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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以千萬計的椰子掛在海南島椰樹的枝頭,它們正伴隨著海浪聲,默默生長。文|張展編|石燦11月16日下午5點05分,飛機準時降落海南海口美蘭國際機場。與北京的干燥相比,走出艙門,空氣明顯濕潤起來。我把羽絨服挽在手上,大步向出口走去。透明玻璃外,
數以千萬計的椰子掛在海南島椰樹的枝頭,它們正伴隨著海浪聲,默默生長。
文 | 張展
編 | 石燦
11月16日下午5點05分,飛機準時降落海南海口美蘭國際機場。
與北京的干燥相比,走出艙門,空氣明顯濕潤起來。我把羽絨服挽在手上,大步向出口走去。透明玻璃外,我已看見幾棵椰樹在隨風擺動。
從北京只身來到海南,我只為探尋:2021年爆紅的椰子背后,有哪些不為眾人所知的故事。
2021年的咖啡和茶飲界,椰子著實火了一把。自從瑞幸于2021年4月推出新品生椰拿鐵,一場屬于椰子的熱潮就此引爆——2021年上半年,20余個連鎖茶飲品牌共推出超過130余款使用了椰子元素的新品,形成了一股風潮。
有人形容:2021年夏天,所有飲品廠商都在海南的椰林里游蕩。但海南容納得下這么多人的野心嗎?
南海網的一篇報道引起我的疑惑:海南椰子產業深加工所用的毛椰基本都依賴進口,連椰樹等海南頭部椰子企業的進口依賴度也超過90%。這些數據讓我感到震驚,這意味著海南可能并沒有那么多本土椰子原材料。
可能是受椰子產品廣告和媒體報道的影響,當我們談到椰子的時候,它總是和海南深度綁定。
但我實地走訪了這個沐浴在南海暖風中的海島才發現,遍地都是椰子樹的海南其實很缺椰子。
起點,青椰子收購站
11月17日,周三,我從海口乘坐高鐵到達海南文昌。
海南當地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海南椰子半文昌,文昌椰子半東郊。
文昌位于海南省東北部,東、南、北三面臨海。根據海南省林業局的數據,文昌市椰子種植面積達22.45萬畝,占全省總面積的43.55%。而東郊椰林又貢獻了文昌市超過一半的椰子產量。
在椰子加工企業數量上,根據天眼查數據,僅東郊就有接近400家,占全海南省三分之一,廣為熟知的熱帶農產品食品加工品牌“海南春光食品”就從這里發展壯大。
鄭崗是我見到的第一位文昌本土椰子創業者。
他身材不算高,額頭寬大,2018年成立了一家椰子收購站,名叫鼎椰農業專業合作社。他從農戶那里收購青椰子,再賣給下游經銷商,由經銷商將它們銷往全國各地。
鄭崗正在裝箱青椰子 | 鄭崗供圖
鄭崗說,在2021年夏天椰子市場最火熱的時候,鼎椰合作社青椰子的出貨價達到了歷史最高點,每個8塊錢。而在2020年,青椰子出貨價的峰值只有6塊2毛錢。
高漲的市場行情吸引了眾多村民涌入收購椰子的行列。
收購青椰子的門檻很低,只要搭個棚子,雇人爬上農戶家的椰樹把椰子采摘下來,再找到下游買家,一個小型青椰子收購站就建立起來了。鄭崗說,原先鎮上只有10家左右青椰子收購商,而在2021年夏天這個數字突破了80。
收購商對椰子進行瘋搶,給到農戶的采購價從淡季的2塊錢,漲到4塊錢,最后來到驚人的5塊錢。
符宇是我后來遇到的,他在文昌做椰子苗生意。他說,現在海南青椰苗的價格是15塊錢一株,而往年價格從沒超過10塊錢。
他說,夏天樹上的青椰子都被摘下來了,沒法長成老椰子,而椰苗其實就是發了芽的老椰子,當前市場的供給量非常有限。
事實上,我們最常見到的青椰子其實是青椰品種“年輕”時的樣子,進一步生長后,青椰子就變成了褐色的老椰子,而去了外皮的老椰子會成為毛椰子。
至于為什么會這樣,這得從椰子的構造講起。
椰子一共分為六層。最外面的是外果皮,外果皮會因為品種或果齡不同而顏色各異,比如會有紅椰;第二層是中果皮,也就是椰衣纖維;第三層是堅硬的內果皮,叫做椰殼;第四層是種皮,種皮包裹著的第五層是白嫩的椰子肉;第六層則是人們最為熟悉的椰子水。
隨著椰子逐漸成熟,隱沒在椰肉里的胚也逐漸發育。
胚在發育過程中汲取胚乳的營養,而椰肉和椰子水其實就是椰子的胚乳,只不過前者為膠狀,后者為液態。經過時間的積累,椰子水沒辦法再繼續儲存累積的糖分和營養,其營養物質便會慢慢轉化到膠狀的椰肉中。
這時,椰子外果皮的顏色從青色變成褐色,椰衣會變得毛毛的,這也是為什么老椰子被剝掉外皮后被稱為毛椰子。椰子從青果長到老果,大約需要120天。
青椰子的椰子水豐富,一般用于提供鮮食消費;毛椰子的椰肉厚實,常用來進行深加工,如制作椰子糖和椰子汁。
夏天的椰子風潮雖然波及到了冬天的椰苗市場,卻沒能一直刮到冬天。天氣由熱轉涼,椰子市場也隨之漸趨平靜。
如今,鼎椰青椰子出廠價約為2塊8毛錢,給到農戶的收購價是1塊5毛錢,除去支付給上游采摘和運輸團隊的1塊錢費用,收購商單個椰子的利潤只剩下3毛錢。
“我們計算過,平均來說一個椰子的利潤要到6-7毛錢才能夠覆蓋掉成本,所以現在就是用夏天賺到的錢補冬天的虧空,而且現在收上來的椰子賣不出去,很愁銷路。”鄭崗說。
既然賣一個虧一個,而且還賣不出去,為何不暫停采購?
