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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孟繁勇編輯|崔世海鄉村紅白喜事,請民間歌舞團演出成為一件有臉面的事。混跡于簡陋歌舞團的民間藝人,游走于鄉土的荒野,或曲藝,或歌舞,或雜技,或西洋樂器,逗人悲喜。在城市娛樂便給的今天,這種接地氣的娛樂形式,只有在鄉村才得一觀。靈堂擺在空
記者|孟繁勇 編輯|崔世海
鄉村紅白喜事,請民間歌舞團演出成為一件有臉面的事。混跡于簡陋歌舞團的民間藝人,游走于鄉土的荒野,或曲藝,或歌舞,或雜技,或西洋樂器,逗人悲喜。
在城市娛樂便給的今天,這種接地氣的娛樂形式,只有在鄉村才得一觀。
靈堂擺在空地,白紙漂灑,哀樂送終,孝子賢孫面含傷悲,迎來送往。靈堂對面,是一輛舞臺車,逝者的容顏,顯現在電子屏幕上。風吹得緊,卷起枯葉,夾雜著地面上的塵沙,刮向舞臺車的布簾。
擋風的布簾內,王亞楠畫上妝,勾起臉,鑼鼓聲響,邁臺步,走上紅色的地毯。亮相,開腔,賣力演唱河南豫劇《卷席筒》選段。
電影《哀樂女子天團》劇照
村里的小孩子圍著他好奇的看著,表演完畢,村民們響起稀稀拉拉地幾下掌聲。王亞楠開始表演第二個節目了,臺下仍然是五個小孩子,村民們還沒有功夫圍上來,他們都在向逝者表達哀悼之情。
戲曲、歌舞、小品,幾個節目表演完了,東家派人送來茶水,紙煙、瓜子、白酒、四盤涼菜,八盤熱菜,演員接過來。來人說:“吃著,喝著,一會兒起靈,好好賣賣力氣。”王亞楠端杯白酒,一飲而盡,轉頭對演員們說:“哥幾個,吃完喝完,咱們演個絕活,耍個雜技。”
一根繩索,兩頭系在扎在地面的鋼棍之上。演員輕松上繩,騰挪身形,險像環生。村民們圍起,掌聲熱烈。
太陽自東而升,隨著舞臺車上的節目表演,時間流逝,陽光慢慢照在房檐,照在樹梢。村民們越聚越多,時辰正好,起靈了,鞭炮炸響,鑼鼓聲起。樂隊走在前,吹吹打打,孝子們跟隨在后,舉幡摔盆,扶棺前行,一路走向村外田地,逝者下葬。
白事完畢,東家結賬,王亞楠和他的伙伴們收拾舞臺車,紅毯卷起,樂器入箱,向東家道聲珍重,開車回程。路上接到電話,約定他兩天后去往另一個村莊,為一樁紅事表演助興。這一次,節目不同,傷悲換作了喜悅,沉重幻變為活潑。東家說:“要得是個喜慶勁兒,王團長,你們要給我歡天喜地的演。”
團長的“苦惱”
東家口中的王亞楠團長,是河北省邯鄲市飛龍歌舞團的負責人。歌舞團沒有固定人員,有需要臨時召集人員,主要業務是紅白喜事、商場開張、老人祝壽,甚至僧人為汽車開光,他們也會演出助興。他識字不多,從小學習戲曲表演, 16歲那一年,王亞楠進入豫劇團上臺唱戲。在豫劇團呆夠4年,跑龍套、演出些小角色,也想著有一天能夠挑大梁,做主角,成立一個民間歌舞劇團。
王亞楠是大名縣人,老家位于河北省東南端,地處河北、山東、河南三省交界處。 20歲那年, 一個人來到邯鄲市,做起了民間歌舞演出團,除了豫劇表演,還有歌舞、小品等。總之,老百姓喜歡什么,演員們就表演什么。
15000元,王亞楠買了輛二手舊舞臺車,2.3米寬,2.6米長。一面電子屏,每逢表演時,白事播放逝者相片,紅事是新婚佳人,商場開業是優惠活動。東家什么事業,電子屏便播放相關內容。放十分鐘,總是會間隔播放寫明演出聯系電話的視頻,十場演出,三家朋友介紹,七場是東家看到聯系電話,主動找過來。
