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還是那顆星星喲，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山也還是那座山喲，梁也還是那道梁......哦......哦......，只有那籬笆墻，影子咋那么長，在那墻上邊爬滿了爬滿了豆角秧，哦——”

這是農村題材的電視劇《籬笆、女人和狗》的主題曲，每每哼唱起這首三十年前的老歌，我的眼前總會浮現鄉間那一道道爬滿綠色鄉愁的竹籬笆，想起疏疏竹籬環繞的農家院里，那些小雞小鴨小花狗，以及騎著青竹馬、唱著童謠撒歡兒的我和小伙伴......

籬笆在農村隨處可見，小院外圍、菜園四周，都有籬笆墻拖著或長或短的影子。我們老家還叫“障子”，就是扎起一道綠色屏障，多用樹枝或木段、竹片以鐵絲扎緊盤繞而成。也有栽種綠植類障子的，比如花椒樹、枳實、木槿、銀杏小苗，再點播上瓜瓜豆豆，擋雞擋狗擋盜賊，也擋風擋雨擋寒流，可擋不住濃郁的鄉村風情，籬笆上爬滿了豆角秧、狗奶子、牽牛花，也爬滿了綠色的思念。

籬笆上蘊滿了詩情畫意，令古代文人墨客詩興大發。

北宋的周邦彥在曲徑通幽處看見了籬笆，“疏籬曲徑田家小，云樹開清曉。”

南宋的劉克莊踏著茵茵蒼苔訪友推開了籬笆，“荒苔野蔓上籬笆，客至多疑不在家。”

元代隱居不仕的繆鑒則把青山環繞、泉水淙淙的竹籬茅舍，當成了苦苦尋覓的家園，“青山修竹矮籬笆，仿佛林泉隱者家。酷愛綠窗風日美，鶴梳輕毳亂楊花。”（《詠鶴》）他透過灑滿陽光、綠意盎然的木格小窗，看不夠那楊花柳絮里輕梳羽翼的仙鶴......

春天的籬笆是被桃花杏花梨花染紅了潤粉了，是被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涂黃了染亮了，是被翩翩飛落的蝴蝶、嚶嚶嗡嗡的蜜蜂、輕舞飛揚的紅蜻蜓喚醒了。你看，南宋詩人范成大筆下的小蜻蜓、花蝴蝶飛得多美呀，它們在叢叢竹籬上停停落落，醉了詩人的眼眸——

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

日長籬落無人過，惟有蜻蜓蛺蝶飛。

——《四時田園雜興》

同是南宋中興詩人的楊萬里看到仲春里的籬笆墻，想起了兒時在油菜花地里追捕黃蝴蝶的情景——

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

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

——《宿新市徐公店》

夏秋的籬笆是被纏纏繞繞的豆角秧、蕩蕩悠悠的嫩黃瓜染綠的，是被粉粉紫紫的牽牛花、朝開暮落的木槿花扮俊的，是被水邊清香盈盈的荷花薰醉的，看也看不夠，品也品不完。南宋的陸游漫步鄉間，疏疏籬落間有繁花、有瓜果，農人忙著采摘，采摘一籃籃鄉情要款待詩人嗎？

園丁傍架摘黃瓜，村女沿籬采碧花。

城市尚余三伏熱，秋光先到野人家。

——《秋懷》

宋末的道士詩人董嗣杲最愛疏籬上綻放的牽牛花，他在《牽牛花》一詩中吟道：“籬笆雨過晚陽紅，碧襯秋空點染工。”一場清爽小雨把籬笆上盤繞的牽牛花潤澤得分外俏麗，它攀爬得那么高，是要把碧空也涂抹得紅紅紫紫嗎？元代那個愛畫墨梅的王冕，也對農家清靜的籬院、樸素的木槿花厚愛有加，他在《村居》中寫道：