鄭崗稱,為了保證椰子供應穩定和維護椰農利益,鼎椰合作社與一些椰農簽了長期合約,規定了每年最低采購量和最低采購價。
舉例來說,假如農戶種了1千株椰樹,那么鼎椰按照每年結果40顆來算,一年要從農戶那里收購4萬顆椰子,而最低采購價就是現如今的采購價,1塊5毛錢。
特別對于貧困戶來說,任何時候鼎椰的采購價都要比市場價高出1毛錢。
鄭崗說,他患有小兒麻痹癥,并且自幼家庭貧困,家里甚至連鹽都買不起,只好和母親用海水煮粥。小時候,鄭崗家有十幾棵椰子樹,每年六七百個椰子的收成是家里重要的收入來源。鄭崗創業時得到了社會和政府的幫助,所以現在有能力了就想盡一份力。
“畢竟很多人就指望著這幾個椰子果生活呢。”他說。
毛椰廠奇遇
阿香是我在一家毛椰處理廠門口遇到的。早上9點,她就坐在由毛椰堆積而成的小山旁。
我走近她,看見她正熟練地用刀將毛椰的椰衣剝掉。
阿香的身旁一共有三堆椰子。最高的一堆是直接從印度尼西亞進口過來、還沒經過分揀的毛椰,里面有一些椰子已經發芽,按照生產標準不能被用來制作椰漿。剩下的兩堆椰子中,一堆是發芽的椰子,一堆是挑選出來去進行下一步加工的椰子。
印度尼西亞是我國重要的椰子進口國。
根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的數據,如果以椰干作為椰子產量的標準,2019年全球椰子產量為6288萬噸,其中印尼產量位居全球首位,達1713萬噸,占比27%。
產量緊跟印尼的是菲律賓和印度,占比分別達24%和23%。其他位居椰子產量全球前10名的國家有斯里蘭卡、巴西、越南、墨西哥、巴布亞新幾內亞、泰國和馬來西亞,但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產量占比超過5%。
中國大陸以40萬噸的年產量,位居全球第十六名,占比0.6%。
一般來講,一天工作約八九個小時,阿香可以剝將近兩千個外皮。剝掉椰衣的毛椰被送到廠區內,去做進一步的處理。
陳叔今年50歲,當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和妻子一起坐在毛椰處理車間里削種皮。車間里大約有10位工人,但沒有人交談,我耳朵里“灌滿”通風扇運轉的聲音。
椰子在這里要經過三道工序:砍開、挖椰肉、削種皮。這三道工序一般由兩個人配合完成,比如一個人負責砍、一個人負責挖,又或者是一個人負責挖、一個人負責削。這需要充分的默契,所以在文昌有很多夫妻搭伙處理毛椰。
陳氏夫婦的面色看起來非常疲憊,尤其是妻子,她黝黑的皮膚也無法掩蓋住深深的黑眼圈。
陳叔說,他們半夜十二點多就開始工作了。
“是今天在加班嗎?”我問。
“不,每天都這樣。”
至于為什么要這么做,答案就藏在這間屋子的隔壁。
在這個車間中,椰子肉被機器粉碎成椰蓉,再被生榨成椰漿。
椰漿是各種椰子制品的大原料。舉例來說,部分椰子汁就是由新鮮椰漿、椰果、白砂糖、添加劑和純凈水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調配后,封罐滅菌而成。
從半夜開始的毛椰加工,既保證了機器運轉的效率和連續性,又避免了過久儲存導致的產品變質。
這樣的生產特點形成了毛椰工人與眾不同的作息:凌晨0點起床,0點半趕到工廠,一直工作到上午10點到12點,接著回家吃了中飯后休息到下午5點,吃過晚餐后再睡覺。
日復一日,這樣的生活陳叔已經過了十幾年。
在我過去的當天,陳氏夫婦一共處理了約800個毛椰。處理一個椰子意味著3毛2分錢的收入,也就是說,在工作了將近9個小時后,他們掙了250多元。
清理完地上的種皮后,陳叔走到車間門口用水龍頭洗手和沖腳。
上午十點,文昌的陽光已經非常曬人。放在往常,這是我在北京每天上班打卡的時間,而在這里,陳叔剛好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馬上就要用電動車載著妻子回家休息。
“我們這里都是這樣的,大家一直會做到干不動為止。”陳叔臨走時說。
看著屋里成框擺放的椰肉,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既然2021年海南本地青椰子的價格變化幅度這么大,那么進口的毛椰呢?是不是受國內供需和疫情的雙重影響,價格也水漲船高?
