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改變生活 · 科技引領(lǐng)未來
作者丨陳龍編輯丨柯南從深圳開車出發(fā)到山東陽谷,1700多公里,兩天一夜。類似這樣的匆忙行程,孫海洋為了尋找被拐14年的兒子,走過很多次。旅程孤獨、勞累,又充滿惶恐和失望。14年里,他的車從破舊的現(xiàn)代換成了全新的黑色奧迪,他一次次懷著希望上路
作者丨陳龍 編輯丨柯南
從深圳開車出發(fā)到山東陽谷,1700多公里,兩天一夜。
類似這樣的匆忙行程,孫海洋為了尋找被拐14年的兒子,走過很多次。
旅程孤獨、勞累,又充滿惶恐和失望。14年里,他的車從破舊的現(xiàn)代換成了全新的黑色奧迪,他一次次懷著希望上路,一次又一次帶著失落回歸。
不過,這一次,他終于不再失落,他和妻子接上了失散多年的被拐兒子孫卓,從山東陽谷開車出發(fā)回深圳,還是1700多公里,一家三口已經(jīng)走了4天,他們還在路上,因為不用再著急趕路,“像是做了一場噩夢。終于醒了。我終于可以放下了。”孫海洋說。
12月24日,途經(jīng)江西,孫海洋夫婦帶孫卓上廬山游玩。他們在山間小路上散步,在美廬前合影,在歷史遺址學知識,在漢陽峰看霧海。照片里,孫卓身高已超過父母,他站在中間,伸開雙臂摟住父母的肩頭。看起來他們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仿佛從來沒有分開過。
兩個月前,孫海洋還在到處奔走,還在擔憂,“怕活著的時候,見不到孫卓了。”
十幾天前,孫卓還對著央視的鏡頭說,“要是見了面,我應該不會留在(親生父母)那里。”他也因此遭到網(wǎng)友的洶涌譴責。
但最終,一切都完美。爭論的潮水平復了。正如此前孫海洋說過的一句話:“(很多問題)最后都會是我們想要的結(jié)果。”
一雙棕色皮鞋
從山東陽谷到深圳,從湖北監(jiān)利到陽谷再到深圳,第二次往返陽谷和深圳,孫海洋孫卓父子的認親、回歸歷程,在中國輿論場上吸引了巨大的喝彩聲。12月23日,從學校接到孫卓后,孫海洋的車子再度被幾十個鏡頭包圍。返程至湖北境內(nèi)時已是傍晚,湖北新聞的采訪車一路跟隨,“直播間有近420萬人次觀看。”
過去30年,中國被拐兒童有數(shù)十萬,因丟失孩子而抑郁自殺、身患重病、家破人亡的家庭不計其數(shù)。而孫海洋被人稱為過去30年中國打拐尋子父母中的典范,也是尋子案“熱度的頂峰”。
早在9月27日,在重慶市公安局某刑警支隊,孫海洋夫婦其實就與兒子提前“見了一面”。
那是另一個被拐兒童被深圳警方找到的第二天。孫海洋帶著幾十個家長,去重慶找一位已經(jīng)尋回幾百個被拐孩子的警官。這位警官一見到家長,就拉著他們的手,“坐在地上聊了起來”。后來面對孫海洋夫婦,他拿出手機,滑出一張照片。
“這個孩子你們認識嗎?”警官問。孫海洋夫婦看到的是一個十幾歲的中學生,搖了搖頭。
直到12月6日在深圳認完親,他們才想起,當時看到的就是孫卓的照片。這件被公安部重點督辦的打拐案,很早就有了收獲。但最終的DNA比對確認、抓捕嫌疑人,又花費了一個多月。
12月6日早上,警車來接,警察說,“今天兩個孩子比對,可能會有驚喜”,孫海洋已經(jīng)猜到是孫卓找到了。儀式上,警方先公布了一份DNA鑒定《認定書》,稱“陽谷縣一個叫國某的少年,就是孫海洋彭四英的兒子孫卓”,并頒發(fā)給了他。就在那短短幾分鐘里,孫海洋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急瘋了。
