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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醫院癲癇中心徐睿一清楚,這秘密藏得很深,自己看上去和校園里擦肩而過的每個女孩沒什么兩樣,然而她沒辦法排除“它”的存在。“它”會時不時地跳出來刺她一下,沒有征兆,沒有安排,可能是在任何場合,任何人面前。常態2019年6月的一個上午,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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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醫院癲癇中心
徐睿一清楚,這秘密藏得很深,自己看上去和校園里擦肩而過的每個女孩沒什么兩樣,然而她沒辦法排除“它”的存在。“它”會時不時地跳出來刺她一下,沒有征兆,沒有安排,可能是在任何場合,任何人面前。
常態
2019年6月的一個上午,北京304醫院癲癇中心的走廊里,一位母親向另外幾位病人談起自己患病的女兒。
“她突然就不好了,在學校跟同學發生些矛盾,什么都不跟我們說,總覺得有人在說她壞話。”
一個病人問:“那她多長時間犯一次?”
母親說,犯倒不怎么犯,就是上高中壓力有點大。“有點幻聽,老能聽見別人在講她。”
“幻想,那就是抑郁癥了。”一個中年人肯定地說,“吃那個苯什么藥,就容易造成抑郁癥的。”
片刻的沉默后,另一個病人插話進來:“你們一個月吃藥花多少錢?”
母親說:“每月一千七,沒法走醫保,是進口藥。”
與此同時,在診室內,另一位母親帶著剛剛結束中考的女兒坐在了張杰華主任的面前。接過病歷和處方,母親欲言又止。她對女兒說:“你先出去,媽媽還有事情要問醫生。”
孩子“哼”了一聲,離開了診室。
母親醞釀了許久的問題是:“長期吃這種藥,會影響她的記憶力嗎?用不用減一點?因為她馬上就要去衡水念中學了,我怕她跟不上,造成心理負擔。”
專注于癲癇慢病管理的張杰華醫生每天要面對無數個類似的疑問。另一個關注量居高不下的問題是多長時間能減藥和停藥,多長時間能“治好”、“去根”、“恢復正常”。他不能告訴他們,有些患者需要終生服藥;即便是停了藥,也不排除復發的可能。
對于眼前這位母親,張杰華解釋,藥物對記憶力沒有什么影響,孩子在高中學習壓力增大,需要小心地控制。如果發作,只會造成更加嚴重的后果,除了對大腦的損傷,更是對孩子內心的打擊。根據他的經驗,童年到青春期的過渡、結婚生育時期的到來,以及老年時期,都是癲癇患者心理的敏感時期。
最初將癲癇作為自己的研究方向,張杰華只是希望弄明白,這種起因大腦神經元突發性異樣放電的疾病,為什么能在頃刻間奪去人的意識、呈現出怪異的表現。然而隨著學習的深入和經驗的積累,張杰華發現事情遠非他想象的那么簡單。近三十年的臨床經驗使得張杰華更在意一個有溫度的世界。在第一次親歷一位病人在就診時癲癇發作,四肢抽搐,牙關緊咬,口吐白沫時,他體會到了那種無助。他確信,對于病人的保護和管理更應當成為醫生的責任。
傷痕
中午十一點半,室友問徐睿一:“出去吃飯嗎?”
徐睿一已經習慣了對任何邀約保持距離,停頓了片刻,她說:“我還是想把飯買回來吃。”
舍友有些不滿:“又在宿舍吃飯?”
