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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enwelivewithpain,wearenotlivingourtrueselves.Wearenotlivingourbestselves.Wearenotevenlivingatall,becausethepainovertak
When we live with pain, we are not living our true selves. We are not living our best selves. We are not even living at all, because the pain overtakes our ability to think, feel. Even to love.
當我們和疼痛共存時,我們不再是真實的自己。我們不能做最好的自己,甚至我們都不能算是活著。因為疼痛會奪走我們思考和感受的能力。甚至愛。
這段臺詞是去年大火的美劇《成癮劑量(Dopesick)》中開篇的獨白。這部美劇講述的是一個利用藥物成癮性,從而為自己公司和家族掙得百億利潤的資本吞噬人性的故事。
很不幸,這個故事是由真實事件改編的。這個利用病患疼痛使其染上“毒癮”,從而牟利的家族就是薩克勒家族(Sakler)。他們運營的公司想必大部分都有聽說,那就是美國大名鼎鼎的普渡制藥(Purdue Pharma)。
今天我們就來深度扒一扒這個美國鴉片企業的故事。
One 奧施康定
薩克勒家族的罪惡要從這個小藥片開始說起。
奧施康定,英文叫做Oxycodone。奧施康定是其音譯名字,它的正式稱謂叫鹽酸羥考酮緩釋片。是一種阿片類藥物,用于緩解持續的中度到重度疼痛。是很多癌癥晚期病患為了緩解疼痛的重要止疼藥。
阿片類藥物,就是從阿片中提取的生物堿及體內外的衍生物來制成的藥物。所謂的阿片我們中國人都很熟悉,就是鴉片(opium),也叫罌粟。
正是因為阿片類藥物中含有的罌粟成分可以與中樞特異性受體相互作用,能緩解疼痛,產生幸福感。因此,這類藥物可以算是我們現代醫學應對疼痛可以想到的最佳方案了。當然,由于罌粟是具有非常嚴重的成癮性,使用阿片類藥物是需要建立在非常嚴格的成分比例之上才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所以,一般的疼痛醫生是不會選擇給你開這類止疼藥的。
奧施康定誕生于1996年。此時薩克勒家族所經營的普渡制藥已經是市場上最大的止疼藥研發生產商。他們在1981年研制出了第一款止痛藥——口服嗎啡美施康定,英文名是MS Contin。其中MS是硫酸化嗎啡的縮寫,Contin則是指納普獨家的緩釋配方,它可以讓藥片里的高劑量嗎啡緩慢地被身體吸收,延長藥效。但是由于美國藥品配方獨享專利期即將到期,因此盡快推出一款新藥對于普渡制藥維持自己的市場地位變得十分關鍵。
美施康定之所以成功,是因為其中含有嗎啡成分。但是嗎啡在美國人民心中的形象就如同鴉片在中國人民心中的形象一樣。普渡制藥想要讓新藥的銷量再上一個臺階就必須替換嗎啡成分。
最終,普渡把目光鎖定在羥考酮,一種在化學結構上接近海洛因的半合成阿片類藥物。這個羥考酮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就被用在許多口服止痛藥中。普渡于是用它來替代嗎啡,再融合他們自研的緩釋配方。最終一款新藥誕生了,這就是奧施康定。
Two 緩釋類藥物:疼痛克星 病人福音
奧施康定一經推出立刻火遍整個醫療圈。主要是因為這款藥號稱藥效可以達到12小時之久。
那時候美國市面上主要的止疼藥由于都是即釋類藥物,最長的有效期不過4個小時。但是很多由于特殊疾病或者外傷的病人的疼痛是長期且不規律的。很多病人經常會因為藥效失效而半夜疼醒。因此,這款12小時超長待機的止疼藥簡直就是天使下凡。
請各位記住這個“緩釋類”標簽,后面普渡的騷操作基本上就是和這個特性有關。
根據普渡自己的宣傳,奧施康定采用的是一種雙釋控技術:服藥的當下釋放38%的藥效,余下62%在接下來幾小時內逐漸放出。翻譯一下就是,我們的藥就是一片頂四片。只不過我們的有效成分是分階段不斷釋放,不會被人體一次性吸收。
普渡為什么要這么解釋呢?就是因為這其中阿片成分超過一定劑量將會造成嚴重的成癮風險,但如果成分分散被吸收,這就相當于單位時間內病人吸收的藥物成分是在安全范圍內的。因此,這也就不具有成癮性危險了。
根據當時普渡宣傳資料可以看到,普渡一直聲稱這款阿片類止痛藥的成癮性不足1%。
不得不佩服這么高超的邏輯能力!