“我就覺得,你不要整這么多東西,你快點把孩子給我,快點把孩子給我看。我要見到孩子。”他在心里說了很多遍這句話。“我就怕有變化,你待會又說這個東西搞錯了。”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懷疑、驚喜、失落、恐懼,此刻重又涌現(xiàn)。
通道門打開,孫卓出來的一刻,孫海洋沖了上去,緊緊抱住兒子,哭喊起來。那一刻,他才有了真實感,“我真正地找到孩子了”。他喊妻子拿手機,“告訴爺爺奶奶,孫子找到了。他們沒有遺憾了。”
2003年,孫卓出生后不到一歲,孫海洋夫婦就把他留給爺爺奶奶,到湖南永順縣去賣包子了。2007年8月,孫海洋帶著孫卓來到深圳,10月3日在城中村白石洲沙河街道開了“孫師傅包子店”,第一天就賣出2000個包子。隔壁,就是沙河中心幼兒園。
“我想讓孫卓在大城市,接受好的教育,改變命運。不要像我那樣,在偏遠農(nóng)村的窮苦家庭,15歲就出來打工。”10月8日,孫卓第一天上學。在這里,孫海洋既能做包子賺錢,又能看到兒子進出幼兒園。“我很開心,這就是我想要的。”
9日晚上孫海洋打了個盹兒后,發(fā)現(xiàn)兒子不見了。一位修皮鞋的師傅說,“你孩子和你‘親戚’往那邊去了。”那是晚上8點10分左右。孫海洋一邊追,一邊打了110。但110回復說,24小時之后才能出警。
孫海洋在拐角處沿“沒人走”的路不斷追,下一個十字路口再選擇人少的路追。不知跑過多少個十字路口,到一片荒無人煙的工地才停下。
6天后,他才發(fā)現(xiàn),隔壁美宜佳超市有監(jiān)控探頭。人販子用玩具和糖果,誘拐了孫卓。孫海洋從中截取了嫌疑人的正臉畫面,這張照片后來被印在尋人啟事上,在網(wǎng)絡上廣為流傳。
畫面中,小孫卓穿一件黃色T恤,嫌疑人高高瘦瘦,穿一件白色襯衫、牛仔褲。同時,原始視頻還可以看到,他穿著一雙棕色皮鞋。
“誰會穿棕色皮鞋呢?很少。”無論是2007年還是2021年,孫海洋面對警方時,都對這雙鞋作了提示。依據(jù)另一個被拐兒童提供的線索,警方后來將逃至東莞的“三叔”吳某龍抓獲,但他始終不肯認罪。
孫海洋說,認親前,為了“捉賊捉贓”,深圳警方在陽谷縣做了大量工作,竟然找到了14年前的那雙棕色皮鞋。
“不是鞋子本身。是他家中保存著的當年的許多照片,他去哪兒玩都穿著那雙棕色皮鞋。”孫海洋模仿其中一張:吳某龍坐在沙發(fā)上,翹著二郎腿,穿著棕色皮鞋的腳高高抬起。
“感激”騙子
許多人夸獎孫海洋聰明,使用了許多手段,讓自己的尋子行為聞名全國。但當初,他憑借的只是一份簡單的心思。“這一生,我就是要尋找孩子。就是貸款、賣血也在所不惜。把孩子弄回來了,你還可以做生意,重新開始。”
懸賞金額從5萬、10萬漲到20萬,終于有了反應。第一個電話打來,盡管很快識破對方是個“騙子”,但孫海洋還是很感激。“終于有人關(guān)心我的這個案子,說明我的廣告有用。”
電話里,孫海洋死活不肯放過對方,“你把孩子給我,你在哪里,我馬上來找你,我給你送錢。”最后,打電話的人不耐煩了,說,“我真的沒辦法找到你的孩子,我只是想騙你錢,我不知道你孩子在哪里。”孫海洋還是不依不饒,覺得這個社會混混也許就跟白石洲的人販子有關(guān)系網(wǎng)。