自從去年在食堂發生意外后,徐睿一很少再去食堂吃飯,特別是在人多的時候。她為自己定下了目標,走出宿舍,走出自我,走入人群。將近一年的時間,徐睿一完成了一小半。
2017年夏天,徐睿一在學校癲癇發作。那一天她穿著長裙,和朋友有說有笑地走進食堂。兩人各自去窗口打飯,朋友回到座位許久等不到徐睿一,這時候一個窗口前突然一片騷亂,朋友擠進人群才發現徐睿一已經暈倒在地。
電話打到了徐睿一的學院,輔導員跟著120急救車把徐睿一送到了醫院,來來回回折騰到凌晨兩點。輪椅、抽血、CT、核磁共振……時隔一年,這件事情對徐睿一仍是一場噩夢。急救中心的醫生看了她的病歷,說:你才19歲,得了這個病以后怎么要小孩?徐睿一說不出話,小時候她常常幻想自己當了媽媽的樣子,此時清醒不久的她實在沒有力氣考慮這些事情。
通常情況下,成年人的發作只會持續不到五分鐘,持續時間較長時才需要急救,然而一旦發作,病人往往被圍觀并叫救護車送入急診。這樣全方位的暴露和就醫,結果往往給病人造成心理和經濟的雙重負擔。
徐睿一突然被檢查出患有癲癇是在大學的第一個寒假。那時只在睡眠中發作的她以為,自己可以駕馭得了這種疾病——即便醫生反復強調,在睡眠中發作和在清醒時發作并沒有實質性的區別。她固執地認為,自己的病要輕一些,會悄無聲息地來,悄無聲息地去。
直到這次在食堂的發病,徐睿一才真正理解了“癲癇”意味著什么。她不愿回想當天的場景。在恍惚中睜開眼睛,發現身邊圍滿了人,而自己平躺在地上,卻理不出事情的頭緒。一個陌生人蹲在她身邊問:“你叫什么名字?”
她在劇烈的頭痛中說不出話,吃力地一字字回答,對方又繼續問了學校、院系和學號,大概是想判斷她是否清醒。救護車到的時候徐睿一已經醒過來,只是還很虛弱,然而不得不躺在擔架床上,在眾目睽睽下穿行過整個食堂。救護車的車門終于合上,看到輔導員的一刻徐睿一落淚了。她知道從此不得不背著一個包袱生活,而這個包袱就是她自己。她對輔導員說:“對不起。”
隨著一次次發作,徐睿一開始有意回避一切人多的場合,不斷壓縮著離開宿舍的時間。課堂上為了及時離開教室,也盡量坐在離門最近的位置。任何一次輕微的眩暈頭痛或疲累都會讓她心跳加速。徐睿一清楚,這秘密藏得很深,自己看上去和校園里擦肩而過的每一個女孩沒有兩樣,然而她沒辦法排除“它”的存在。“它”會時不時地跳出來刺她一下,沒有征兆,沒有安排,可能是在任何場合,任何人面前。
低谷
達摩克利斯之劍就一直懸在那兒。
304醫院癲癇中心的主治醫師林天鳴覺得,只有兩三成的病人可以情緒穩定、積極配合治療。神經性疾病固然容易產生情緒障礙,卻不是唯一的引發因素。
“癲癇不是一種病,而是一百種。”
治療過程中病人不夠配合,是林天鳴十分苦惱的事情。用藥之后大發作的頻率有所下降,病人往往自作主張減藥甚至停藥,于是病情反復或者加重。再回到醫生面前,有些病人會隱瞞改變藥量的事實,有些則告訴醫生,減藥是因為“覺得自己好了”。
究其根本,還是因為病人對于“癲癇”本身的抵觸。
林天鳴曾經有一個上了年紀的病人,發作后跑了許多大醫院做全身體檢,懷疑過各種疾病,甚至裝了心臟起搏器,反反復復折騰了近一年。當終于被確診為癲癇后,盡管林天鳴反復解釋情況不算嚴重,老人卻幾乎站不起身,喃喃地只有一句話:“怎么會是這個病呢?”