我找到廠長陳在能,向他拋出這個疑問。他否定了這個猜測。他說,進口于印度尼西亞的毛椰價格整體比較穩定。
后來又跑了幾個毛椰加工廠后,我得到了幾乎相同的答案。
這是怎么回事?
我聯系到中國熱帶農業科學院椰子研究所文昌地理標志管理辦公室的副研究員孫程旭。他這樣回答了上述疑問:
“在中國進口東南亞椰子這件事上,看似是我們有求于他們,但其實這是個買方市場。東南亞的椰子根本消耗不掉,只要中國的采購方稍微提高一點采購價,當地的椰農就會樂意供應中國,所以中國在椰子進口上掌握了一定的議價權。”
孫程旭又舉了個例子:“越南集中了很多歐美的加工廠,導致越南椰子的價格上升,但我們的選擇是很多的。不從越南買的話,我們可以去印尼買。”
孫程旭稱,其實中國扮演了一個全球椰子價格調和的角色,可以讓高價回落到一個合理位置。
后來,我從厚椰乳品牌菲諾的泰國工廠廠長吳俐慧處了解到,就算是品種特殊、被國內消費者普遍認可的泰國青椰子,它的價格也沒有像海南本土青椰子一樣發生巨大的變化。
吳俐慧說,2021年青椰子收購價的峰值從2020年的36泰銖漲到了40泰銖,高出4泰銖,僅折合人民幣5-6角錢。
前往“天上水”
拜訪完孫程旭,我回到了位于文昌東郊碼頭的住處。
下午的碼頭并不繁忙,我看見10多艘船只漂浮在清瀾灣上。就算厚厚的云層遮蔽烈日,27攝氏度的溫度也并不會讓人感到愜意。我回到房間,打開空調,想著先歇一會,再考慮下一站去哪里。
打開抖音,還沒刷幾個視頻,消息橫幅就彈了出來,提醒我“椰嗨喃”正在直播。我突然想起來,之前為了聯系訪談對象,幾乎關注了所有能搜到的與椰子相關的海南博主。
點開鏈接,屏幕里出現了滿眼的青椰子,兩個年輕男人正坐在木凳上,用刀熟練地削著椰子皮。鏡頭的另一邊,博主正賣力地向大家介紹:“這里是海南文昌,是椰子的原產地。”
我激動了起來,立刻給客服發信息詢問地點。
客服很快看到信息,迅速回了六個字:天上水椰子廠。
我趕忙起身、定位、打車。一刻鐘后,我就到達了這家位于東郊X183縣道上的椰子廠。
現場的景象要遠比直播間的畫面讓人震撼:七八部手機架著,五六個年輕人同時做著直播,一箱一箱的椰青正在被打包,被搬運上貨車。
現場唯一的女孩小美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走向她,給她遞上名片,介紹我的來意。
來自深圳的小美今年20歲出頭。在深圳工作時,她認識了小馮,并成為了情侶。小馮是海南儋州人,原先在深圳做IT工作。
2021年2月,他們一起從深圳來到文昌做全職主播——下午的時候他們賣椰子,晚上的時候他們會去清瀾港賣海鮮。
小美說,在場的主播基本都在用自己的賬號進行直播,有時只是順便同步播一下工廠的“椰嗨喃”賬號。
她還說,現場主播使用的平臺十分多樣,基本覆蓋了頭部主流直播平臺,包括抖音、快手、微信等。她和小馮最近從抖音轉到了微信,視頻號名叫“海南小馮哥”。
博主個人賬號的商品鏈接接入工廠的后臺系統,從而進行銷量統計和分成。
當天,從下午三點到六點,小馮一共賣出了約80個椰青,按照單個包郵價15元計,總GMV為1200元。再根據25%的抽成比例,這三個小時,小馮和小美一共掙得300元。
天上水的老板正坐在門口喝茶。他告訴我,直播目前的營收還非常有限,占比連一成都不到,營收大頭還是在傳統B端批發。
他說,2019年左右他開始接觸椰子電商,但所有關于電商的事情他基本都不懂,也基本都不管,都由一個叫葉世先的人全權負責。
葉世先是誰?為什么能經營模式相對比較傳統的東郊建立起一個電商團隊?