此后14年,他又接到過無數(shù)個類似的電話,最多時一天接到四五十個電話,“一會說到羅湖,一會說到東莞,一會說到惠州”。但他從來沒有憤怒過。相反,他永遠“感激”。因為這些電話蘊含著“真真假假”的線索,給他帶來了“希望”。他最怕很多天都沒有電話打來,那就說明自己的廣告石沉大海了,如果世界上沒人再注意到他的廣告,那意味著找回孫卓就更無希望了。
一開始,大多數(shù)人都是沖著20萬懸賞金來的。有一次,一個電話自稱拐走了孫卓。孫海洋問,“拐他的時候,你給他買了什么吃的?”對方回答,“一串李子”。孫海洋一聽就知道,他是看了新聞才這樣說的。其實監(jiān)控很清楚,嫌疑人買給孫卓的,是一串芒果片。早前接受采訪時,他特意留了個心眼,說成“李子”。
還有一次,一個人打來電話,口氣很兇,“你把我的照片貼得到處都是,你害死我了,我現(xiàn)在門都不敢出。”孫海洋信以為真,很激動。對方稱孩子在他手上,開口要30萬。電話里能聽到,對方打了一個孩子兩下,孩子哭了起來。孫海洋問,“你幫我看一下,孩子手背上有個兩厘米的刀疤,是左手還是右手?你告訴我,我馬上給你打錢。”對方說左手。孫海洋又失望了,孫卓手上并沒有刀疤。“這么好的一個線索,就這么廢了。”
孫卓的尋人啟事在網(wǎng)絡、尋子圈內(nèi)流傳很廣,一些人的騙術(shù)也花樣翻新。有一次,一個人發(fā)來一張孫卓拿著玩具槍的照片,孫海洋信以為真,準備去銀行打定金。途中,他進照相館詢問了攝影師,才知道對方移花接木,把孫卓的“頭”拼貼在了其他孩子的身上。那是孫海洋接觸到的最早的“PS”造假技術(shù)。
甚至有人冒充警察,稱“有很多兄弟在公安里,孩子10天內(nèi)就能找到”,騙走了孫海洋3000元。還有一次,一個男子索價30萬,通知孫海洋“一手交錢,一手交孩子”,因為騙術(shù)太低級,孫海洋報了警,警方抓獲了這個人,還在他腰間搜出一把長刀。
孫海洋至今記得,那是個“22歲的四川孩子,姓熊”。事后,他一直很后悔。畢竟他已經(jīng)知道了是騙局,對方也沒有傷害到他。“我不該那么做。”
2021年12月19日,孫海洋在深圳的一家酒店,設宴感謝那些社會各界曾給予其幫助的人。孫海洋是真心的。他要感謝的不僅有公安部門、媒體、網(wǎng)友,甚至還有數(shù)百上千曾經(jīng)欺騙過他的人。
幾年里,各種人發(fā)過來的有姓名的銀行卡號有幾百個,他幾乎都沒有交給警察。他說,他對騙他的人從不憤怒,相反,充滿感激,因為他們給他帶來了希望,“說明我的尋子廣告還在起作用,社會上還有人在關(guān)注孫卓。”
有時一個人靜靜思考時,孫海洋會陷入一種恐懼。他擔心自己可能不會活著見到兒子了。后來,他遇到一個女兒丟失30年還沒找到的父親,更增加了恐懼。“我相信孩子一定能找到,但是我可能活不到那么久。這將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憾。”他說,“我只想見到我的孩子一眼,我就安心了。”他不斷自問,“我真的是見不到他了嗎?”
但他立刻想辦法轉(zhuǎn)移注意力,岔開思路,“我最不愿意朝這方面想”。他不斷給自己注入信念,“我一定要找拼命找,我要找到他,我要見到他。”
“尋子領(lǐng)袖”
很多次,孫海洋幾乎覺得就要接近目標了,最后卻又是失敗。2008年,有網(wǎng)友提供照片,稱河南新鄉(xiāng)原陽縣有一個孩子,疑似孫卓。“我一看照片,這不就是我的孫卓嗎?”
