元稹迷戀上劉采春的美貌,更迷醉在她的歌聲里。
第十五章 情投意合兩相知
越女天下白,白增三分俏。浙東地區大約就是古代越國的地盤,眾所周知,越國曾經出過西施這樣的絕世美女,其實,越國自古以來就盛產美女,大概是與當地氣候環境有關系,那里常年雨水豐沛,空氣溫潤,所以滋潤出很多白白凈凈的美少女,一個個水水嫩嫩,嬌小玲瓏,婀娜多姿,西施應該是越女里面的佼佼者。劉采春也是地地道道的越女,雖比不上西施那樣美,但也絕對算得上傾城傾國的美人。
歲月恰似東流水,彈指之間,元稹已經年近半百。“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先后經歷了三次大的感情波折,隨著年齡的增長,元稹那顆曾經浪漫的心,似乎也在慢慢地枯萎,尤其是與裴淑結婚以后,基本上也已安于現狀,就想著平平淡淡地過日子。誰知,這次赴任浙東觀察使兼越州刺史,妻子裴淑因照顧幼小的孩子,無法跟隨前來,他只好又過起了孤獨寂寞冷的單身生活,一晃又過去了兩年。
但自從元稹看了劉采春的演出后,那顆尚未完全衰老的心,似乎又有所騷動。元稹不是登徒子,但依然保有一顆“愛美之心”。元稹自視甚高,一般的美人很難入其法眼。自古才子愛佳人,他看上的絕對是才貌雙全的絕代佳人。
又過了一個多月,元稹側面打聽到劉采春一家已經回到越州,正在當地演出。正好過幾天就是自己四十七歲的壽辰。于是,就安排人去邀請劉采春一家在自己壽辰那天來府里演出參軍戲,以示慶賀。這個理由再恰當不過。
元稹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和喜悅之情,欣然提筆,揮手寫出醞釀已久的一首《贈劉采春》:
新妝巧樣畫雙蛾,
謾里常州透額羅。
正面偷勻光滑笏,
緩行輕踏破紋波。
言辭雅措風流足,
舉止低回秀媚多。
更有惱人腸斷處,
選詞能唱望夫歌。
元稹壽辰那天,劉采春和周季崇、周季南三人如約來到越州刺史府,演出非常成功,元稹元大人非常高興,賞銀一百兩,還專門設宴款待了劉采春一家三口,席間,賓主盡歡。
只是宴席結束后,元稹元大人在征得劉采春丈夫周季崇的同意后,單獨留下劉采春,二人要深入交流一下詩歌創作問題。元大人是全國新樂府運動的領袖人物,劉采春是越州一帶有名的女詩人,在全國也屈指可數。二人交流詩歌創作,似乎也說得過去。周季崇得了賞銀一百兩,他可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的銀兩,自然是樂得屁顛屁顛地先回去數銀子去了。
等到眾人都散去,書房里只剩下元稹和劉采春兩個人。元稹端坐在桌旁,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只是唉聲嘆氣,并不說話。
劉采春見元稹元大人只是嘆息,就好奇地詢問原因。
元稹嘆了一口氣道:“我是在為你而嘆息啊!你一個年輕女子常年在外奔波,太辛苦了,太讓人心疼了。以你的容貌與才華,應該享盡榮華富貴才是。”
一席話,說到劉采春心里去了。自己有才有貌,可惜生不逢時,嫁作優伶之婦,個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曉。不知不覺地就感到一陣心酸,淚濕雙目,淚眼婆娑。
元稹看看時機差不多到了,馬上拿出預先寫好的那首《贈劉采春》,交到劉采春手里:”這是我專門為你寫的詩,你看看能入你的法眼嗎?”