我對他產生了好奇。
葉世先是誰?
聯系上葉世先后,第二天他和我約在了文昌會文佛珠交易市場旁的一家茶店里。
葉世先戴著眼鏡,沒有坐在茶店的棚子下面,而是選擇了棚子邊的幾棵椰樹下。陽光透過椰樹葉片間的縫隙,在他的臉上投下長條狀的光斑。
我們斜著坐。關于他的故事,開始了。
2014年,成長于文昌的葉世先在浙江義烏賣小商品,比如佛珠、鑰匙扣之類。在和朋友的一次聊天中,他抱怨生意不太好做,朋友便給了他一個建議——回海南做電商。
那個時候的海南和江浙滬包郵區比起來,電商發展水平整體比較落后,像是一片未經開墾的荒土。葉世先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便離開義烏回到海南,在淘寶上賣佛珠等小商品。
沒多久,葉世先就發現小商品電商的競爭壓力非常大,產品同質化程度比較高。樹上隨處可見的椰子果啟發了葉世先——既然海南擁有這么獨特的農產品資源,為何不好好利用,去做椰子水果電商?
葉世先立馬轉型,從賣小商品轉到賣青椰子。
賣椰子倒是生意火爆,一個月的營業額能達到五六百萬人民幣。但新的問題隨之產生:銷量太大,顧客端的錢款暫時存在平臺,無法及時到賬,上游采購的費用又需要先行墊付,這給資金周轉帶來了巨大的挑戰。而且伴隨著越來越大的銷量,資金的缺口也越來越大。
在自己做椰子電商的2016年,葉世先用遍了先前在義烏積累起來的人脈,但結果還是不堪重負,選擇了放棄。
但是,他放棄的只是把自己當成供應商的模式——他決定做一個電商服務平臺。
葉世先聯系上之前自己的上游椰子供貨商,詢問他們入局電商領域的意愿。對于有意愿的廠家,葉世先幫助他們成立電商部門和配置電商系統。
葉世先會派專人去工廠進行基礎業務培訓,并且上崗前會讓工廠受培訓的人員在其他合作工廠實操一個月,在考核合格后便安排他們上崗。培訓和實操內容覆蓋售前、售中、售后,包含客服、財務、倉管、快遞和落地執行員等崗位。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電商系統配套的人員都歸工廠所有,這可以保證工廠對電商團隊的控制權,消除廠長的顧慮。
而葉世先團隊則全權負責短視頻引流、直播帶貨等高階互聯網玩法,同時幫商家對接做信息流推廣,從而提升銷售額。
在獲取到客戶后,葉世先會幫助工廠進行互聯網客戶分類,歸檔為經銷商或者零售商,再根據不同的類別洽談具體的需求。葉世先還幫他們建立產品品牌,“椰嗨喃”就是其中的一個品牌。
葉世先表示,他現在不把貨拿在自己的手上,只是去做一個服務商,壓力明顯小了許多。多個合作廠家之間還能產生協同——總訂單量大了,運費得到了顯著降低。
如今,葉世先已經與4家椰子廠家建立了服務關系,產品覆蓋椰青、椰子糖、椰子油和椰子脆片等主要椰子產品,合作主播達1000個。
目前,葉世先還在嘗試簽約主播,通過在提成之外支付底薪的方式給予主播基礎生活保障,從而進一步推動椰子直播業態發展。
“做好一件事,需要一大幫人。我們想用更多的主播去承接上下游的關系,以量取勝,從而進一步降低成本和創造穩定產出。這樣既扶持了廠家,又促進了年輕人就業。”葉世先說。
葉世先團隊的收入來自兩個方面:一是按月計算的固定服務費,二是銷售提成。銷售提成的基數不是總銷售額,而是廠家在扣除所有成本后的凈利。
他這樣解釋其背后的原因:“我們必須要首先保證廠家是盈利的,如果它們不盈利,我們就不抽成。我們期待的是文昌整個電商業態的發展,只有把眼光放長遠、推動產業鏈的良性發展,我們和整個文昌椰子電商行業才能做大做強。”