他跑到當?shù)兀业搅四莻€孩子。見孫海洋帶了公安人員上門,養(yǎng)母承認孩子是買來的。“她說,你看是不是你的孩子,是你的你就帶回去,算我倒霉。不是你的孩子你就不要管了。”孫海洋一眼就確認,那不是孫卓。“但確實長得很像。”
他發(fā)現(xiàn),這家人家徒四壁,“窮得像鬼一樣”,孩子的養(yǎng)父也殘疾,疑心他們怎么有錢買孩子。原來,兩年前,他們18歲的兒子出車禍死了,男子又有殘疾,村民很同情他們,就集資3萬元給他們買了個男孩,好將來養(yǎng)老。
2009年,又有網(wǎng)友提供信息,“孫卓在寧夏”。他了解到,“孫卓”被拐到一個人家,后來被一對自稱親生父母的人領(lǐng)走了。孫海洋看了照片,覺得有人冒領(lǐng)了孫卓。他輾轉(zhuǎn)鄭州、西安,趕赴寧夏,發(fā)現(xiàn)那的確是個走失的兒童,但也不是孫卓。
“我的孩子是2007年丟失的,(時間距離)那么近我肯定認識孩子。”但越往后,他越不知道孫卓長什么樣。沒法再靠長相、照片判斷,只能憑借“2007年”這個時間判斷,只要被拐時間相近的男孩,他都跑去核實。
有一年,一位網(wǎng)友提供線索,廣東江門一個兒童是2007年被買來的,可能是孫卓,“買家”是一個老師。接著網(wǎng)友又打聽到,那位老師已經(jīng)去世,老家在河南道縣。懷著一線希望,孫海洋開車趕到道縣,問到了那個老師的家,帶著禮物,以“老師生前好友”的名義得到了老師哥哥的信任,繼而拿到了老師妻子的電話。隨后,他趕赴廣東江門,在警方的協(xié)助下,找到了那個孩子。但仍然不是孫卓。
因為一直尋找丟失了的兒子,孫海洋成為一個“尋子領(lǐng)袖”。14年里,他跑過幾百個城市、村鎮(zhèn),驗證了幾乎所有可能與孫卓相關(guān)的線索,絕大多數(shù)都是白費工夫。但與打拐志愿者們配合,他也解救了很多其他孩子。
2014年11月,一名網(wǎng)友告訴孫海洋,福建長汀某鎮(zhèn),一家人買回一個孩子,卻天天打罵孩子。“這孩子很可憐。孫海洋你來看是誰家的,想辦法解救下他。”因為不是孫卓,家里又忙,孫海洋推辭了。但對方堅持,“只要你過來,我可以告訴你8個(被拐的)孩子。”孫海洋立刻答應了。“我就反對拐賣兒童。因為有這些賣孩子的人,有這個買賣,才導致我們的孩子失蹤。”
14年里,孫海洋直接解救,或者把親眼見到的被拐兒童信息交給警方的,就有50個以上。每一個,他都會要求警方采集入庫,“不管是誰家的孩子,哪怕不是我的,因為有可能是我兄弟的孩子”。
“我曾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過很多這樣的場面,人家的孩子找到了,自己的孩子找不到。人家很開心,(讓)我們看到了希望,自己內(nèi)心又很痛。痛又說不出來:為什么找到的不是我的孩子?”孫海洋說,這種場景下,每一個人都是自私的。
對于他尋子的“奇跡”能否復制,孫海洋也不能回答。但在這一過程中,他積累了許多經(jīng)驗。尤其是最近幾年,他深深感受到,靠傳統(tǒng)的案件“線索”很難破案,相反,如今尋找孩子越來越依靠“真正的高科技”,“就是人臉識別”。
他尤其提醒那些欠發(fā)達地區(qū)的家庭,“要提供有底片的、孩子正臉的清晰照片,幼兒園那種登記資料的照片就很好。這有助于人臉識別。”
父與子
DNA鑒定、認親儀式,都只是形式,并不代表孩子的真正回歸。在此之后,孫海洋經(jīng)歷了一場不可避免的,屬于父子之間的“心理戰(zhàn)役”。不過,他小心翼翼地走好了每一小步。
認親儀式上,孫海洋抱住兒子幾分鐘后,面對面坐下來,反復問他,“你什么都記不得了嗎?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孫卓只是搖頭。