老人早已懷疑了,只是不愿意相信。對于老人,“癲癇”的嚴重性居然超過了心臟病。這讓作為醫生的林天鳴有些不能理解。他解釋不清這種抵觸多方面的來源,但是思維理性的林天鳴總覺得,事情不該嚴重到這種地步。
然而事實遠比他想象得嚴重。
在長時間的精神壓力下,徐睿一開始神經衰弱,頭痛加重并且失眠心悸。往往一躺下便心跳得厲害,好不容易平復下來,又陷入漫長的失眠。宿舍里只要有輕微的響動她就難以入睡,常常要等室友們全部睡下才能漸漸睡著。室友們都熬夜,徐睿一入睡總要超過凌晨三點,有幾次甚至失眠了整宿。醫生告誡她,失眠熬夜和睡眠不足可能誘發癲癇,再這樣下去需要加助眠藥。徐睿一更加焦慮。晚上失眠,白天在頭痛中上課,還要擔心隨時可能的發作。
室友們的動靜已經小得不能再小,她不能再去要求她們;她也不忍心告訴父母,讓家里人白白擔心。向好朋友傾訴,是她唯一的出口。這樣的狀態維持了將近三個月,之后的某一個晚上,徐睿一又失眠了。從十點鐘躺下,到兩點半的輾轉反側,忍受著一陣陣的心慌不安。徐睿一終于崩潰了。
凌晨兩點,徐睿一仍沒有睡意,頭卻撕裂般的痛,好像要被劈成兩半。從衛生間回來,室友們都還沒睡,各自對著電腦屏幕。回到自己的床上,她突然覺得自己卑微透了。
徐睿一開始小聲地抽噎,繼而哽咽地喘不上氣。她把桌子上的水果刀拿到了床上。“這樣下去遲早會發作,不如趁現在沒發作的時候自殺,被發現還能進醫院休息兩天。”
那是徐睿一第一次因為癲癇產生自殺意念。眼前一片模糊的眼淚,她壓抑著哭聲抽出刀劃傷了左手腕,鈍了的水果刀只在手腕上留下了幾道細細的口子。除了炸裂般的頭痛她似乎沒有什么感覺,也沒有再去思考的力氣,又用力劃了一道。這一次刀痕有些深,開始緩慢地向外滲血。這時候手機屏幕亮了,閨蜜發來了一條微信。徐睿一看了看,只是尋常玩笑,卻讓她冷靜下來了。
徐睿一下床收起刀,用酒精棉擦了傷口,鉆心的疼。過了許久,她終于睡著了。
太陽再次出來的時候,徐睿一回想起夜里,似乎經歷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倔強的她突然開始好奇:真的有那么可怕嗎?
困局
偶爾,李哲成會試圖回憶最近一次發作時的感覺。這樣的試探,類似于踏在懸崖邊上,迎著風把一只腳蕩在外面。恐懼而又驚險,卻往往難以抑制。
每次回憶時,李哲成總會開始頭痛。癲癇共患頭痛是一種常見癥狀,頭痛甚至會與癲癇同步發生。癲癇的發作會在數分鐘內恢復,而頭痛則是一個漫長、痛苦的過程。
在租住地的那次發作,李哲成醒來的時候躺在地上,除了因發作導致大腦缺氧帶來的頭痛,還能感受到水泥地的冰涼。他掙扎著站起來想要嘔吐,卻又趴倒在了床上。頭痛、惡心和乏力,讓李哲成做不出任何反應。
他睡了將近三個小時。終于清醒之后,李哲成想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他因為發作從床上摔下撞傷了右腿,同時劃傷了手臂和臉頰。發作應當是在天快亮的時候,否則醒來時屋里不會沒有一個同事。他后悔沒有堅持去上班,至少也該打個電話給老板。
然而,還沒來得及自責,李哲成就被開除了。
晚上回到合租的房間,同事問他:“你是不是有那個病?就是那個,羊角風。”
李哲成被噎了一噎,只好裝糊涂:“我不知道啊。”
同事瞥了他一眼,“不早說,趕緊去看病吧。”
有了這樣一段對話,李哲成不得不將自己的病與被開除聯系在一起,盡管老板給了他許多“恰當”的理由。
李哲成在一家小公司從事互聯網工作,雖然過度使用電子產品和熬夜對于癲癇都是禁忌事項,但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必須長時間面對電腦和手機屏幕,熬夜也是家常便飯。他的父親仍在外打工,李哲成需要在盡量保護自己的基礎上,趁年輕多打拼打拼。他決定放棄所謂的“維權”,去找下一份工作。
近二十年對慢病管理的關注,使得張杰華愈發意識到對于癲癇的“管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管理對象不僅有疾病和病人,甚至可能是整個社會。
張杰華還清楚地記得一個來自西北農村的患者。那是一個從小患病的年輕女孩,村里也常有關于女孩“瘋病”的奇怪傳言,為此這個女孩許久沒有找到婆家。當她終于找到了合適的對象準備結婚的時候,她和母親坐在醫生面前,懇求醫生治好她的病,不要讓她當著丈夫的面發作,不要讓她在婆家偷偷吃藥,哪怕維持過前兩三年。面對這樣的請求,醫生無能為力。