被利用的和被拋棄的
回到東郊已是傍晚。太陽正落下海平線,夕陽黃在遠處泛起。在東郊的村鎮道路上漫步時,我看見空地上堆積成山的棕色纖維和粉末。
這是椰棕和椰糠。
椰棕是將椰衣纖維進行處理后得到的絲狀物質,而在加工過程中脫落下來的纖維粉末就被稱為椰糠。
椰棕具有防潮、透氣和抑菌的功效,常被用來制作坐墊和床墊,而經過處理的椰糠則非常適合栽培植物,是目前無土栽培領域重要的基質。
新消費品牌椰滿滿的創始人胡嘉慧之前走訪過東南亞椰子產地,她告訴我,椰子元素已經融入了東南亞居民生活的方方面面。
“每天早上起來先喝一口椰子油,然后吃椰子麥片,再喝一瓶椰子水。晚上下班回來后用有椰子油成分的洗發水和沐浴露洗個澡,再點上一個椰子香薰蠟燭。睡覺前用椰子油做一個全身按摩,晚上再睡在椰子墊上。”
之所以椰子能夠成為一種生活方式,是因為整個椰子沒有什么可以被浪費的地方——
舉例來說,椰衣可以做椰棕和椰糠,椰子殼可以做活性炭和飾品,種皮和椰肉可以做工業用椰子油,而精煉椰子肉則可以得到食品級椰子油,椰子肉和椰子水還可以被加工成各式各樣的包裝食品。
但實現一個小小椰子的充分利用談何容易?這需要一整條產業鏈的聯動與配合。
文昌擁有全國最齊全的椰子加工企業。處理完毛椰后剩下的椰衣和椰殼可以被加工商收購進行再處理,不至于成為廢料被直接扔掉。
可是,全海南已注冊的椰子加工企業僅占全國總數的28%。在其他沒有全產業鏈配套的地區,那些仍有利用價值的椰子部分難逃被浪費的命運。就算在文昌當地,椰子也很難說已經被充分利用。
雖然與青椰子相比,老椰子的椰子水已經比較少了,但這并不意味著老椰子完全沒有椰子水。在文昌的一些粗放型毛椰處理廠內,工人將椰子砍開后,椰子水就白白流掉。
我不禁感嘆世界的參差:有些椰子水可以被裝在精致的茶飲杯中被賣出20元一杯的價格,有些椰子水則只能流到地上與沙塵混在一起。
而且嚴格來講,椰子水是不能被隨意排放的,而是需要被當成廢水進行處理,最終成為無色無味、達到灌溉標準的水。
陳在能的毛椰廠內,椰子水有專門的積蓄池,其中三成進行了廢水處理,四成被用作餐飲食品原料,剩下的四成被內陸的企業運走做有機肥。目前,陳在能還在考慮對海外工廠的椰子水進行濃縮,提升利用效率。
“內地企業運走是不會給我們錢的,甚至他開玩笑說我們應該給他們錢,因為拿去做廢水處理也需要成本,不如就直接讓他拉走算了。”陳在能笑著說。
把工廠建到國外去
陳在能的這家毛椰廠建于2009年,名叫文昌在能實業有限公司。但這并不是陳在能唯一的工廠,他還有另一家廠位于印尼。
2016年,為了響應政府產業轉移的號召,陳在能陸續投資800萬,在印尼建起了另一座毛椰加工廠。
與印尼當地只剝外皮的毛椰廠不一樣,這座工廠與中國一樣生產椰漿,再將這些椰漿用全程冷藏海運的方式運回中國,供應給下游的椰子制品廠商。
2016年以來,在能實業的椰漿產量以每年30%的增速增長著。與之一同增長的,還有印尼工廠的產量占比——從2018年的30%,到2020年的50%,再到2021年的70%,產業轉移的步調越來越快。
“現在文昌的這家工廠更像是一個樣板工廠,主要供客戶前來參觀。目前我還在籌建菲律賓工廠,未來海外工廠的量會越來越大。”陳在能說。
我心生疑惑:“沒錯,國內的需求這么大,把這些粗加工的環節轉移到國外能夠有效保證國內原料供給。但這樣會不會影響文昌本地的就業和經濟?”