綠槿作籬笆，茅檐掛薜蘿。

馬車渾不到，樵牧自相過。

臥看歸田錄，行聽擊壤歌。

優游只如此，刀鋸奈吾何？

木槿環繞做籬柵，薜荔和女蘿從屋檐下垂掛下來，這樣的清幽之所喧囂的車馬不至，連砍柴放牧的山民也很少涉足，欣賞山景，聆聽古歌，這樣悠哉游哉的日子誰奈我何？

深秋的籬笆旁常見一畦畦菊花，“籬”和“菊”是古詩里最美的意象。“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兩句詩東晉的陶淵明脫口而出，自此“東籬”幾乎成了老陶的代稱，“東籬”“菊花”也成了詩人們對閑適田園生活的孜孜追求。如：

杜甫的“且酌東籬菊，聊祛南國愁”（《九日登梓州城》）

白居易的“不見籬下菊，但馀墟中煙”（《訪陶公舊宅》）

元稹的“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菊花》）

北宋黃庭堅的“黃菊滿東籬，與客攜壺上翠微”（《南鄉子》）

李清照的“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醉花陰》）......

種菊與修籬，仿佛是古代詩人們最要緊的事情，冥冥之中，是逃脫功名利祿的紛擾和束縛，對清新寧靜、恬然安適的鄉村生活的向往吧。

籬笆墻里還有什么？金黃的稻谷堆滿了院，成熟的瓜果爬滿了架，一派豐收景象。楊萬里在《田家樂》里說：

稻穗堆場谷滿車，家家雞犬更桑麻。

漫栽木槿成籬落，已得清陰又得花。

籬笆墻外墻內，構成了一幅鄉村美麗圖畫，怎不令人陶醉其中呢？范成大在《浣溪沙·江村道中》云：

十里西疇熟稻香，

槿花籬落竹絲長，

垂垂山果掛青黃。

在《顏橋道中》曰：

村村籬落總新修，處處田疇盡有秋。

一段農家好風景，稻堆高出屋山頭。

不僅有新修的籬柵、高出屋頂的稻谷，還有蕩蕩悠悠垂掛著的將熟山果，在款款金風里搖曳，把詩人搖得心旌蕩漾。

籬笆墻里還有什么？大黃小花二黑子搖頭擺尾，從疏疏籬落下鉆出來，沖著你親昵的汪汪叫。

陸游的疏疏籬落里雞鳴狗跳，甚是熱鬧，“喔喔雞鳴樹，狺狺犬吠籬。”（《幽棲·其二 》）

南宋詩人華岳在《田家·其六》里寫道：

村獒奮迅出籬笆，欲吠還休喚可拿。

不是忘機太馴狎，那回曾宿那人家。

從籬笆里竄出一只大狗，剛要沖著客人吠叫，客人輕喚兩聲，狗兒親熱的搖尾，任憑來客撫摸，原來是這憨實的大狗曾在客人那兒住過呢。明代大才子唐伯虎也寫過一首題畫詩《山居客至圖》：

紅樹黃茅野老家，日高山犬吠籬笆。

合村會議無他事，定是人來借花時。

楓林深處、黃茅叢中，隱隱現出一處寂寂青石小院，籬笆旁一只狗兒狺狺狂吠，這偏遠之處不會有什么大事的，一定是老友如約而來看花了。

籬笆墻里還有什么？“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籬笆墻內外，還有小人兒頑劣的身影。中唐詩人于鵠寫了一首描繪生活小景的白描詩《巴女謠》：

巴女騎牛唱竹枝，藕絲菱葉傍江時。

不愁日暮還家錯，記得芭蕉出槿籬。

牧牛小女孩牛背上唱著竹枝詞，沿著菱葉田田、荷香幽幽的江岸回家，對打趣她的人說：“你呀，不要怕天晚了我找不到家，那棵高大的芭蕉樹旁，木槿籬笆小院就是我的家！”晚唐詩人崔道融作有《溪居即事》，詩曰：

籬外誰家不系船，春風吹入釣魚灣。

小童疑是有村客，急向柴門去卻關。

這是籬笆院外的一幕生動圖景，一艘小船被春風吹動，漂進了釣魚灣。籬笆旁正低頭玩耍的小童聽到欸乃之聲，以為有客人來了，趕緊跑去打開柴門——這樣的漁村場景，多么清新明麗、生趣盎然啊！

-作者-

劉琪瑞，男，山東郯城人，一位資深文學愛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聲》《鄉愁是彎藍月亮》和小小說集《河東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