接到東家電話,確定演出時間,談好節目時長。王亞楠會打電話給一個朋友,開車拉上道具,到地界停車。打開約12平方米的舞臺,鋪上紅地毯,接通音響,點亮電子屏。
演員們陸續到位,樂器自己帶,今天的演出8個人,2個半小時的節目,東家管吃喝,出價2800元。按照東家的喜好,節目有舞蹈、戲曲、小品、唱歌,軍樂隊,洋鼓洋號,甚至還有在村民們看來有些曖昧的鋼管舞。
引發村民圍觀效應的鋼管舞,勞務費的分配明顯有區別。沒說的,鋼管舞演員最多,獨得600元。舞蹈一男一女,共分300元。唱歌小品戲曲,平均下來每人200元,刨去邀請演員、油錢等硬性成本,剩下的便是王亞楠的純收入。
若是單獨的小戲班,表演豫劇唱段、折子戲,七個人1800元。11個人的團隊大活,王亞楠報價3600元,他向東家拍了胸脯:“你的錢花得值,增加的節目,管保你滿意。”
零七零八算下來,一個月大小演出12場左右,沒有淡旺季,誰打來電話都得接。說定節目,談好價碼,舞臺車加滿油,一個個電話撥打出去,都是相熟悉的同行。若有空余時間,定好日子、地點,舞臺車前后坐4個人,小面包車接上4個人,一行8人前往永年、磁縣、大名、安陽、武安等地,哪里有活去哪里。
演出忙忙亂亂,雜事甚多,節目安排、東家喜好、場上場下,聯系演員。作為歌舞團的負責人,王亞楠也有小苦惱:有時候演員不聽他的指揮。節目開演,叫誰上場,沒人上。好不容易上場了,開嗓演唱歌曲,臺下哈哈笑,唱不好,觀眾哄倒彩。換個節目,舞蹈挽回些掌聲,下了場坐在一邊休息。節目快演完了,再上場跳一次吧,嫌累,就想坐著省勁兒。
王亞楠的話,一些演員不耐煩。按理說,誰給錢聽誰話。王亞楠聽東家的,東家花錢請來歌舞團,就想讓或紅白喜事,或老人祝壽熱鬧些,村民們圍得人越多,東家臉上越光彩。白事,要把人唱哭,紅事,得把村民逗笑。
定錢拿了,節目卻控制不住,王亞楠一頭汗。他說:“天下的道理,你掙我的錢,就得聽我的。你掙我的錢,卻不聽我的。我說怎么干,你偏不怎么干,這次用你,下次還能用你嗎?”
下次的演出,備選演員的名單,王亞楠劃掉了三個。又下次,名單減少了五個。三番五次,演員們都有了意見。王亞楠說:“他們在我這里接不上活。他們說我說話不算數,說要有活找他們,有了活又不找他們。我沒法給他們活,就算給了他們,也不管用。你不聽從我的管理,我這不是花錢找氣受?”
王亞楠又說:“他們都小瞧我,小看我,拿我不當事。”
有一個嬸子,50多歲,瞧得起王亞楠,唱歌跳舞賣力氣。他每次演出都會給嬸子打電話,村民們說,弄得不錯,演得挺好。一輛車搭伴出去,今天演出完了,回到邯鄲,等不到第二天,話傳出來:“他嬸子,你看亞楠那小伙,又能干,又能跳,又能唱,你就跟他好吧。”
嬸子說:“亞楠,聽到這些話,聽得我頭疼。你多大,我多大,差著小20歲,被人說成談戀愛了。”
嬸子當個笑話講,有了演出,打電話給王亞楠一起去。給五百、一千再多的錢,他一次也沒有應承過。有人問個究竟,他答了一句:“給我座金山,我也不去,我不聽他們瞎編排。我氣出病來,掙得錢還不夠我買藥吃。”
管不了演員的歌舞團團長王亞楠,一時閉了門,謝了客,獨自在家。他想搞明白一件事,為什么他們掙我的錢,還瞧不起我這個人?該怎么和歌舞團的演員們溝通,他們才聽從管理?