陳在能和一同在場的楊寧都笑了。
楊寧是陳在能的中學同學,當天正在陳在能家做客。楊寧和陳在能一樣于1973年出生,經營著一家食用級椰子油廠,名叫文昌東郊椰正道椰子加工專業合作社。
2016年以前,也就是陳在能沒有建印尼工廠的時候,楊寧和陳在能一樣,做的是毛椰加工的生意。但2015到2016年間,楊寧越發感到毛椰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人工成本越來越高,利潤越來越薄。
受到從內陸去文昌過冬的“候鳥”的啟發,他們總是想從文昌帶椰子油回家,楊寧開始意識到椰子油擁有非常廣闊的市場前景。
相比傳統植物油,椰子油易被人體吸收,具有抗菌和促進新陳代謝的作用。它在海南并不新鮮,自古以來,椰子油在海南當地就被廣泛應用于日常飲食。楊寧想,既然有市場,那就開干。
楊寧騰出了毛椰廠房來做椰子油生產車間。生產全程采取傳統手工壓榨的方式,連灌裝都由工人手工進行。這樣的加工方式效率低、衛生差,難以進行大規模工業化生產,也無法獲得前來參觀的顧客的信任。
2017年,對椰子油市場充滿信心的楊寧花了11萬人民幣,訂制了文昌當地第一臺椰子油灌裝機,并在原來的毛椰廠邊,耗費將近20萬建起了一棟兩層小樓作為灌裝車間。
2018年,在這棟小樓旁邊,楊寧又加蓋了幾間房子,將毛椰廠內的榨油和煉油車間全部轉移進去,并增加現代化的生產設備和椰子油運輸管道,完全廢棄了老舊的毛椰廠房。
生產的正規化提升了產品的品質和客戶的信任程度,不少人找上門來尋求代工。2016年,椰正道一年的產量為20噸;2017年,產量翻番達到40噸;如今,椰正道一年的產量已經達到200噸,開工率達80%。
2021年9月,海南省林業局發布《海南省椰子產業高質量發展“十四五”規劃》。該《規劃》鼓勵省內相關企業走出國門,到東南亞、非洲、拉丁美洲建立椰子種植和初加工基地,強調要加快推進椰子加工業向精深加工邁進。
2016年開始,原先做著同一份事業的陳在能和楊寧開始朝不同的方向努力:一人堅守毛椰加工,但推動產業轉移;一人放棄毛椰加工,但往精深加工方向轉型。
推進椰子產業技術體系創新,拉長椰子產業鏈,增加產品附加值,做大椰子加工業——這是未來海南椰子,乃至全國椰子產業的發展方向。
一幅世界地圖
Alan是菲律賓果然鮮椰業有限公司的總經理,今年63歲。50年前,他隨父親從中國香港移居到菲律賓。本世紀初,Alan的父親帶著Alan的弟弟開始從事椰子行業。前幾年,原本做醫藥貿易的Alan加入了父親和弟弟。
如今,Alan家族在菲律賓擁有約400公頃,也就是6000畝的椰林。這個面積大概折合560個標準足球場。
由于菲律賓政府限制毛椰子的出口,所以在菲律賓,椰干是毛椰的主要出口形態。每2-3公頃椰林,果然鮮會建一個加工點,用來處理椰子和儲存被曬干或被烘干的椰子。這些椰干大部分被歐美進口后煉成椰子油,再被加入到化妝品等產品中。
果然鮮也有一個椰子水加工廠,這個廠生產的不是消費用椰子水,而是食品工業用椰子水,可以被下游廠家拿去生產椰果等椰子制品。
2021年11月,上海舉辦了第四屆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果然鮮作為菲律賓椰子企業的代表,參加了這一屆進博會。在展會上,Alan就帶來了這款椰子水產品。
但實際上,拿去做椰子水的椰子在果然鮮的椰子總產量中微乎其微。Alan很清楚,產品的附加值主要屬于下游深加工企業,但受各種障礙所限,朝深加工轉型、往下游延伸絕對不是一件隨心所欲的事情。
第一大障礙是規模化生產所需的前期投資。春光食品的一條國產生產線造價在一千萬人民幣左右,進口生產線直接飆升到五千萬,這不是一家普通企業所能承擔的。
第二大障礙是深加工技術。根據椰滿滿的胡嘉慧對椰子原產國的調研,她發現,東南亞國家在粗加工及大原料生產上技術較為成熟,但在深加工上綜合能力較弱。
正因此,東南亞國家無法用產品深加工的方式消耗掉自己所產的椰子。
海南島嶼食品飲料有限公司起步于文昌,擁有“海南島”牌高端椰子汁品牌。島嶼食品的董事長郝偉告訴我:“盡管海南缺椰子,但是我們不愁椰子,因為海南島周邊東南亞國家椰子很多,足可以滿足我們的生產。”
《海南省椰子產業高質量發展 “十四五”規劃》中將“優化種植布局”作為“十四五”的主要任務之一,提出到2025年新增椰子種植面積25萬畝的總體目標。