當天,帶孫卓去深圳的山東警察,打算再把孫卓帶回山東。孫海洋極力要求留下孫卓,承諾,“給我兩天時間。兩天后,我把他送回山東。”
孫海洋把孫卓接到位于深圳龍華的出租屋內(nèi)。“這是14年來,孫卓第一次回到我們的家里。”晚上,孫卓和弟弟一起,睡在小房間里。第一次見面,弟弟送給哥哥“1包辣條,4包棒棒糖”。
孫卓丟失后,他把當年孫卓幼兒園發(fā)的新被子、書包、衣服、玩具都保存在一個旅行箱里。孫卓回來后,他把旅行箱打開,但孫卓“什么記憶都沒有”。“就不記得小時候父母是做包子的,家里有很多包子?”“小時候到深圳,我?guī)闳プ罔F,沒有一點印象嗎?”孫卓都不記得。
“這個家伙,心里什么都不在乎。”但孫海洋又為此高興。他覺得,如果兒子對過去還存有記憶,從小知道自己就是被拐的,他的心里一定會留有痛苦、孤獨和傷害的陰影,反而對成長不利。“從另外一個方面想,這是個好事。”
12月7日,回到湖北監(jiān)利縣,腳踏上土地的一刻,寬闊的大馬路上擠滿了人。孫海洋一度擔心會發(fā)生踩踏事故。鄉(xiāng)親們拉著橫幅“歡迎孫卓回家”,簇擁著他們,還擺了幾十米的鞭炮放起來。正常情況下,即使過年,村里也已禁放鞭炮。當?shù)剞k喜事,流行舞兩條龍,但為了歡迎孫卓,幾個鄉(xiāng)親花錢擺了4條龍。
在一所老房子里,孫卓見到了爺爺奶奶。一到三歲,孫卓就住在這里。“讓爺爺奶奶看到真實的孫子,不是視頻里的。”
“哇,這是孫卓!”“孫卓找回來了!”“還是以前的樣子,就是長高了!”周圍的鄉(xiāng)親們念叨著驚嘆著。有人說,孫卓小時候“后面有個辮子”。那是孫海洋從出生起就給他留的一綹頭發(fā)。到處遞過來的紅包裝不下,孫卓只能用衣襟兜著。
就在幾天前,因為孫卓接受央視采訪時說,“要是見了面,我應該不會留在(親生父母)那里。估計他們會很失望吧”,就遭到輿論的激烈譴責,難聽的甚至說他“認賊作父”。實際上,那個采訪發(fā)生在認親儀式之前的山東,警方上門,事發(fā)突然,孫卓很震驚、“很蒙”,“腦子一片空白”。那時,“親生父母”對他而言,還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但節(jié)目放出來時,已在認親之后。
對網(wǎng)上批評的輿論,孫海洋夫婦并沒有為難。“很多人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這種事。”孫海洋說,“我們站在孫卓的位置上想,‘我一直把這兩位當成我的親生父母,他們就是我的衣食父母。突然之間又不是了,我怎么能夠改變得這么快?’”他相信,“畢竟我跟他是有血緣關(guān)系的,他會想到很多東西,慢慢地消化,需要一點時間。”
孫海洋小心翼翼地面對一些雜音。一開始,他對媒體說,“尊重孩子的意愿”。實際上,這只是他的策略,“以退為進”。“不能說到了我的手上,我給扣到湖北,扣到深圳,這樣會起反作用。”
這是孫海洋策略的“第一步”。“我就是要讓鄰居都來告訴他,‘我這個孩子曾經(jīng)是這個家里的孩子’,‘我不是陽谷的,我是湖北人’。”孫海洋的第二步,是送孫卓回山東。
8日午后1點,他們從監(jiān)利老家出發(fā),前往860公里外的陽谷縣。這也是遵守承諾。“一定要把他先送回去,給他時間,慢慢讓他想通。”
一路上,車上只有一家三口,孫海洋讓孫卓坐在副駕上。“我有很多事情要跟孫卓說,要跟他交代。我要讓他感受到,他就是我的兒子。”
在車上,孫卓不斷說,著急回去上學,耽誤了這幾天課,可能要補課。孫海洋說:“你們把讀書看得這么重嗎?”孫卓回答:“我們陽谷是很落后的一個地方,很窮苦,我們只有讀書才能走出去,沒有別的辦法,整個縣都很重視讀書。”
