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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前,程先生花了11萬元買額溫槍,結果只收到一根跳繩。他的賣家是小學同學美樂,本以為很靠譜,不料卻掉入一場騙局,所謂的額溫槍資質證明、產品出廠視頻、發貨單號等等,全是假的。程先生想要回被騙的錢,對方卻訴苦稱自己也是受害者,聯系不到上家。
一個月前,程先生花了11萬元買額溫槍,結果只收到一根跳繩。
他的賣家是小學同學美樂,本以為很靠譜,不料卻掉入一場騙局,所謂的額溫槍資質證明、產品出廠視頻、發貨單號等等,全是假的。
程先生想要回被騙的錢,對方卻訴苦稱自己也是受害者,聯系不到上家。可是這么久過去了,程先生看到她還在朋友圈賣額溫槍。
此前新華社發布調查,揭露額溫槍市場亂象。有炒客重利誘惑有現貨的采購商,拿貨后再翻多倍價格賣貨牟取暴利,也有部分采購商充當炒客。
3月13日,國家市場監管總局表示,將全面持續加大防疫用品價格的監管力度,對哄抬額溫槍價格等違法行為零容忍。
視頻報道。
南都記者了解到,一把不足百元的額溫槍價格成倍暴漲背后,上家很早囤積現貨并發展出“倒爺”,層層賺取差價。而大多炒客手無現貨卻忽悠買家付款,致使許多人上當受騙。
其實不止成品,額溫槍相關元器件也成搶手貨,原本售價不到10元的傳感器價格被炒高到100多元。
更瘋狂的是,一些非醫用級的傳感器也被炒客盯上,價格節節攀升,現貨奇缺。還有半路殺出的小廠商鋌而走險,使用完全不達標的傳感器,通過修改硬件程序造假生產。
“嚴格來說,這屬于詐騙了。”有業內人士告訴南都記者,瘋狂的額溫槍市場背后是失控。一個完整的造假產業鏈條已經形成——有人出方案有人生產銷售,最終導致人們買到的產品其實是無法正常測溫的“廢鐵”。在防控疫情的關鍵時期,這成為令人擔憂的一環。
花了11萬買額溫槍,只收到一根跳繩
因為復工需要,程先生早早在淘寶上訂購了50臺額溫槍,但春節至今賣家還未發貨。求助同在醫療公司工作的朋友,對方也無法從正規廠商處買到額溫槍。
焦急之際,程先生看到朋友圈有人打廣告——6日前出5萬把某品牌額溫槍。賣家美樂是程先生的老鄉兼小學校友。對方告訴他,手上的現貨可從廣州秒發,一臺額溫槍售價430元。期間,美樂還向程先生發來所售額溫槍的資質介紹,廠家生產視頻等,以打消他的疑慮。
2月18日,程先生將50臺額溫槍的貨款打過去后,很快收到發貨的順豐快遞單號。“這么講究效率,又是同一個地方的老同學,當時我以為沒什么可擔心的。”程先生對南都記者說。
第二天,他又幫同樣急需的朋友追加了200臺額溫槍。短短一天時間,美樂告訴他這款產品漲了5元,價格攀升至435元。可付完全款后,當晚美樂并未發來快遞單號,還開始推脫稱,如果拿不到貨,可以退款或更換廠家。
2月20日,程先生的順豐快遞到了。一拆開,盒子里靜靜“躺著”一條兩米長的跳繩。在意識到被騙后,程先生立即向當地警方報案,同時聯系美樂退款。
對方一開始稱在努力聯系上家,后來則漫不經心道,“我也在廣州報案了,都是受害者。為啥我要還給你錢呢?你這不是搞笑嗎?”