既然沒有成癮性的問題,那這款止痛藥的受眾就可以不局限于重癥患者了。因此,更廣泛的中度疼痛患者群體也成了奧施康定的用戶。
Three “請客 斬首 收下當狗”
普渡制藥這邊的藥也有了,口徑也統一了。下面就是如何將這個小藥片賣給更多的人了。
在此刻,我們不得不提到一個醫藥界傳奇的開山鼻祖,亞瑟·薩克勒(Arthur Sackler)。
在他之前,醫藥公司想要宣傳自己的藥品都是通過媒體向普通消費者來宣傳。就像我們每天聽到的電視里藥品廣告一樣,消費者病了自己就去買這些藥。但是,問題在于很多限制類藥品即使客戶自己聽到了也需要醫生來給他開處方。而且,更多的病人生了病還是直接找醫生來處理。
亞瑟看到了這一問題,他找到了一個關鍵點。既然病人生病都相信醫生,為什么我們不能說服醫生來推廣我們的藥品呢?
于是,影響了后世幾十年的醫藥代表模式正式誕生了。
想通了這點的亞瑟于是花重金在公關醫生的身上。不僅經常性的請客吃飯,還時常以座談會的名義帶著醫生四處旅游。不僅在軟實力上下功夫,硬實力方面亞瑟也沒有落下。他還花重金在醫學學術期刊上發布自己藥品的軟文,向醫生宣傳自己的藥品藥效和優點。
于是在這樣的多面影響下,很多的醫生開始給自己的病人開亞瑟公司的藥。這次,普渡在推廣奧施康定的時候同樣用了這個方法。
1996年,全美國醫生開出的奧施康定處方還只有30萬張,到了2001年已經漲了20倍達到了600多萬張。
不僅如此,普渡制藥公司還聯合其他藥廠,投入巨資發動了一場希望改變公眾對“疼痛”認知的公關運動。他們組建“美國疼痛學會(American Pain Society)”和“美國疼痛藥物研究院”等中立的學術組織,宣傳疼痛是不可忽視的身體信號。
他們通過這樣的宣傳,讓所有人覺得“疼痛”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屬性。選擇自己的疼痛感和等級是一種人權。這導致止疼這一需要很專業的醫學專業判斷的事情變成了普通人伸張權利的表現。甚至有的醫生如果不給病人開止疼藥就是侵犯了病人的人身權。
因此,止疼藥開始在社會泛濫。而像奧施康定這樣“百利而無一害”的止疼藥更是銷量瘋長。
薩克勒家族完成了,通過請醫生的客、斬人權的首,最終手下病人當狗的三步走戰略。
Four 殺人誅心
很快,奧施康定為普渡制藥和后面的薩克勒家族每年帶來至少30億美元的銷售收入。短短十余年,奧施康定就為普渡制藥賺了350億美元,薩克勒家族也從中獲得了超過140億美元的收入。薩克勒家族也因此變成了美國第16大資本家族。
你要說這么長時間里就沒有人發現他們的手段嗎?
當然有,而且很快!
就在1996年,奧施康定上市沒多久。就已經有醫生報出來說奧施康定的效果沒有他們宣傳的那么持久,最多不過7~8小時。這也就僅僅比普通的止疼藥好那么一點點。
普渡制藥怎么可能承認呢。于是薩克勒家族又拿出了看家本領——創造一種疾病。
當年薩克勒家族還沒有買下普渡制藥的時候,亞瑟就曾通過創造了一種“精神緊張癥”的疾病幫助羅氏制藥賣出了巨量的安定片。
一樣的配方,一樣的勾當。
普渡于是創造出了一種新式疼痛,“爆發性疼痛”(Breakthrough Pain)。
所謂爆發性疼痛,顧名思義就是某一時間突發性的疼痛。這個疼痛等級是高于之前的持續性的疼痛的。所以,吃藥后12小時內你還會感到疼痛,不是因為我們的藥失效了。是因為你爆發了更嚴重的疼痛蓋過了藥效。
不得不再叫一聲絕!
