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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發已成為全民焦慮。而越來越擁擠的植發領域,同質化、低門檻的技術、持續被擠壓的利潤搭配居高不下的廣告投入,想做好“頭”等大事并沒有那么容易文|《財經》記者信娜編輯|王小隨著年齡增長,頭發在變少,發際線變高,好像要禿了,脫發讓成年人焦慮。這種
脫發已成為全民焦慮。而越來越擁擠的植發領域,同質化、低門檻的技術、持續被擠壓的利潤搭配居高不下的廣告投入,想做好“頭”等大事并沒有那么容易
文 |《財經》記者 信娜 編輯 | 王小
隨著年齡增長,頭發在變少,發際線變高,好像要禿了,脫發讓成年人焦慮。
這種情況可能是種錯覺,但也會是事實。世界衛生組織(WHO)調查數據顯示,平均每6個中國人中就有1個脫發。也就是說,超過2億中國人有脫發煩惱。
龐大的少發群體,使得植發行業迅速擴張,成為新興的百億市場。
可隨之而來的是,激烈的價格競爭和居高不下的品牌投入。由于行業技術門檻低、服務項目同質化,加上逐漸擁擠的競爭機構,整個植發行業的暴利時代草草結束了。
一位業內人士向《財經》記者分析,一個百億元量級的產業,廣告投入快占到10多億元,“有些機構的獲客成本甚至抬高到了萬元,整個產業處在一個虛火比較盛的階段”。
脫發年輕化
蔣文杰調侃自己好像成了“網紅”。作為中國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院毛發移植中心的主任,這半年他已接受過六次采訪。
中國人越來越重視頭發問題,更多的是美學需求,他向《財經》記者感慨。要知道十年前,他所面對的受眾大多是因燒傷或者外傷需要整形矯正的患者。
2019年2月26日,四川大學華西醫院化妝品評價中心招募防脫育發液試用志愿者,這條例行發布的信息不到一天,便有8000人報名。三天內,報名人數超過2萬。一次常規動作因為沾上“脫發”變得非同凡響。該中心負責人李利難掩意外,她告訴《財經》記者,這只是一次例行信息發布,一般每年都會招募,測試防脫液的安全性。
脫發于人類而言,算是普通的身體現象,并不是一種新近的概念。但頭發變少,正在變成一種危險的信號。耶魯大學教授庫爾特·斯坦恩在其著作《頭發:一部趣味人類史》中這樣描述,生長旺盛的頭發會傳遞出身體健康、魅力十足和性能力強的信號。
掉落的頭發,意味著身體最具象征與表現的部分在流逝,焦慮隨之倍增。倫敦大學人類學教授艾瑪·塔洛說,“頭發沒了,我們身上的某種氣質或許就會遭遇社會性死亡,大家可能會感到羞恥、尷尬、失去自信甚至過度自卑。”
這種因脫發引發的情緒會像藤蔓包裹全身。
演員徐崢曾談到自己20歲就開始脫發的痛苦,“45歲以后開始禿頂,你仍然是一位優雅的男士,你禿得名正言順、理直氣壯。但是你20歲就開始禿頂,你就是一個鬼鬼祟祟的小人,你做所有的治療都是一個笑話。”
脫發的原因有兩種——生理性和病理性。前者如產后、老年性及季節性脫發,均屬于正常生理現象。病理性脫發,則由于毛囊或頭發異常、過度脫落,出現發量明顯減少或斑狀脫發。
現實是,脫發人群的年齡范圍在提前并擴大。蔣文杰稱,接診中,最年輕的患者甚至不到20歲。
這其中,大學生群體尤為嚴重。中國青年網校園通訊社對全國643所大學的學生進行問卷調查顯示,超五成大學生有脫發困擾,半數學生在大學期間開始脫發,超七成學生處于輕微脫發狀態。
一個名為《我在清華掉頭發》的校園調查,兩年前曾在網絡走紅。發布在微信公眾號上不到三天,就收到將近5000份問卷。約20%的學生曾被人說發際線變高,60%左右的同學感覺自己在不同程度掉發。學生自我評價認為,最容易脫發的院系分別是計算機系、建筑學院和數學系。
這次脫發調查的負責人徐亦鳴對當時引起的巨大反響仍覺意外,“想到這個話題會受到歡迎,但沒想到反響那么強烈。”她對《財經》記者說,這份校園脫發調查還登上熱搜。在一些請教如何“防止脫發”的話題下,留言氛圍頗為嚴肅。
脫發問題越來越年輕化與日常生活難分難解。蔣文杰分析,現代社會人們精神壓力大,常熬夜,不規律飲食,都會加重脫發。
而隨著年輕人對自己身體的持續關切,脫發不僅成了一個嚴肅的話題,還衍生出一個熱門的產業。雍禾植發創始人張玉指出,現在來機構做植發的主要人群集中在25歲到40歲。
“一勞永逸”的改變
“我想要改變。”
大學剛畢業五年的王木,在工作中需要與人不斷打交道。當發際線后退時,他開始修飾照片,讓發際線看起來“正常”些。閑聊中,他會突然提問,“這幾天我的頭發有沒有更禿?”