環境越偏遠,問題越嚴重。張杰華嘗試用各種辦法向患者解釋這種疾病的“尋常”,然而效果并不理想。從疾病本身的不可控,到包括家庭、社會環境在內的種種因素,負擔的來源多種多樣。作為醫生,張杰華有些反感“羊癲瘋”、“羊角風”之類的叫法,往往會讓不熟悉者對癲癇產生不正當的聯想。
對于疾病的管理,醫生、病人,以及家庭,缺一不可。
“你去過香港嗎?”趁父親從病房離開的間隙,正在做腦電圖的于洋拿起手機,給一個剛認識幾天的病友哥哥發去微信。
于洋對于香港的憧憬,來自于對Beyond樂隊的迷戀。最近他的歌單里播放頻率最高的是《大地》和《海闊天空》。
于洋聽說剛認識的病友哥哥正在籌劃出國旅行,他更堅定了離開家的想法。他很喜歡那一句“不羈放縱愛自由”,覺得自己已經被管束了太久。
于洋很不喜歡總被當做病人看待,即便他知道這對父母并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父親總是告訴他,得了病,就先把病治好,再考慮其他的。身體是本錢。
家人將于洋保護得很好,在他們看來任何一種食物都可能具有刺激性,任何一種運動都可能具有危險性,使用電子產品的時間更要嚴格限定。中考結束后,父親幫于洋選擇了一所離家很近的職業學校。然而每次來到醫院復查,于洋都不能得到減藥甚至停藥的好消息。他偷偷查了一些資料,才知道癲癇的控制率和治愈率原來并不是同一個概念。
當聽說患者哥哥曾數次在清醒狀態中發作時,于洋害怕了,同時又有些慶幸。他開始在心里暗暗盤算一件事情。
“那你怎么出遠門呢?”
“注意安全就行,就是要帶很多藥,挺麻煩的。”
于洋想了想,說:“你爸媽不管你啊?”這句話發出去于洋就后悔了,心想自己準被笑話。看年紀人家早就工作了,哪里還用關心這些。
沒想到對方沒有笑,回復道:“當然管啊,所以你得給他們寬心啊。”
又補上一句:“也要給自己寬心。”
在職業學校的五年,于洋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但起碼是他離開家庭的第一步。他想先利用課余時間學吉他,五年以后他要專心學音樂。香港是必須要去的,周游世界是下一步。
于洋聽到了父親的腳步聲,悄悄把手機放在了一邊,做腦電圖檢查的時候不應該使用手機,有幾次于洋卻故意在用。現在,他記住了病友哥哥的那句:“要給他們寬心。”
跨越
正在癲癇中心見習的程黎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一名神經內科醫生,一個神奇的巧合讓她感慨不已。
程黎三四年級的時候,有一回正給同班一個女生講故事,兩個人坐在操場邊上,突然對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雙眼上翻,口吐白沫,肢體強直。這些癥狀是后來程黎做了醫生后才回憶起來的,當時的小女孩程黎只是驚住了,愣在原地。
然而程黎并沒有覺得十分害怕,而是想著自己沒講完的故事,十分驚奇。
正在程黎猶豫著該不該去找老師的時候,女孩醒了。她告訴程黎,自己生病了,“媽媽說每天定時要吃一種藥,吃一段時間就會好”。然后她從書包里翻出那種藥給程黎看。女孩說,就像吃感冒藥一樣。
程黎一直記得這個故事,記得這個女孩和她睿智的母親。上大學在醫院實習的時候,老師問他們,從病人的角度,你們覺得癲癇這個病有什么特殊性嗎?程黎說,沒有,很正常啊。老師有些不相信的樣子。后來程黎才明白,自己的態度原來全部來源于這個女孩。診室里類似“孩子在學校癲癇發作被要求轉學”情況的出現,讓程黎不得不重新思考這個問題。
一味埋怨要求癲癇患兒轉學的家長并不能解決問題。然而,事情真的有那么可怕嗎?程黎反復回憶著自己第一次見到癲癇發作時的場景。與其說是可怕,更多的是陌生。那一點輕微的不適感,主要是由陌生帶來的。
比起旁觀者,發作對于病人的可怕要嚴重千倍萬倍。程黎曾見過一個工作不久的男生看到自己發作的視頻后失聲哭泣,更何況還有生理上的痛苦和失去意識后諸多未知的風險。“可怕是我們的文化強加給這種疾病的面具,不是疾病該承擔的模樣,更不是病人該承擔的模樣。”
在中國,癲癇患者人數不小于900萬,程黎很奇怪,“為什么我們不能克服偏見?”