劉采春天資聰穎,也是寫詩高手,仔細看著元稹為她寫的詩,邊看邊吟誦,越讀越耳熱心跳,詩里把自己的樣貌和各種姿態描寫的惟妙惟肖,不愧是詩才高手,而且里面不乏溢美之詞,隱隱透露出愛慕之情,如何不懂元稹的心意。
在劉采春眼里,元稹正是盛年時期,微微有些發福,四方面皮,胡須打理的很整齊,依然形神俊朗,性格溫和,和藹可親,談吐儒雅,十分沉穩,很有男人魅力。
在來越州府邸演出之前,劉采春就聽說元稹元大人可是勤政愛民的好官,自打他主政越州以來,總是勤于政務,且治理有方,興修水利,大搞農田基礎設施建設,積極倡導精耕細作,政績斐然,深受當地民眾愛戴。
最讓劉采春仰慕的是元稹的詩才,她私底下沒少看元稹的詩作。她很欣賞元稹輕靈的詩歌創作風格,也為元稹在詩歌中體現的真性情所打動,常常不自覺地代入其中,幻想著如果自己是詩歌中女主角該有多好,這輩子也不枉來到這個世上。
今天,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夢想成真,真的成為了元稹詩歌中女主角,而且,這是專門寫給她的。她感動,她激動,她有些不能自己,身體竟然有些微微顫抖。
今天的元稹元大人,也早已不是初戀崔鶯鶯時的老處男,也不是偶遇薛濤姐姐時的小學生,對于男女情事,完全了然于胸,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看著劉采春紅一陣白一陣的俏臉,以及迷離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已經徹底俘獲了這位江南才女劉采春的芳心。
凡事過猶不及,欲速則不達。元稹從政多年,經驗豐富,深深明白這個道理,處理政務必須做到循序漸進,處理情感問題也不能操之過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元稹和劉采春講詩論道,談天說地,又閑話了一會。元稹很適時地安排轎夫,把劉采春送回住處。
劉采春回到住處,周季崇就湊到跟前,疑神疑鬼地前后上下地打量著她:“你和元大人談的怎么樣?就沒搞點其他的?”話里話外,滿滿的醋意。
劉采春雖然稍稍有點心虛,可畢竟自己和元大人是清清白白的。原本夫妻感情還算可以,如今聽到丈夫如此猥瑣地冤枉自己,人家元大人可連一個手指頭都沒動過自己,不禁有些生氣,沒好氣地輕斥了周季崇一句:“看你那點小心眼。”
然后,劉采春草草梳洗一下,悶悶地賭氣躺床上睡覺去了。
周季崇討了個沒趣,心下不覺忿忿然,跟到床上,報復式地一遍又一遍地折騰劉采春。
劉采春一聲不吭,任其施為。只是眼角流下了淚。
第十六章 人生何處是歸途
大約又過了月余,此時已到了唐敬宗寶歷二年六月,平日里劉采春與周季崇夫婦,再加上夫兄周季南,三人依舊走街串巷,四處演出參軍戲,掙得辛苦錢。
一天,越州府衙的差人找到周季崇,說:“我們元大人想聽你們唱參軍戲,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周季崇想著上次元大人賞的一百兩銀子,立馬答應前往。
三人一聽元大人有請,都很高興。周季崇和哥哥周季南是因為可以得到賞錢,而劉采春是因為可以再次見到元大人。
故而,三人高高興興地來到越州府衙后面的堂屋,寒暄過后,使出渾身解數,十分賣力地演出參軍戲。
元大人還邀請一些下屬一同觀賞,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笑也笑了,哭嘛,倒不至于哭哭啼啼,但也是被劉采春的《啰唝曲》弄得很是感傷,不禁再三唏噓。
這一次,元大人依然很滿意,又賞了他們八十兩銀子,還不忘夸獎幾句。
最后,元大人又提出要與劉采春探討詩歌創作問題,周季崇心下有些犯嘀咕,但也不敢不從,何況還拿了人家的銀子,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嘴上忙不迭地答應。