當王木的發際線無法挽回地退成M型時,2018年5月,王木決定改變自己,去植發。“這能從根本上改變我現在的情況。”他對《財經》記者說。
人的發量會不斷減少,脫發不可逆轉。從理論上來說,人每天脫發超過100根就需要就醫。蔣文杰告訴《財經》記者,平時在生活中,如果捋頭發或者洗頭時,掉下來一把頭發,需要去醫院就診。
最常見的是脂溢性脫發,也叫雄激素源性脫發。醫學研究已表明,這類脫發與男人標志性激素有關,即雄激素相關的二氫睪酮。二氫睪酮升高后,攻擊毛囊導致其萎縮,頭發生長期縮短。細軟的頭發節節敗退,在頭頂形成尷尬的“地中海”,亦或發際線頻繁后移。
還有斑禿,作為一種非瘢痕性脫發,至今病因不明。不過,由于斑禿發病有時會與其他自身免疫性疾病,如白癜風、特應性皮炎等相連,有研究認為,斑禿的發生可能存在自身免疫的發病機制。
女性脫發也和激素有關。如果體內雌激素分泌不足,雄激素偏高,脆弱的毛囊就只會帶來稀疏的頭發。
王木去植發機構咨詢時,醫生先給他進行檢查。如果脫發后毛囊仍有活性,意味著頭發還有生長的可能,這個時候可以選擇藥物輔助治療。如果脫發區毛囊已完全失去活性,才考慮手術。
并非每一個人都適宜做植發手術。蔣文杰說,如果植發時頭發脫落頻繁,新植的頭發雖然濃密,但毛發脫落的趨勢仍在繼續。這樣,會在新植的頭發與原生發之間出現縫隙,造成“前濃后禿”。
王木回憶起植發過程,稱那是一個漫長而美好的下午。持續將近5個小時的手術中,醫生為他種了2300個單位的毛囊。
局部麻醉后,兩名工作人員分別手持植發針,把王木后枕部的毛囊一一鉆出,擺在一旁的托盤里。兩個多小時后,這些毛囊被種到了需要的地方。針頭與頭皮接觸的瞬間,有一種被叮咬的感覺。在這兩三秒短促的來回中,王木已經開始想象,這些光禿禿的地方最終會長出頭發。
植發,這是一種原理并不復雜的手術。從不脫發區,也就是人的后腦勺區,取出健康毛囊,將其移植到脫發區。蔣文杰將其比喻為“種田”,種植下健康的毛囊,希冀能重新長出頭發。
國際通行的植發手術只有兩種,切頭皮條技術(FUT)和毛囊單位提取術(FUE)。前者需在腦后切一個1厘米到1.5厘米寬的頭皮條,分離其中的毛囊單位后,再重新種植。后者需先局部剃頭,再用直徑1毫米的電鉆頭將毛囊單位接連鉆取,經簡單修剪分離后移植即可。
植發技術是1939年,日本一位皮膚病專家奧田章司偶然發現的。他在幫平民治療戰爭中頭皮燒傷時,發現移植的頭皮可以繼續長出頭發。1959年,美國皮膚科醫生Norman Orentreich提出“后枕部是植發優勢供區”的概念,但直到過了近40年,美國外科醫生William Rassman與同事才確立了FUT,即“切頭皮條”的毛發移植技術。2002年后,毛囊提取技術被發明。
這兩種手術均會留下瘢痕,無法避免,好在痕跡較小,可用頭發遮擋。蔣文杰對《財經》記者分析,“兩種手術各有優缺點,不能互相取代。”如由于頭發生長的角度和內部毛囊角度不完全一致,用FUE方法取毛囊時,如果把控不好方向和深淺,會截斷毛囊,影響最終成活率。
不過,在實際操作中,因FUE手術操作更便捷,已成為大多數植發機構所提供的手術項目。