擴大種植面積固然有助于改善供需矛盾,從而降低進口依賴度過高帶來的原料供應風險,但受限于土地面積,海南的椰子產業終究無法實現自給自足,更別說在全球椰子供應上占據重要地位了。
和陳在能談話時,他的眼神一直聚焦在對面墻壁上的某個位置。我順著望過去,看到了一幅掛著的世界地圖。
他說,在思考椰子產業發展的時候,我們不能僅僅看中國地圖,還要看世界地圖。
海南春光食品自1996年注冊成立“文昌市春光食品有限公司”以來,一直在探索椰子食品的可能性——
從1998年引進傳統椰子糖生產線,到2006年引進噴霧干燥技術生產椰子粉、打破國內速溶椰子粉依賴進口的歷史,再到后來的椰香酥卷、椰子脆片、可麗絲系列椰味餅干,椰子休閑食品的邊界在不斷被打破。
目前,春光食品已經成為海南第二大椰子加工企業,年產值超6億元,僅次于椰樹集團,產品已經出口到全國50多個國家和地區。
海南島嶼食品的“海南島”牌椰子汁自2010年就開始向國外出口。目前,“海南島”牌椰汁銷往美國、加拿大、日本、德國等多個國家和地區,出口額占總營收的比例高達90%。
董事長郝偉說,在十年前,全球椰汁品牌并不多,歐美消費者對椰汁的認知程度比較低,而島嶼食品通過媒體廣告和線下商超推廣的方式來打開市場。
郝偉記得很清楚,有一次在美國的促銷試飲活動現場,一位美國客人覺得椰汁很好喝,于是開始詢問產地。郝偉當時正好在現場,便告訴他:“您喝的這個品牌來自中國,是中國制造的中國品牌。我也希望您今天喝了這杯椰汁之后能夠記得,中國有個海南島。”
當前,海南正在加快建設自由貿易港。這對椰子加工企業而言,是一個重磅利好消息。《海南省椰子產業高質量發展 “十四五”規劃》也提出,海南要用好海南省自貿港政策優勢和海南椰子產業優渥的資源稟賦,推動海南發展雙向加工貿易或“一頭在內一頭在外”的新型中高端加工貿易,提升海南椰子產業鏈配套能力,促進國際加工貿易發展。
中國椰子的故事,正在走向世界。
椰子新消費正在崛起
新消費品牌正在進一步釋放椰子消費的潛力,幫助中國椰子“走出去”。
菲諾開創了一個椰子產品新品類,厚椰乳。厚椰乳擁有相較于椰汁更加醇厚、相較于椰漿又更加順滑的口感,可以和咖啡更好融合。
在今年夏天那場瑞幸生椰拿鐵的熱潮中,不少消費者開始自制生椰拿鐵。現在小紅書上“自制生椰拿鐵”相關的筆記已超過10萬篇,而菲諾厚椰乳作為“咖啡的好朋友”被眾多博主所選擇。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菲諾與文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菲諾的創始人張凱原先做帳篷生意。2014年,他在泰國出差時嘗到了香水椰。這種椰子自帶一種天然怡人牛奶香,椰子水比普通椰子更加清甜,椰子肉柔軟嫩滑。這種口感讓他十分難忘,他覺得香水椰是他吃過最好吃的椰子。
在味蕾刺激下,張凱回憶起多年前在歐洲的一場旅行。逛超市時,他發現飲料貨架上擺了許多植物基產品,而這是彼時的中國不曾出現的景象。
植物基食品用植物蛋白替代動物蛋白而制作,一個想法在張凱的心里盤旋:既然國外的植物基市場這么火熱,為什么中國不可以?
長期對飲料和消費品行業抱有興趣的張凱毅然決定轉行,他找到海南文昌東郊的一家椰子產品企業,開始合作生產椰子凍。從文昌開始,他把整個椰基行業的供應鏈梳理清楚了,這為厚椰乳的誕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2021年8月和9月,菲諾厚椰乳的銷量在天貓植物蛋白飲料類目里沖到榜一;雙11期間,菲諾天貓旗艦店飲料類目銷售額同比增加482%,突破1200萬元。
2021年11月,菲諾回到文昌,正式開工建設海南工廠,進一步打造椰基產品全產業鏈。
菲諾在泰國也開辦了椰子工廠,并與當地的農戶建立了合作關系。
泰國當地農戶在采摘椰子時有時會讓椰子直接落在地上,這樣會讓椰子被磕壞,而且農戶一般不會對采摘周期進行管理。
但菲諾會教泰國的農戶用長長的鉤子將椰子鉤下來掉在水里,并且告訴他們什么時候是“黃金采摘期”。這樣既能保證自身產品的高品質,也可以幫助當地農戶提升了種植與采摘水平。
晚于張凱2年,2016年,椰滿滿的創始人胡嘉慧也去到了泰國。