自由的代價
王亞楠的問題,如何與演員們溝通,以及如何管理民間歌舞團,尹芳芳19歲那年便想清楚了。
那一年是2014年,尹芳芳離開故鄉內蒙古興和縣,到呼和浩特市托克托縣,獨闖民間演藝的江湖。她試圖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沒有認識的人,先在別人的歌舞團打工。起初同行接到活,還帶著她演出,聽到她想創立自己的團體,擔心會影響到自己的生意,慢慢不帶她。
一個月一兩場演出,尹芳芳心里就明白了。逼到沒辦法,自己去搭班子。歌舞團都有固定演員,不會輕易和她一起去演出。好容易接下演出,小團隊七個演員,湊不齊,急得掉眼淚。有長輩看到,和同行說:“她一個19歲的小姑娘,不容易,能幫,就幫幫她。”
一把嗩吶打天下,組建起內蒙古尹芳芳演藝團。團員個個比她歲數大,演出上,卻一個個都聽她的安排。她對長輩說:“我想做起演藝團,我有的,別人有。我沒有的,別人還有。那什么是別人做不到的?叔叔們在其他團演出,一場五百元,我給七百元。”
民間演藝江湖,競爭之激烈,超乎想象。演藝團組建之初,尹芳芳每場演出只留吃飯的錢,錢分出去,留下來七名固定的演員班底:葫蘆絲,巴烏、嗩吶、板胡、電子琴、鼓、笙等。她用超過演員平均工資的收入,吸引來演員,搭建起一個民間演藝團的班底。
尹芳芳是當仁不讓的班主,主意正,技藝好,待人客氣,事事沖在最前面,錢還給得多。演員們服氣,甭管歲數大小,都聽從尹芳芳的管理。
一場演出從早上9點開始,至晚上12點結束,流行歌曲、晉劇、二人臺,村民們喜歡什么,全部都要會。
長輩說:“小姑娘做事爽利,一個人離鄉背井,幫幫她。明天有個演出,讓芳芳去吧。”
演出現場,村民們一看,一個小女孩站在那里吹嗩吶,少見。一來二去,知道有這么個人,演出慢慢多起來。
紅白喜事、商場開業,東家圖熱鬧,是喝酒的場合。演出正賣力,人來端著酒杯,醉熏熏的上了舞臺,酒杯舉高,放在尹芳芳面前。你不喝,他會不高興,你喝第一杯,還會有第二杯,第三杯。
演員在旁邊看著,這種場合不能攔。攔了東家的酒,這是不給面子,惹急了能打起來,砸了鑼鼓家伙什兒,也不是沒發生過。民間演藝人,雙腳踏四方,美酒佳釀給主角,五百年來規距沒變過。
演藝團里誰是主角?吹嗩吶的小姑娘尹芳芳。演出當中酒上來了,節目不能停,接一杯酒,一飲而盡。東家拍著手笑了,給面子,演員們也笑了,主角有擔當,村民們哈哈大笑,這小姑娘能喝會吹,有本事。尹芳芳頭暈著,接下來表演嗩吶曲目:《打金錢》。
演完一個節目,聽到一句話:“你們這個演出,精神狀態不好,不賣力氣吹。”
酒鬼一搖三晃,不管你歲數大小,是老漢還是小姑娘,接著又說:“你怎么不接著吹,老坐著干嘛。我們花這么多錢,請你們來表演,你們不吹,不賣力氣,只會坐著休息。這錢好掙,來來來,你把錢給我,我給你坐著演。”
一股無名火,頂到嗓子眼里。臉上笑著,趕緊站起來,拿起嗩吶,接著吹奏下一個曲目《百鳥朝鳳》。
二人臺小戲、小品、晉劇,連續上演。東家請你演出,不會刻意指定曲目。早上9點至凌晨,演出自己看著安排。最長時間的演出,連續20個小時。村民看得人多,演奏時間長,傳統節目多。圍得人少,表演一些歌曲節目。
民間歌舞劇團的演出,沒有假唱的說法,憑得全是真本事。演員敢對口型,東家就敢把你的舞臺掀翻。觀眾是村民,他們不會藏著掖著,喜歡就是喜歡,圍起舞臺鼓掌叫好。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喝倒彩,演員面前人越來越少。
人一少,東家會不高興。喝茶沒有,飯食不見,臨走之際,東家能不能結賬,還是個疑問。吸引觀眾,演員們只有保持高度興奮,得到一句評價:“演得好,賣力氣。”名聲傳出去,邀請演出越來越多。偷個懶,不好好表演,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管保演出越來越少。
尹芳芳演藝團的演員,人人賣力氣。一年演出180場,平均下來一個月15場,兩天一場,累得骨頭散架。吹一天,精力耗費到極致。晚上22點以后,吹著嗩吶都能睡著。
演員說:“東家花錢雇你來表演,再累也不能睡覺。”
尹芳芳吹著嗩吶,看看臺下。同齡人,舞臺下的姑娘們,打扮得漂漂亮亮。下雨下雪,一樣年紀的女孩兒,逛街看電影,窩在家里暖暖和和。她站在舞臺上,雨雪刮進來,一個節目演完,坐在凳子上,眼睛一閉,睡著了。
夢里都覺得自己特別累,臺上臺下兩個世界,小姑娘們幸福極了,她站在臺上,吹著嗩吶,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憐。
有人喊,“又坐下來,請你來演出,還是叫你來睡覺?”