“讀書在我看來不是那么重要。我覺得社會也是很好的一所大學。”孫海洋教導他,從小他就教育子女,見到人就要喊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這些社會上的知識,是你讀了哈佛也沒辦法學的。如果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那書就白讀了。”他對子女的教育一向是,“要尊重別人,尊重別人就是尊重自己”。
果然,對記者說到這里,孫卓的弟弟放學回家,喊記者,“叔叔好,姐姐好”。他說很喜歡哥哥,哥哥回來那天,他還用零花錢買了禮物。
幾家媒體一路跟著,另有許多媒體已在陽谷縣等候。快到時,有人打電話詢問,孫海洋說,“開車太累了,找了個賓館睡覺”。實際上,孫海洋一路沒停,悄悄下了高速,直接把孫卓送到了學校。“我怕人太多了,引到學校,影響老師和同學。”
開到學校,已經(jīng)是9日的凌晨2點。他一路上向?qū)O卓暗示,深圳和陽谷(平臺)是不一樣的,養(yǎng)父母和自己也是不一樣的。下車前,他不想逼迫孫卓,只是輕輕試探:“孫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孫卓明白父親的意思,回答:“我想去深圳,想和你們一起生活。但我上學怎么辦?”
聽到這一句,孫海洋放心了,“太開心了”。“你只要有這個想法就好,證明你還是想回到我身邊來的。其他的事情,我會想辦法解決。”
從監(jiān)利出發(fā)前,孫海洋說,此去陽谷縣,計劃待上一個星期。“我想了解14年57天,他的每一天是怎么過來的,他讀小學、初中、高中,太多神秘的東西。我太好奇了,我想了解。”但第二天,孫海洋見到了全國各地趕來的三十多家媒體,旁邊還跟著一群尋找孩子的家長,不少都是孫海洋多年的“兄弟姐妹”。他決定回深圳。
當天,孫海洋在一家酒店招待了所有的媒體記者。他說,“所有的媒體我都不會拒絕,(因為)當初他們幫助我的。”
此后十多天,孫海洋沒有和孫卓多打電話。他已經(jīng)很確信,孫卓會回來。有人提醒他,孫卓在那邊會受養(yǎng)父母影響,也許不回來了。孫海洋回答,“我一再在說不用擔心。大家擔心的(很多問題),最后都會是我們想要的結(jié)果。”
孫海洋贏得兒子的最后一戰(zhàn),與其說是孫海洋的勝利,同時也是深圳對鄉(xiāng)村絕對優(yōu)勢的碾壓。
14年前,孫海洋為了讓兒子在大城市接受好的教育,遠赴深圳賣包子。今天,這個決定竟然又成為孫海洋制勝的重要一環(huán)。
過好自己的生活
失去孩子后,父母的意志力極易垮掉。孫海洋夫婦也曾瀕臨這種險境。2014年前后,孫海洋的妻子得了抑郁癥,焦慮,掉頭發(fā),動不動就發(fā)脾氣、吵架。不過,婆婆、孫海洋都很關(guān)心她,安排她多次外出旅游。“我也知道我心理上有問題。想到還有小兒子孫輝要照顧,我也覺得該旅游調(diào)整一下。”
孫海洋也曾經(jīng)因為擔憂兒子的各種悲慘境遇,陷入黑暗的旋渦。有時看到一些被拐兒童被打傷打殘的消息,他很沉痛。但他有意轉(zhuǎn)移注意力,給自己注入光明的信念。孫海洋能感到,許多丟失孩子的家長,都有一種“至死也要把孩子找到”的心理。“像我的孫卓,如果我沒找到他,將來我不在了,我的女兒、小兒子還會接著尋找,不會放棄。”
〓 孫海洋、彭四英目前開了兩家包子店。他們提醒家長們,除了不放棄找孩子,還要好好做生意,把生活過好,最終才能與孩子團圓。攝影 陳龍
終于,2021年12月,公安部打拐辦“2021團圓行動”督辦的“頭號案件”告破,孫卓回來了,而且健康、懂事。幾天的接觸后,孫海洋感到,孫卓“是個很善良、善解人意的孩子”。夫婦倆感嘆:“我們家太幸運了”。