不論操作方式如何簡化,植發仍屬于整形外科手術范疇,需由正規醫療機構的執業醫師才可操作。蔣文杰向《財經》記者提示了手術的風險,人的毛囊不能再生。如果醫生對頭部神經和血管不夠了解,也許會造成毛囊的永久損傷。
手術效果也有一定的滯后性。蔣文杰對《財經》記者說,以雄激素性脫發為例,接受手術約九個月后,才能判斷毛囊是否接種成功。新區域成活的毛囊會保持原有的生理特性,以正常的毛發周期生長。
王木做的正是FUE手術。接診的醫生告訴他,植發約一年,后退的發際線會恢復,額頭的發量也會重新變濃密。手術后的幾乎每個早晨,王木都會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半年后,新植的毛囊開始冒出頭發。今年,他特地換了一個發型,大方地露出了自己的額頭,他覺得自己終于做回“正常人”了。
資本眼看“香餑餑”
像王木一樣主動了解植發手術的人越來越多。“五年前,在投放廣告的時候,還需要重點介紹植發手術到底是怎么回事。現在的重點已經變成了輸出品牌的概念。”某植發連鎖機構品牌部負責人告訴《財經》記者。
這是一個迅速膨脹起來的市場。
張玉告訴《財經》記者,十年前,我們一個月做30臺手術就算高銷量,去年一年手術量是4萬臺,月均3000多臺,十年翻了10倍。他預計,今年的手術量能突破6萬臺。
無可否認的是,近五年,植發行業確實“火了”。很多資本都在關注著植發這個賽道。
一位關注醫療AI領域的投資人對《財經》記者說,以前不怎么關注這個領域的投資人也開始加入討論,這是一個醫療領域內風險較低的行業,而且投入的成本有限。
植發機構也感到了資本熱度。兩家植發行業的頭部企業均獲得融資。2017年,雍禾植發獲得中信產業基金約3億元的融資。2018年,華蓋醫療基金向碧蓮盛投資5億元,并戰略控股。
一家全國植發連鎖機構董事長告訴《財經》記者,從去年到現在一年的時間,大概收到了接近30家資本方的投資合作意向。
植發行業的第一次發展得益于技術的躍進。2002年,FUE技術被引入中國后,大幅度降低了植發手術的難度。蔣文杰稱,即使手術經驗沒有那么豐富,也可以快速上手,降低了植發手術的技術門檻。
這一革新性的技術,被部分機構宣傳為“無痕手術”,與此前需要在后腦割下一塊頭皮相比,這樣的“微創”手術確實讓一部分脫發人群卸下了心理負擔。
在張玉看來,第二次行業快車道發生在五年前,整個社會快速提升了對植發的認知。這其中,不乏明星“效應”的加持。
2019年,葡萄牙足球明星C羅花費2500萬歐元在西班牙馬德里開設了植發機構。最有名的植發明星要算是英國球星魯尼,他曾花費數十萬元人民幣植發,讓球迷們眼前一亮。
伴隨著資本的涌入,植發領域的“玩家”越來越多。瑞麗詩集團董事長李巍告訴《財經》記者,我們調研的時候發現,在二三線城市,新出現了很多區域性的植發機構。同時,這幾年,一些傳統的整形機構也在增加植發科室,這個趨勢很明顯。
艾瑞咨詢發布的研究報告顯示,2017年植發行業規模為92億元,與2016年相比增長了約一倍。國際研究機構MRF的市場調研報告預計,到2023年,全球植發市場規模為238.8億美元,未來四年的年復合增速為24%。