胡嘉慧一直很認同“You are what you eat”這個理念,也就是“人如其食”,她認為吃得好是保持良好身心靈狀態的第一步,所以一直有意識的挑選健康食品來吃。
早在七八年前她就發現,對于年輕人來說,國內健康食品的選擇范圍非常小。一般人們提起健康食品,腦海中浮現出來的都是滋補或保健類產品,反而國外有很多既健康又好吃、適合年輕人的健康食品品牌。慢慢地,胡嘉慧萌生了要把國外健康食品帶入國內的想法。
本科畢業后的第三年,也就是2015年,胡嘉慧創立了一家進口貿易公司,開始滿世界地去找健康食品,參加各種國際食品展會。展會上,作為一個高頻出現的健康元素——椰子引起了她的關注。
“椰子水可以迅速補充電解質,在戰爭時期甚至可以直接輸液。椰子肉含有非常高的膳食纖維,能夠促進吸收。可以說,椰子代表著一種自然、健康、輕松的生活方式。”胡嘉慧說。
國內缺乏原料,胡嘉慧走出了國門,開始在全球范圍內找椰子。
胡嘉慧實地調研發現,椰子的品種和生長環境,包括當地的日照、水土和種植方式,都會影響到椰子樹結果的差異。
泰國香水椰的奶香與清甜同樣讓胡嘉慧印象深刻。
菲律賓的青椰在口味上有時會帶有一點苦或咸的感覺,主要原因是菲律賓海岸線綿長,椰子林大都靠海。海南的青椰味道偏淡,而馬來西亞的椰子相比海南青椰,味道則更醇更香一些。
斯里蘭卡的黃金椰表皮呈金黃色,個頭也比較大,椰肉厚且細膩松軟,富含氨基酸和微量元素,椰子水還自帶一種芋頭清香。
胡嘉慧在斯里蘭卡發現了一種原料——黃金椰的烘焙椰子粉,這是之前國內沒有出現過的椰子原料。就算在斯里蘭卡,市場上也沒有出現一個用黃金椰烘焙椰子粉制作的、成熟的預包裝食品。
這啟發了胡嘉慧:這個原料是不是還有更大的市場潛力?是不是可以讓更多人方便快捷地吃到高纖維、低碳水的蛋糕?
胡嘉慧把它帶回了國,2020年創辦了椰滿滿,專注于椰子輕食。
經過100多次配方調整,椰滿滿團隊研發出了一款不用面粉、黃油和蔗糖,以烘焙椰子粉、椰子油和海藻糖為替代的一款輕蛋糕。這款輕蛋糕上線三個月就收獲了超過千萬元的線上銷售額。
除此之外,椰滿滿結合不同產地椰子的特點進行原料選擇:椰子油、椰子片等原料來自泰國香水椰;椰蓉、椰漿等原料來自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和菲律賓的青椰;椰子果醬、椰子花糖等原料來自斯里蘭卡黃金椰。
整合了全球椰源的椰滿滿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椰子輕食航海家”,努力將一個椰子開發到極致。
一個屬于椰子的消費王國正在崛起。
波濤翻滾
11月20日,周六,我準備返程。陳在能要去文昌城區接正在上書法課的女兒,順帶捎上了要去文昌站坐高鐵的我。
清瀾大橋連接東郊和清瀾,是我們的必經之路。清瀾大橋旁就是被列入國家一類開放口岸清瀾港。
相傳,海南島的第一顆椰子在海南東海岸、也就是如今的清瀾港周邊登陸,從此發芽生根。
兩千年前,這顆來自馬來半島和中南半島沿海地區的椰子,隨著南海南部“西南-東北”向的洋流和夏季南海西岸盛行的西南季風漂洋過海,經歷了不知多久的漂流后尋找到了這片島嶼。
兩千年后,52萬畝繁茂的椰林在這片島嶼上拔地而起。
在車上,我問陳在能:“你覺得為什么過去的這一年椰子這么火?”
陳在能不假思索地回答:“現在中產階級崛起,人們的消費能力在提升,消費觀念在改變。”
我們又聊起菲諾。我想起我還沒嘗過菲諾厚椰乳,便掏出手機打開淘寶——如果現在下單的話,它應該能和我一起到家。
記得在雙11前夜,我定了一個23:55的鬧鐘,提醒我到了零點就立馬去下單搶貨。
那個時候,胡嘉慧正守在屏幕前等待11月11日的到來。她很緊張,因為這是椰滿滿經歷的第一個雙11。
鄭崗那天晚上沒有睡好,他在思考倉庫里的青椰子到底該賣去哪里。11月10日當天,他發了一條朋友圈,感嘆:“海南椰子今年的價格真像過山車”。
再過5分鐘,陳氏夫婦的鬧鐘也要響了。在億萬網民涌入天貓等電商平臺的那一刻,他們就要起床。工廠里還有近千個毛椰子在等待著他們砍開、挖肉和削皮。
那一刻,南海的波濤正在翻滾,數以千萬計的椰子還掛在海南島椰樹的枝頭。
它們正伴隨著海浪聲,默默生長。
(文中小美、阿香、符宇為化名;無特殊標注來源的圖片均為作者所攝)
何悅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