截至目前,程先生仍在等待警方回復,而他的小學同學依舊在朋友圈發布出售額溫槍廣告。
疫情期間,口罩、額溫槍等緊俏防疫物資,似乎都難逃這樣的怪圈——正規廠家供不應求基本無現貨流出,但朋友圈卻遍地開花,個個宣稱坐擁上萬成品,還能進廠看貨。需要警惕的是,這些大多是謊言。
南都記者梳理發現,騙子的套路通常是收錢后拉黑、現場交貨時玩失聯、買家到工廠后查無此人,以及虛發快遞。
從各地查處的案件看,有人買額溫槍收到的是血糖儀、血壓計,有人拿到礦泉水、瓷磚和廢紙箱,還有人買回一堆三無產品。而買家墊付的巨額貨款,很多已被騙子揮霍一空。
額溫槍狂漲價,炒客“倒騰信息”牟利
據南都記者調查,復工大潮來臨,嗅覺敏銳的上家很早開始囤貨,然后不斷發展下線“倒爺”。原本不到百元的額溫槍,經“倒爺”層層轉手加價,被推高到四五百元。在高額的利潤刺激下,炒客不斷涌入搶購額溫槍,然后利用信息差,左手求購右手轉售,牟取暴利。
社交平臺上的額溫槍貨源信息。
在深圳從事3C類產品研發制造的邁克稱,自己幾乎見證了整個額溫槍市場的瘋狂。他梳理了一條時間線:1月26日,有心的操盤者陸續從市場上買走大量庫存;1月30日,各大網絡銷售平臺基本斷貨,一些炒客有所反應,瘋狂買走各地的現貨庫存。
“此時額溫槍的價格還不離譜,工廠報價200元,現貨價格在300元左右浮動。”邁克稱。2月3日,因為各地復工壓力,額溫槍采購需求陡然升高,加上部分正規產商被政府征用,額溫槍價格迅速被炒到400元。
同一時間,打聽額溫槍的人多了起來,通常一開口就是要向廠家采購巨量額溫槍。但此時市場上已無現貨流出,于是很多炒客開始靠“倒騰信息”試圖獲取利潤。
邁克向南都記者展示的一份紅頭文件顯示,有政府單位委托一名朱姓女子采購3萬臺額溫槍,用于志愿者開展疫情防控工作。但類似的文件已被倒手多次,也就是說,前來要求廠商優先發貨的根本不是實際對接人。
原本小眾的額溫槍被疫情“砸”出巨大的市場缺口。南都記者采訪了解到,很多大型額溫槍生產廠在正月初六開始復工,生產出來的產品優先滿足政府防疫需要,基本零庫存。
在現有產能吃緊的情況下,一些企業開始轉而生產額溫槍。疫情發生前,國內額溫槍生產廠約30家,而今年2月以來新增了上百家。企查查專業版數據統計,2月25日至2月28日,國內就增加了42家經營額溫槍業務的相關企業。
據邁克介紹,一些動作較快的新增工廠已在2月初啟動項目。為了鎖定訂單,有工廠開始以200-260元的價格收單。到了2月22日,這些工廠的首批貨開始出貨,此時額溫槍的現貨價格已暴漲至400-450元。為了獲取更大利益,大量工廠和炒客選擇推掉非本地客戶購買的期貨訂單,把現貨高價賣出。
如此一來,原本火熱的額溫槍市場更是持續升溫,大量新入局的廠家也在行業激起巨大的火花。
額溫槍及其核心元配件,被輪番炒作
一個最明顯的表現,新增的工廠加劇了上游原材料的競爭。
據南都記者了解,額溫槍的關鍵元器件包括傳感器、主控芯片、模具塑膠殼等。為了早日投產,部分新增工廠開始“不計成本”鎖定原材料。但受制于上游原料企業還未復工等原因,即便是正規廠商也很難有穩定的供貨。
3月12日,南都記者咨詢深圳美思先端,一名客服表示公司沒有現貨,訂單排期到8月份。另一家國內大型的傳感器生產廠鄭州煒盛電子科技公司在官網稱,訂單已排到6月底。而國外供應商也大多無現貨。有業內人士透露,比利時邁來芯(Melexis)訂貨周期是24周,已是行業的公開秘密。
額溫槍另一個核心器件主控芯片的市場需求也在激增。成立于2005年的杭州晶華微電子有限公司是國內紅外測溫芯片的主要供應商。該公司總經理羅偉紹博士告訴南都記者,晶華微電子的紅外測溫芯片月產能在百萬片左右,但下游額溫槍需求激增,讓公司月產能從百萬片升至千萬片。