一位植發機構人士分析,目前,還有一些潛在脫發人群可以被挖掘,尤其是三四線城市。大麥植發連鎖醫院院長李興東進一步解釋了這類人群的特點,脫發很多,用過藥物,也試了各種方法,效果都不好。這一部分人群中,可能會有人考慮植發。
暴利時代結束
“很值的投資。”王木稱自己的植發手術,一共花費2萬多元。
植發手術的價格,多以所移植的毛囊為單位計費,收費標準一般在10元到20元。十年間,植發手術的價格沒有太大的變化。
李興東認為,整個植發行業仍處在洗牌階段。競爭過程中,價格沒法提高。價格無法拉開檔次的另一個原因是異常同質化的手術項目。
上述植發機構人士分析,植發是醫美行業里為數不多非常標準化的手術項目,標準化到規范手術的話,整體的效果差別非常小。
一些行業初入者便憑空編造了吸引眼球的概念,加密技術、FUE1.0、FUE2.0等。蔣文杰對《財經》記者說,植發技術發展至今,只有FUE和FUT兩種手術方式。
而成本提高,價格沒有變化,意味著利潤在被不斷擠壓。以廣州一家門店為例,時下一個月的水電費已經與幾年前每月的房租費用相當。
整個植發行業的暴利時代在此時已經結束了。日趨提高的成本中,還得算上廣告投入。身邊不知不覺圍繞著很多植發廣告,應該是近些日子很多人的共同體驗。在北京很多小區,一走進電梯,就是撲面而來的植發廣告。廣告中,植發后頭發濃密的男士交叉手臂,展露出成功人士的標準笑容。
一位植發連鎖機構品牌部負責人告訴《財經》記者,廣告投放規模擴大了至少3倍,“以前,一個城市大概投放幾百塊廣告牌,現在都是幾萬塊得投”。
2013年,廣告推廣費用翻了五番,手術費卻不升反降,從每植發1單位毛囊20元減少到15元。張玉說,當時行業內的植發機構也在想方設法賺錢,羊毛終究出在羊身上。比如手術過程中,需要注射一些物質效果更好,手術后,需要進行一些護理,頭發生長的情況更好。這些隱形的消費就增加進來。
鋪天蓋地的廣告背后,也是資本的堆積。上述植發機構人士分析,投資方直接控股運營,一方面能說明其看好這個行業,另一方面也覺得可用有限的資金撬動這個市場。
植發行業比較特殊的一點是,基本上沒有耗材。手術中所用到的毛囊來自于受眾本身,相當于自產自銷的耗材。成本投入主要為利多卡因注射液、紗布、器械耗材等。“如果控制得好,這些成本費用大約占比2%到3%。相比于其他醫美行業,可以多出來20%的利潤空間,這些利潤被用于投放廣告。”上述植發機構人士對《財經》記者分析。
有一些植發機構的獲客成本已經上漲到了1萬多元。這么高的廣告投入可能基于一個基本的判斷,就是覺得整個行業在一兩年的時間內可以統一化。“一個百億元量級的產業,廣告投入快占到十幾億元,整個產業到了一個虛火比較盛的階段。”李巍告訴《財經》記者。
業內人士都希望,整個行業不要陷入低價的旋渦,能夠回歸醫療服務本身。
不過,在這個已經擠滿了同質化競爭者的賽道里,或許沒那么容易實現。
(文中王木為化名)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財經雜志】創作,獨家發布在今日頭條,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王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