有人說:“說半天,怎么還不吹呢?”
趕緊醒過來,接著吹嗩吶。鄉下沒有劇場,露天演出,沒有暖氣,凍得手指麻木。拿住嗩吶,手指沒有知覺。鵝毛大雪紛紛灑灑,飄落大地,白茫茫一片。雪把腳背蓋住,自己還在那里吹嗩吶。村民們遠遠地烤著旺火,高高的炭火竄起火苗,熱得穿不住衣服。自己手腳都凍麻了。
眼淚突然就流下來,對著村民們還不能哭。村民們會說:“你這個孩子怎么回事?吹得不好,功夫不到,說幾句還要哭鼻子。”
演員吹奏響器嗩吶,有本事,悲調蒼茫,凄歷婉轉,要叫觀眾聽得流眼淚。自己什么時候哭?演出完了,等到沒人的時候,姑娘自己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地傷悲。難受的不想再干下去了,放棄,不再堅持。
抹掉眼睛,停下來,定住神。再仔細想,學藝這么多年,受罪擔苦,至今還在干演藝團的營生。為什么?她自問自答:“這么拼下去,為得就是兩個字,自由。”
打對臺
嗩吶聲響,清脆歡快,模仿各種鳥叫之聲,活靈活現。吹響嗩吶的人,是尹芳芳的叔叔。他有一個小戲班,走鄉串村演出。嗩吶的性格豪放,響器中獨一無二。心情不好玩嗩吶,會緩解自己的心情。
人活天地間,活出人樣靠心氣。心氣如同天氣,百變無常。嗩吶,通人心。尹芳芳跟著叔叔學嗩吶之前,見人不怎么說話。玩樂器嗩吶,逐漸開朗起來了,心氣高了,生活越來越有情調。
早年間,叔叔帶著小戲班四處演出,曲調悠揚,悲傷處動情抹淚,歡快時手舞足蹈。天地之間,人與嗩吶,自由自在。
叔叔受的苦,也親眼看到。一輛自行車,走特別遠的路。雨雪天,自行車走不了,就步行去演出。白天,立在綠樹藍天下吹響嗩吶。晚上星光滿天,老藝人住在破破爛爛的棚圈,牛羊在一邊,人睡在另一邊。
叔叔問:“還喜歡嗎?”
尹芳芳答:“還是喜歡。”
叔叔說:“那你學吧。我教你。”
由此,藝人江湖。
此后,世間常情。
一支嗩吶,人間百態。
18歲藝校畢業,按步就班工作,受不了約束。想說的話,說出來,有人不高興,他不高興,你就要把嘴巴閉上。明明有張嘴,就是說不了話。沒有重要的事,一伙人坐在那里,非要開個小會。臺上的人得波得波說個沒完沒了,認為自己正確無比。不能有意見,有意見,憋在心里。意見說出來,有雙小鞋在那里等著。
人坐在椅子上,一根無形的繩索緊緊綁在身體之上。
尹芳芳說:“我不喜歡,更不樂意。我想要自由。”
什么是自由?能開口說話,能夠支配自己的時間,想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這就是自由。做什么事?一個自己挑大梁、說了算的民間歌舞演藝團。
中國各省份,活躍著超過10萬家中小型民間演藝團體。同行競爭,一是技藝高,二要設備好。市場上舞臺車,一臺20多萬元。沒錢,回家找爸媽商量。
如何開口呢?尹芳芳說:“擺地攤的音響,不流行了。其他團都更新舞臺車,想做好演藝團這個事,也要去更新舞臺設備。我自己沒多少錢,跟你們商量商量,買臺舞臺車,你們同意嗎?”
爸56歲,做保安,媽50歲,商場賣衣服。老兩口打零工,年收入加起來,能夠存下5萬塊。爸媽神色猶豫,說:“商量商量。他們買新車,咱們買舊車?他們買20萬的舞臺車,我們買8萬的車?”