“從訂單來看,這兩個月的量已超過去年全年的量了。”他說。
在接受南都記者采訪時,九安醫療的相關負責人曾表示,公司的紅外額溫計涉及到100多顆原材料,受到疫情影響,上游原材料供應商及其上游均出現產能不足的情況。
在廠家面臨“無米之炊”困局時,大量炒客聲稱手上有現貨,可在一周或半個月內交付。13日,南都記者注意到,有賣家在貼吧發布信息稱,擁有某型號傳感器30萬個,每個售價108元,在廣州見貨付款。
從額溫槍成品到核心元配件,相似的套路又在重復上演。原本售價七八元的傳感器價格飛漲至一百多元,主芯片也從兩三塊炒到二十多元,而原材料價格暴漲繼續推高額溫槍的價格。
自正月初六復工以來,廣東天波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的董事長何全稱,“忙到坐著都能睡著”。這兩個月,每天至少有十個“倒爺”找到他,一開口就要求采購十萬臺額溫槍。
在從事智能額溫槍生產6年的何全看來,疫情下的額溫槍市場需求被放大了至少十倍,而現有產能無法滿足。于是一些因疫情停擺的電子工廠強勢入局,通過高價收購生產方案、成品及原材料。進入者越多資源也就越緊缺。
額溫槍廠商倍爾康也向南都記者表示,現在很多企業投資做體溫計,搶占了不少正常渠道的資源,造成原有供應鏈關鍵元器件的價格被炒到5-20倍的價格,使正常出貨價比原有出貨價格高出許多。
“之前只要4.5元的芯片現在99元,我們居然準備提一部分貨。”何全無奈地告訴南都記者,近期額溫槍的周邊物料也遭到哄搶。市場瘋狂被不斷放大,到現在沒有停止的跡象。
可以預見,在巨大的利潤誘惑下,額溫槍市場還將持續“發燒”。這波熱潮之下,等著額溫槍著急開工的企業,被逼著按時交付產品的廠家,似乎都在盼著市場缺口早日填補,但不斷涌入炒客進一步放大了這份焦慮。
沒有原材料,不法廠家開始造假
當地時間3月11日,世界衛生組織(WHO)在日內瓦總部宣布,經評估后新冠肺炎被認定為“大流行病”(pandemic)。隨著海外疫情的蔓延,國內額溫槍廠商的國際詢單量也在增加,整個市場因此愈加沸騰。
據邁克介紹,海外訂單在3月初開始涌入,一些額溫槍小廠商出現爆單的情況。但早在上個月底,大量工廠投產后,額溫槍的核心配件傳感器已明顯缺貨,各種型號的產品價格不斷暴漲。
據南都記者了解,額溫槍上常用的是熱電堆紅外傳感器,其原理是基于目標與環境存在的溫度差,通過傳感器輸出對應的電壓,從而顯示出人體溫度。用于人體測溫的體溫槍必須采用醫療級別傳感器,工業級別的材料主要用于環境監測,測溫精準遠不如前者。
但在醫用級傳感器脫銷的情況下,有人打起“替代品”的主意,原來一兩元的工業級傳感器被炒到百元。更離譜的是,目前工業級傳感器也被炒到缺貨,此時有小廠商鋌而走險,開始使用熱釋電紅外傳感器作為測溫元件,然后通過修改硬件程序完成造假。
一名圈內人發給南都記者的截圖顯示,近期一些炒客頻頻發布熱釋電紅外傳感器的廣告。有賣家稱擁有3萬顆現貨,非常搶手,還有人稱9.6萬顆一下子被人拿走了。
其實,熱釋電紅外傳感器主要用于檢測人體或者動物的紅外信號,一般應用在夜感應燈,自動感應門等產品上,監測是否有人或者動物經過,該傳感器僅能檢測動態信號,而無法識別靜態的人體溫度值。
但在這波額溫槍熱潮下,有人冒用熱釋電紅外傳感器替代熱電堆紅外傳感器,配以簡單的隨機數發生器程序等手段,使生產出來的額溫槍在固定范圍(比如35度~36.9度),然后顯示一個隨機溫度值數字。
“因為大家要成品,沒有原材料有不法商家就開始造假。”何全告訴南都記者。