程黎有一次和幾個本專業的朋友聊天,問他們,假如小學的時候有同學在班上癲癇發作,你們會因此和他疏遠嗎?一個朋友當即說,你這個假設不成立,現在肯定不介意,因為足夠了解,可也沒法想象過去不了解的時候,少見多怪。
程黎也參與了徐睿一的治療,她同時勸說這個女孩:“你應該關注更重要的事情。”
期中季的一天,徐睿一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有些頭昏腦漲。她盡可能保證休息時間,但也必須應對接連幾天的論文和考試。
徐睿一突然感到大腦一片空白,世界似乎輕微地傾斜了一下,她瞬間像被浸入冰水,寒冷徹骨。徐睿一趕緊蹲下,這是醫生教給她最安全的姿勢,以防摔倒的時候撞傷頭部。
然而徐睿一并沒有發作,意識逐漸恢復了正常。她明白這是一次“小發作”,不同于平常概念中抽搐昏厥的大發作,斷片、失神、大腦空白,都是癲癇小發作的癥狀。確認不是大發作之后,徐睿一才感覺到了害怕,兩只手冰涼黏濕,沾滿了冷汗。一個經過的男生問蹲在地上的徐睿一:“同學,你沒事吧?”徐睿一糊里糊涂的沒說話,慢吞吞地站起來往回走。
這次之后,徐睿一突然意識到,自己害怕的并不是出事后的種種麻煩事端,甚至也不是發作時的可怕樣子暴露在什么人面前,而是發作時刻,漫無邊界的黑暗和深淵。那一瞬間的慌然失措沒有任何人陪在她身邊,父母、家人、朋友、老師。只有她一個人。
后來有一次,徐睿一下了晚課走在校園里,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媽媽和她聊了許久,始終沒有掛的意思,連徐睿一都聽出了沒話找話的味道。徐睿一問,媽,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媽媽說,我記得你剛下課,聽你好像在往宿舍走吧?
徐睿一說,對呀。
媽媽說:“那我們再聊聊,陪你走到宿舍再掛。”
徐睿一明白了。媽媽是不放心她晚上一個人走在校園里。在自己苦苦糾結于所謂“尊嚴”的同時,父母卻在千里之外,日夜牽掛著她的安全。
徐睿一開始繼續完成自己的目標。她發現,只要不將身體不適同癲癇發作聯系在一起,情緒就會安穩很多,而精神壓力的緩解有助于降低發作頻率。惡性循環變成了良性循環。
徐睿一將閨蜜的手機號寫在手腕上,為了學院別再接到自己出事的電話,更為給自己打氣。她對閨蜜說:“如果有人打電話給你,你就告訴人家該怎樣處理,實在不行就聯系某某,最好別叫救護車。”
這時候徐睿一很平靜,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年前她第一次在清醒狀態下發作,室友問她處理方式,是否會有生命危險,徐睿一說了兩句便哭得蹲在地上。
她拍照給閨蜜看手腕上的手機號時,閨蜜說,好像看到了她的刀痕,“難看,像個蒼蠅腿腿。”
徐睿一出事后,她曾告訴徐睿一:“你什么樣子我都見過,發作的樣子也沒有多可怕,但你要是死了,我受不了”。
徐睿一終于知道,閨蜜所看到的自己沒有因疾病而割裂,而她自己卻固執地將自己劈成兩半。在對抗癲癇的過程中,伴隨著自我與他人認知的膠著,她必須走近、了解并跨越。
想到這里,徐睿一笑笑:“已經過去這么久,總會好的。”
(備注:文中醫生、患者均為化名)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北青深一度】創作,在今日頭條獨家首發,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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