商量一晚上。第二天,爸媽又說:“還是一步到位吧,要不比不上人家,慢慢沒人請你演了。”
主流的舞臺車,僅音響便價值7萬元,3米長電子屏。車輛七米長,四米寬,鋪上紅地毯,舞臺展開約40平方米。七人演出團吹拉彈唱演,25歲的尹芳芳站在舞臺正中央。
舞臺對面,一輛舞臺車,又一輛舞臺車。三家對臺彪著勁演,行話喚作打對臺。
東家為顯示在村中的地位,經常將舞臺面對面擺設。這種緊張刺激的競爭關系,能夠吸引來大量的村民。而同行間的比拼,決定勝負非常簡單:誰的舞臺車前面的村民們多。村民越多,代表著藝人的水平高超。
唱對臺戲,彼此之間叫勁,誰也不服誰,今天必須要把你干倒。村民點戲:“芳芳,你吹個《打金錢》。”嗩吶聲息,村民又喊對面:“你們也吹個《打金錢》。”
同樣的節目,比拼誰吹得精彩。誰的舞臺冷清,誰的舞臺熱鬧,一望便知。
誰的舞臺前人少了,藝人著急,要亮絕活。三米長的管子接在嗩吶上,高高舉起,向著陰沉的天空,村民們嘩啦涌到臺前。你三米,我就接起五米,你用嘴吹,我兩個鼻孔里吹兩把嗩吶。村民嘩啦啦又涌過去。藝人嘴里叼著可樂瓶子,上面插滿了香煙,一呼一吸之間,煙霧繚繞,嗩吶齊響。
東家看樂了,村民們熱烈鼓掌。
打對臺的藝人,誰也不會認輸。尹芳芳嘴里叼著兩根香煙,鼻孔里同樣響著嗩吶,但她吹出了不一樣的音調。這個節目,對臺不會。
對手這次不會,下次就不一定了。想要贏,絕活之外,演藝團各想各的招。尹芳芳的團員,個個能說會唱,以逗笑為特長。藝人有了本事,難免心高氣傲,性格冷一點。維護這些團員,多請人吃飯,還要讓演員掙到錢。
這也正是民間歌舞演藝團通常的壓力所在,別的團隊一個月接了二十場演出,你的團接得少,藝人不掙錢,就會跟著其他演藝團走了,根本留不住人。尹芳芳說:“演出少,沒有團員跟你,演藝團就會倒閉,自己也會失業。留住團員,跟上你,每月最少也要保障大幾千元的工資,這個水平都達不到,就不會有人跟著你了。”
與尹芳芳一樣,作為一團之長的王亞楠也想著法兒留人。他想緩和與其他演員們的關系,天冷演出,請藝人們吃火鍋。酒酣耳熱,言來語去,王亞楠笑臉笑樣。
散了聚會,回到家,晚上睡不著,他心里苦澀。想點別的,不要再愁人,轉移注意力。至今沒有談過戀愛的王亞楠,準備找個對象。父親69歲,母親49歲,家里他是獨子,爹娘歲數大了,渴望抱孫子。
談戀愛不是著急的事,王亞楠一直沒有遇到有緣分的人。他自己對自己說:“為什么沒有對象?有緣無分。再說,我年齡不夠大,像這里的小伙子都30歲了,有的還沒有結婚。我26歲,沒有對象,慢慢找,也正常。”
放下了心事,沒有演出的日子里,王亞楠會把舞臺車上的音響搬到居住地所在的小廣場,接上電源,把音量調大,傳出柔美的音樂。王亞楠一跳舞,人群立馬圍過來,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領舞的是王亞楠,男女老少跟著他跳廣場舞。
七八首曲子跳下來,王亞楠一身汗,坐下來休息。喝了三口水,喘了一口氣,他說:“什么時候掙夠了錢,換一個更好的音響,更寬敞的舞臺車。”想了一想,又說:“在更大的舞臺車上表演,那感覺肯定不一樣。”
然后,王亞楠站起身來,換上一首《歡喜豐收年》,彎腰,伸手,做了一個往地面上鋪設紅色地毯的動作。直起身,他猶如站在嶄新的舞臺車之上,姿勢擺開,手拿紅扇,伴隨著音樂節奏,扭動起舞……
*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鳳凰周刊】創作,獨家發布在今日頭條,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馬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