不止傳感器,市面上也新冒出各種芯片方案,比如通過兩三個芯片完成正規廠商一塊芯片的功能。據南都記者采訪了解,部分廠家到處找來的方案往往缺乏臨床驗證,準確性堪憂,而且價格遠遠高于正常的市場價。
新入局者不斷涌入,額溫槍市場魚龍混雜。南都記者采訪發現,不少消費者頻頻吐槽額溫槍的測溫效果。在網絡安全公司工作的張婕告訴南都記者,每天從小區到上班路上至少要測三次體溫。在公司經常測出34度,一度懷疑自己是個“假人”。
不久前,一名幼兒園園長也向何全詢問——“為什么額溫槍測出來永遠在35度以下?”還有人發視頻稱,公司全體員工測出來的溫度在28度-33度,完全不符合人體的正常溫度。
不少消費者質疑額溫槍的準確度。
據邁克介紹,目前一條完整的額溫槍造假產業鏈條已經形成,有人出設計方案,有人生產、銷售,整個市場的上下游都有人參與,最終導致人們買回去的產品基本是“廢鐵”。
“正常情況下,一把合格的額溫槍成本大概在30元,現在已經漲到170-200元。而造假利潤就更夸張了,再加上天量的訂單,一個星期實現億萬富豪夢,真不是神話。”他說。
市場監管總局稱對抬價零容忍
在見證了整個額溫槍市場的狂熱后,邁克感慨道:“瘋狂的背后是失控!”
他的朋友圈里,每天都可以刷到額溫槍的生產視頻。簡陋的車間里,生產材料散落一地,工人們未著標準的生產服,現場也沒有配備質量監控人員。“這樣的產線卻稱日產能1萬-1.5萬臺,你覺得可能有質量保障嗎? ”邁克問。
“不是隨便做個可以顯示溫度的產品就叫體溫計。”倍爾康的相關負責人告訴南都記者,優質的體溫計產品需要經過嚴格科學的結構、電子電路和軟件設計,通過大量的實驗室數據和臨床使用數據的驗證和確認。
新華社記者 鄧華 攝
南都記者采訪多位業內人士,他們呼吁相關政府部門加強對額溫槍質量的監控,嚴格審批此類醫療產品的準入門檻,同時加大對供應鏈重要原材料、零配件的監測監管,嚴厲打擊偏離正常市場價格、賺取暴利的廠商,確保合格的廠家能夠保證生產。
早在2月28日,額溫槍生產大省廣東就下發緊急通知,要求各地市場監管部門加強對額溫槍行業的全鏈條價格行為監管。3月12日,在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發布會上,市場監管總局價監競爭局一級巡視員陳志江表示,目前已把額溫槍納入40個城市的重點監測品種,對哄抬額溫槍價格的違法行為持零容忍態度。
南都記者注意到,3月13日,佛山市南海區市場監管局發布消息稱,搗毀一處無證生產測溫儀窩點。涉案企業通過微信朋友圈等方式已銷售涉案紅外線非接觸測溫儀683支。目前已有4人被刑事拘留。
根據“兩高”、公安部和司法部發布的《關于依法懲治妨害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違法犯罪的意見》,在疫情防控期間,生產銷售偽劣的醫用器材,可能構成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
由于額溫槍屬于二類醫療器械,如果經營者制假售假還可能觸犯刑法第一百四十五條,按生產、銷售不符合標準的醫用器材罪定罪處罰。
此外囤積居奇、哄抬疫情防控急需的防護用品價格,擾亂市場秩序,情節嚴重的,還可能構成非法經營罪。而對以銷售疫情防控用品為名,實施詐騙等其他犯罪的,將依照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條詐騙罪等規定處罰。
(應受訪者要求,邁克為化名)
陳陽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