所謂一回生兩回熟。劉采春本就是伶人,走南闖北,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這次就少了些局促不安。再者,上次與元稹元大人一席深談,二人有太多的共同語言,元大人學識淵博,劉采春亦非等閑之輩,二人總感覺有說不完的話,越啦越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不過呢,這次元稹元大人可沒上次那么老實,雖然依舊談吐儒雅,彬彬有禮,但是,他總是殷勤地為劉采春添茶續水,有時有意無意觸碰一下她嫩蔥般的手指,讓劉采春有一種觸電的感覺,弄得她臉紅心跳,氣息不寧。好在,元大人并沒有其他更深入的動作。
看看時候不早,元大人又安排轎夫和從人把劉采春送回住處。
劉采春回到住處,已接近夜里子時。等從人和轎夫走后,早就等的不耐煩的周季崇,走到劉采春面前劈頭就一巴掌,打得她鼻血都流出來,然后,惡狠狠地抓住她的頭發,把她拖到地上一陣拳打腳踢,邊打邊罵,打得劉采春哀嚎不止。
最后,打得累了,又把劉采春拖到床上,也不管她遍體鱗傷,幾把扯碎她身上的衣裳,剝了個精光,再次兇狠地虐待她凌辱她。
劉采春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一個如花似玉的弱女子被凌辱虐待得不像樣子,她的心也徹底涼透了。
隨后幾天,周季崇也不出去演出了,把劉采春禁錮在居住地,天天折磨凌辱劉采春。
劉采春生不如死,茍延殘喘。
又過了些時日,一天午后,周季崇喝了不少酒,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這種屈辱的日子,讓劉采春生無可戀,發現周季崇睡得很死,拖著遍體鱗傷的身子,偷偷地離開居住地,十分艱難地來到附近一條大河旁,毫不猶豫地跳河自盡了。
等周季崇一覺醒來,已經過去了一兩個時辰,發現妻子不在了,就四處尋找,結果全無蹤影。后來,一個鄰人告訴他,看到他妻子神情恍惚地向附近那條大河去了。他又到河邊去找,河邊有人告訴他,看到一個年輕女子跳河自盡了。
周季崇立馬慌了神,這把人逼死了,罪責不小,連夜收拾東西,叫上哥哥周季南,二人一起遠走他鄉,從此杳無音信。
元稹這天下午,又帶著人在越州當地的一條河流視察,突然發現,河道中漂下來一個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元稹立即命令隨人趕緊救人,手下幾個會水的,趕緊七手八腳把人救上了岸。
元稹定睛一看,這不是劉采春嘛,霎時心疼不已。用手一搭劉采春的脈搏,尚有微弱跳動。大概只是被水嗆暈過去,手下有懂得溺水施救的,趕緊一通忙活。過了一會,劉采春果然慢慢地醒轉過來。也是劉采春命不該絕,幸虧遇到元大人。
元稹也顧不得考察河流水利啦,立馬帶上劉采春,打道回府。
回到府衙后院住處,又派人趕緊找來大夫,號了脈,開了幾副湯藥。元稹親自為劉采春熬湯喂藥,悉心照顧,劉采春漸漸又恢復生氣和往日美艷容顏。
其間,劉采春斷斷續續地對元稹講述了自己投河自盡的緣由。元稹一聽十分心疼,更十分憤怒,這還有王法嘛,平白無故把人折磨得不成樣子,還非法拘禁,把人逼上絕路。立刻派出四名捕快,前去捉拿周季崇。
但很快,捕快就回來復命:嫌犯早已畏罪潛逃,不知去向。元稹又命人簽發通緝令,四處張貼,懸賞緝拿。
如今,劉采春已成了無家可歸的人,在元稹的款留下,就順水推舟,留了下來。
經歷了這場生死磨難,劉采春格外珍惜眼前的生活,平日里盡心盡意地照顧元稹的生活起居。元稹終于得償所愿,佳人入懷,對劉采春也是分外愛惜珍惜,金銀首飾應有盡有,穿金戴玉,把劉采春打扮的雍容華貴。空閑時間,二人就交流一下詩詞歌賦的創作經驗和創作手法,二人情投意合,甜甜蜜蜜。
劉采春知道元稹喜歡聽她唱歌,她就經常給元稹唱歌聽。如今,她那夜鶯般的歌喉,只唱給元稹一個人聽。
二人儼然像一對老夫少妻,羨煞旁人。元稹毫不掩飾自己對劉采春的寵愛,他喜歡劉采春的膚白貌美,更喜歡她如夜鶯般的歌聲。有時,他也偶爾會想起薛濤姐姐,私底下把濤姐姐與劉采春做了個比較,劉采春寫詩不如薛濤,但容貌卻是遠遠勝過薛濤的。