“像是做了一場噩夢。終于醒了。很多事情我可以開始放開、放下了。”孫海洋說。
離開山東,南下的路上,孫卓有點兒暈車,躺在媽媽的懷里。聽說孫卓從小到大沒怎么出去玩過,孫海洋決定去江西廬山。
廬山上,他們游覽了牯嶺鎮(zhèn)如琴湖、漢陽峰,又去坐纜車。這是孫卓第一次坐纜車。孫海洋看著兒子的一言一行。“語言、走路、神態(tài),跟我們很像,還是我們的基因。”
他特地帶孫卓去美廬、國共談判舊址、廬山會議舊址。孫卓很驚嘆,“原來這么多歷史名人都來過這里。”邊參觀,孫海洋邊講解一些歷史知識。他曾在鏡頭前提醒孫卓直起腰,這次則是他第一次對孫卓承擔一個父親的知識教育責任。這是他的習慣。以前,他曾帶女兒、小兒子去韶山和廣安等地接受歷史教育。
孫卓拍了許多風景照,發(fā)給在山東的同學和“姐姐”。孫海洋感到,孫卓和他有一種默契。“比如他其實也想談談養(yǎng)父母。但他知道我不想問,他就不說。”另據(jù)律師的消息,孫卓在深圳的學校,已經(jīng)基本確定,“是一家深圳排名中上的中學,就在他們家附近。”
一位長期關(guān)注孫海洋尋子的網(wǎng)友說,“我們?yōu)槭裁搓P(guān)注海洋一家?因為浮躁的社會呈現(xiàn)出太多的離婚、家暴、霸凌等等,讓我們感到失望,而海洋讓我們眼前一亮。堅韌有擔當有智慧的父親……一家子從凌亂走向和諧。沒有誰生來就是英雄,而是磨練出來的,平凡中透著英雄的輪廓。”
但這只是孫海洋最后呈現(xiàn)出來的形象。
的確,過往14年的經(jīng)歷自不必說,就是認親后這半個月,孫海洋的心也在時刻“躁動”。他多次重復的一句話是,“孩子還在人家手上”。21日午后,他突然發(fā)微博,“這些天發(fā)生了我們不可預想的變化,我很擔心”,那時,他的說法是“決定再返陽谷縣陪在他身邊”。實際上,第二天深夜,他們直接趕到學校,接走了孫卓。
事后孫海洋解釋,陽谷的中學接到了不知何處的“指令”,那段時間,一直沒再讓孫卓與養(yǎng)父母接觸。孫海洋了解情況后很擔憂,“這樣會不會引發(fā)他養(yǎng)父母的激烈反應?”為免節(jié)外生枝,他索性徹底把孩子帶走。
12月10日,第一次從山東聊城陽谷縣開車回深圳,1700多公里。兩天一夜,孫海洋幾乎沒怎么睡覺。兩天前,12月8日,他還從湖北監(jiān)利縣一路開車到山東,860公里,也一路不停。“好幾天我都只睡兩三個小時。孫卓找回來了,我很興奮,睡不著,好像渾身都是勁兒。”
〓 鄧飛:孫卓離開湖北那個中午,來了很多尋子家長,海洋把他們請上來主桌。飯后,合影留念,我聽見孫卓大聲喊出加油,他是對身邊還在找孩子的爸爸或媽媽喊的,他已經(jīng)目睹并感知到了他們的痛苦與憂傷。今天我找人要到這張照片,還看到孫卓舉起了右拳,這讓我有一點驚訝,還有更多欣慰。
不過,尋子戰(zhàn)斗并沒有結(jié)束。2007年,孫海洋第一次接觸的被拐失蹤兒童名單上的6個孩子,14年過去,3個孩子已經(jīng)找回,3個還沒找到。
“我還能做的一點,就是叫他們堅持。”孫海洋說,找孩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家長們還要把生意做好,努力把自己變好,“你還要身體好,孩子(找到后)一看你窮得像個鬼一樣,又瞎又聾又病的,或者走火入魔一樣。那不是孩子想看到的親生父母。孩子見到你都怕了。他怎么可能回來?”
(孫海洋為化名)
劉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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