應對爆發性疼痛的辦法也so easy!那就是增大劑量。
尤其當公司看到,劑量20mg和40mg的藥片成本與10mg藥片幾乎一樣,但是售價則可以翻好幾倍。那就是說,通過“爆發性疼痛”的方式可以獲得更大的收益。只需要讓病人加大劑量就可以了。
于是,開始的質疑沒有了。與之相對應的是公司陸續推出20mg、40mg甚至80mg劑量的藥物。伴隨著疼痛協會不斷地宣傳“疼痛等級”和“個性化劑量”這些概念,病人和醫生對于奧施康定的使用變得越來越肆無忌憚。
這就是“人權”。真的是殺人還要誅心啊!
Five “權” “錢” “旋轉門”
解決了醫生和消費者的質疑,普渡制藥的奧施康定更是在市場上所向披靡。但是隨著藥品劑量變大,時間變長,奧施康定的副作用開始顯現。
其實很多的美國醫生通過病人的反應都質疑過奧施康定的“成癮性”宣傳。但是普渡制藥在當初上市奧施康定的時候就耍了一個小手段。
主管美國藥品安全的執法部門就是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簡稱FDA)。根據美國藥品相關審查規定,藥品上市是需要做成癮性實驗的。但是如果藥企自己承認了,FDA就不用做實驗了。普渡制藥當然承認自己含有成癮性成分(畢竟阿片是什么所有人都知道),FDA也就沒有再驗核。
但是正如我們前文所說,普渡制藥在承認自己含有成癮性成分的同時,也表示自己的緩釋技術可以讓藥品不直接釋放全部藥效。因此,這就不會造成成癮性。而普渡宣稱的1%成癮性也沒有經過試驗,只是他們從一篇期刊上截取的一段話。
也就是說,普渡制藥通過自己一系列的騷操作繞過了FDA的審查。并最終拿到了FDA頒發的藥物不具有成癮性的證明。也是這個證明讓更多有質疑的醫生放下了心,畢竟政府報告做背書說明藥物是安全的。
FDA就這么愚蠢嗎?
當然不會。當年核準奧施康定上市的FDA官員,在1998年就入職了普渡,并擔任醫療事務執行董事。這也是美國政治的慣用伎倆,著名的“旋轉門制度”。該官員在奧施康定提交審核材料的時候,還親自下場去普渡制藥對面的酒店和高管們商談幾日。可以說是手把手教他們怎么寫材料。你說,這樣的材料怎么可能不通過?
這種旋轉門制度就是幫助那些官員在任上可以放心幫助企業,等到離開政府后去這些企業放心地掙錢。這種腐敗模式在我們國家叫做“期權式腐敗”。想要了解的小伙伴可以去看看最近熱映的紀錄片《零容忍》。
搞定了政府監管,普渡制藥可以說在市場上橫行無阻。但是隨著奧施康定使用泛濫,越來越多的人患上了“毒癮”。奧施康定甚至在美國就被稱作“鄉村海洛因”。
有一說一,奧施康定被癮君子們當做毒品來使用也是令普渡措手不及的。因為奧施康定劑量大且純度高,所以很多癮君子發現直接將它碾成粉就可以破壞緩釋的作用變成即釋藥品。那這不就是鴉片嘛。
于是在一些美國鄉村或者偏遠的工業小鎮上,由于缺乏監管,醫生甚至會開價出售處方箋。就這樣奧施康定被癮君子大量買走。黑市上,一顆1美元的奧施康定可以賣到100美元。甚至還有幾個罪犯甚至直接開了一家診所,開出數量離譜的奧施康定處方,短短三個月,他們就開出了73000片藥,總進賬600多萬美金。
普渡制藥對于這些情況自然知道,但在巨額利潤面前他們選擇了沉默。
Six 美國侯亮平揭開普渡制藥黑幕
2007年,聯邦檢察官就對普渡制藥進行過指控。公司和三名高管向聯邦法院認罪,承認以欺詐手段營銷奧施康定并支付了迄今為止因錯標而判處的最高罰金6億美元。
普渡制藥隨即展開了強大的政府公關,為議員提供競選資金,為其在司法部充當說客。美國當地各界針對此次協議中的部分內容也是多有反對的聲音。25個州的檢察長致函總檢察長WilliamBarr反對成立公益公司,并指出“破產的一個關鍵問題是普渡制藥奧施康定業務的未來,政府接管相關業務不妥。政府的作用應該是執法,就像對任何其它公司一樣。”
新罕布什爾州副檢察長JamesBoffetti也在接受采訪時也表示,“各州不應插手運行阿片類藥物公司。”他表示,州檢察長監督一家有財務利益的公司存在利益沖突。