轉眼又是一年,公元827年,唐文宗太和元年六月,越州遭遇特大洪災。元稹一方面身先士卒,不避風險,親臨現場,指揮官兵與百姓共同抗洪。另一方面親自上表,奏明朝廷,申請減少賦稅,開倉放糧賑濟災民。他運籌帷幄,周密規劃,最終取得了抗洪救災的勝利,再次贏得當地百姓的擁護和愛戴。
元稹指揮抗洪救災期間,劉采春放心不下,始終跟隨左右,既做好照顧元稹生活的賢內助,又適當地為元稹出謀劃策,特別是發揮自己是本地人的優勢,主動為元稹介紹當地的地理情況,以及以往的洪水治理經驗。二人相得益彰。
身邊有佳人相伴,紅袖添香,同時,作為一方諸侯,可以大展拳腳,充分施展個人才華,政績斐然。可以說,隨后的幾年,應該是元稹一生最幸福的時光。他和劉采春過了三年幸福甜蜜的好日子。
公元829年,唐文宗大和三年九月,圣旨到,當朝皇帝唐文宗宣元稹入朝為尚書左丞。那一年,元稹五十一歲。
五十而知天命。在官場風風雨雨幾十年,元稹深知官場的兇險。此次雖然高升身居相位,其實是前途未卜。別的不說,就連大唐皇帝都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何況是自己。
愛來了,擋不住。愛走了,留不住。才子多情,元稹對待感情一向是認真的。當愛情來臨的時候,他總是感性的,放任自己,真情投入。當一段感情不得不要結束時,他又是理性的,他知道必須要放棄。
此去京都榮升相位,元稹深感責任重大,沒有絲毫的得意之情,也深知自己前途未卜,無法給劉采春一個安穩的未來,畢竟劉采春還在青春年華,不想耽誤她一輩子,于是只能忍疼與劉采春告別,勸慰她另選良人從之。
劉采春百般不舍,但也無計可施。又知二人身份懸殊,不想因自己而誤了元大人的前途大事,勉強答應下來,一行清淚卻是止不住的流。元稹給劉采春留下足夠的銀兩,又托付給一個當地好友代為照顧,才匆匆離去。
回到京城長安,元稹甫一上任,身居相位要職,有了興利除弊的條件,他又恢復了以前做諫官時的銳氣,決心整頓政府官員,肅清吏治,將郎官中頗遭公眾輿論指責的七人貶謫出京。元稹大刀闊斧地整頓吏治,無疑會觸動既得利益者,再次陷入激烈的黨爭。
時值宰相王播突然去世,李宗閔正再度當權,元稹又受到排擠。公元830年,太和四年正月,元稹被迫出為檢校戶部尚書,兼鄂州刺史、御史大夫、武昌軍節度使。
元稹自打娶了裴淑之后,頻繁地調動,離愁別恨,讓裴淑常常淚水沾巾。這次從長安貶到武昌,因為年事已高,又加上身體似乎越來越差,所以,裴淑不放心,一起同往。為此,元稹又賦詩一首《贈柔之》:
窮冬到鄉國,正歲別京華。
自恨風塵眼,常看遠地花。
碧幢還照曜,紅粉莫咨嗟。
嫁得浮云婿,相隨即是家。
元稹屢經仕宦風霜,因地域之變化而生滄桑感,妻子嫁給自己也就只好隨之遷徙。
公元831年,太和五年七月二十二日病情加重,眼看著無法醫治。妻子裴淑痛哭流涕,她知道元稹喜歡聽她彈琴,就含著淚為元稹彈奏了最后一支曲子。一日后,元稹便在武昌鎮署去世,時年五十三歲。
人生如夢,不過白駒過隙,倏然而逝。一生飽經滄桑罹難的大唐才俊元稹就此落下帷幕。
元稹為官“直正”,所以仕途坎坷,總是走在被貶官的路上。他用情率真,所以情路多艱,總是得不到一個好的愛情歸宿。
唯一值得慶幸的,他收獲了至死不渝的友情。他去世了,他一生一世最好的朋友白居易親自為他寫墓銘志。即使元稹去世九年后,白居易仍念念不忘,夢里相見,還寫下了感人至深的詩句:“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元稹走了。劉采春聽到消息后,悲痛欲絕。愛人已逝,人世間的美好再與她無關。她毅然決然地決定追隨他而去,并留下絕命詩一首:
聞道瞿塘顧堆懷,
高山流水近陽臺。
旁人哪得奴心事,
美景良辰永不回!
劉采春終究沒有逃脫投河自盡的命運,既然是心愛的人把她從河里救上來,她就再次來到當初那個地方,結束了自己二十五歲的年輕生命,也是祭奠他們的愛情。曾經因歌聲嘹亮婉轉似夜鶯,而紅遍江南的一代才女就此香消玉殞。
四年后,公元835年,太和九年秋天,裴淑也追隨元稹而去。
(全稿終)
張夕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