2007年,司法部長開除了一些正在調查普渡制藥罪行的檢察官。面對來自政府上下各級的層層阻力,真的只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了。
最終在一個擁有很雄厚政治背景的年輕檢察官的推動下,普渡制藥的內幕才被真正的公之于眾。當然,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隨著2007年普渡指控案件的判罰,后面針對普渡的訴訟越來越多。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2014年發布的關于阿片類藥物過量問題的情況說明顯示,估計全球每年有6.9萬人死于阿片類藥物過量;估計有1500萬人依賴阿片類藥物(即阿片類藥物成癮)。截至2019年,美洲半數州及原住民部落針對普渡制藥的阿片類藥物訴訟已經達到約2000件,索賠100-200億美元。
2012年后,全美至少有200萬人在吸食奧施康定,變成了費城肯辛頓社區里的行尸走肉。每年有5萬人因藥物濫用而死亡。薩克勒家族花費2000萬美元聘請了全美最頂級的律師團為其辯護,整個訴訟長達8年。在此期間,奧施康定依然在合法銷售。
越來越多的訴訟讓普渡制藥再也沒法和被收買的官員一起只手遮天。
2020年普渡制藥終于承認了所有指控,同意賠償受害者83億美元和解。普渡制藥也于2019年宣布進入破產程序以簡化司法流程。
美國乃至全世界最大的“疼痛帝國”就此倒塌,阿片類藥物的濫用開始土崩瓦解。2020年10月美國另一家阿片類藥物生產商Mallinckrodt也申請了破產保護,此前Mallinckrodt被指控推動了美國阿片類藥物的流行,且在被要求向州醫療補助計劃支付高額罰款的官司中敗訴。
另外兩家醫藥巨頭,強生和梯瓦也分別被要求支付40億美元和150億美元,以解決與美國阿片類藥物濫用有關的索賠要求。
Seven 最后說說薩克勒家族
隨著普渡制藥被指控濫用阿片類藥物,薩克勒家族也陷入了巨大的藥品丑聞當中。2017年,時任普渡制藥董事長的理查德·薩克勒主動辭去董事長職務,并讓公司CEO接任。這位,末代董事長也是普渡制藥歷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不姓薩克勒的董事長。
在破產前幾年內,普渡制藥及其子公司將數十億美元轉移到在盧森堡、英屬處女群島和特拉華州注冊的多家公司。追蹤這幾十億美元資金的路線就像迷宮一樣曲折。薩克勒家族這些年通過奧施康定所獲得的利潤遠遠不止賠償的83億美元這么少。但為了避免未來秋后算賬,薩克勒家族又與檢察官達成了一個終身免責的賠償方案。他們以45億美元的天價買回了整個家族未來的平安。
這45億美元并不是一次性從家族手中拿出,而是分為幾筆支付。其中包括沒有賣完的奧施康定,還有為了幫助癮君子戒毒所研發的戒毒藥品收入(正反兩面吃),以及普渡制藥海外公司轉讓所得。
這家普渡旗下海外業務藥廠就是我們中國醫藥界熟知的萌蒂制藥。這個萌蒂制藥就是在我國注冊建立的一家醫藥公司。就在普渡制藥宣布破產后,包括中信資本在內的多家公司已經拋出了橄欖枝想要收購萌蒂。最終萌蒂花落誰家目前還沒有見分曉。
薩克勒家族除了是一家醫藥帝國,他們也是一個著名的慈善家族。可能是為了自己家族的口碑和形象,也可能是為了彌補自己心中的愧疚(如果有)。包括紐約大都會、英國大英博物館在內的眾多博物館都收到過薩克勒家族的捐助。我們國內著名高校北京大學也接受了他們的贊助,建立了北京大學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
最后還是讓我想到了那句話:資本從它誕生的那天起,毛孔里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
除了資本的貪婪,縱容資本作惡的政治家和一起推波助瀾的人都是殘害人民的共犯。
李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