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鵩鳥賦兩漢:賈誼誼為長沙王傅三年,有鵩飛入誼舍。鵩似鸮,不祥鳥也。誼即以謫居長沙,長沙卑濕,誼自傷悼,以為壽不得長,乃為賦以自廣也。其辭曰:單閼之歲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止于坐隅兮,貌甚閑暇。異物來萃兮,私怪其故。發書占之兮,
兩漢:賈誼
誼為長沙王傅三年,有鵩飛入誼舍。鵩似鸮,不祥鳥也。誼即以謫居長沙,長沙卑濕,誼自傷悼,以為壽不得長,乃為賦以自廣也。其辭曰:
單閼之歲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止于坐隅兮,貌甚閑暇。異物來萃兮,私怪其故。發書占之兮,讖言其度,曰:“野鳥入室兮,主人將去。”請問于鵩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兇言其災。淹速之度兮,語予其期。”鵩乃嘆息,舉首奮翼;口不能言,請對以臆:
“萬物變化兮,固無休息。斡流而遷兮,或推而還。形氣轉續兮,變化而蟺。沕穆無窮兮,胡可勝言!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憂喜聚門兮,吉兇同域。彼吳強大兮,夫差以敗;越棲會稽兮,勾踐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說胥靡兮,乃相武丁。夫禍之與福兮,何異糾纆;命不可說兮,孰知其極!水激則旱兮,矢激則遠;萬物回薄兮,振蕩相轉。云蒸雨降兮,糾錯相紛;大鈞播物兮,坱圠無垠。天不可預慮兮,道不可預謀;遲速有命兮,焉識其時。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忽然為人兮,何足控摶;化為異物兮,又何足患!小智自私兮,賤彼貴我;達人大觀兮,物無不可。貪夫殉財兮,烈士殉名。夸者死權兮,品庶每生。怵迫之徒兮,或趨西東;大人不曲兮,意變齊同。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遺物兮,獨與道俱。眾人惑惑兮,好惡積億;真人恬漠兮,獨與道息。釋智遺形兮,超然自喪;寥廓忽荒兮,與道翱翔。乘流則逝兮,得坻則止;縱軀委命兮,不私與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淵止之靜,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寶兮,養空而浮;德人無累兮,知命不憂。細故蒂芥兮,何足以疑!”
先秦:佚名
承宮,瑯邪姑幕人。少孤,年八歲,為人牧豬。鄉里徐子盛明《春秋》經,授諸生數百人。宮過其廬下,見諸生講誦,好之,因忘其豬而聽經。豬主怪其不還,尋之。見而欲笞之。門下生共禁,乃止,因留宮門下。樵薪執苦,數十年間,遂通其經。
宋代:蘇軾
方山子,光、黃間隱人也。少時慕朱家、郭解為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晚乃遁于光、黃間,曰岐亭。庵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馬,毀冠服,徒步往來山中,人莫識也。見其所著帽,方聳而高,曰:“此豈古方山冠之遺象乎?”因謂之方山子。
余謫居于黃,過岐亭,適見焉。曰:“嗚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問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環堵蕭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聳然異之。
獨念方山子少時,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前十九年,余在岐山,見方山子從兩騎,挾二矢,游西山。鵲起于前,使騎逐而射之,不獲。方山子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因與余馬上論用兵及古今成敗,自謂一世豪士。今幾日耳,精悍之色猶見于眉間,而豈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勛閥,當得官,使從事于其間,今已顯聞。而其家在洛陽,園宅壯麗與公侯等。河北有田,歲得帛千匹,亦足以富樂。皆棄不取,獨來窮山中,此豈無得而然哉?
余聞光、黃間多異人,往往陽狂垢污,不可得而見。方山子倘見之歟?
先秦:韓非
楚人有鬻盾與矛者,譽之曰:“ 吾盾之堅 , 物莫能陷也 。”又譽其矛曰:“ 吾矛之利 , 于物無不陷也 。”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 ?” 其人弗能應也 。夫不可陷之盾與無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
先秦:佚名
孔子過泰山側 ,有婦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使子路問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憂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為不去也?”曰:“無苛政。”夫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于虎也。”
出自《十三經注疏》本《禮記·檀弓下》。
宋代:蘇轍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沅、湘 ,北合漢沔,其勢益張。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與海相若。清河張君夢得謫居齊安,即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蓋亭之所見,南北百里,東西一舍。濤瀾洶涌,風云開闔。晝則舟楫出沒于其前,夜則魚龍悲嘯于其下。變化倏忽,動心駭目,不可久視。今乃得玩之幾席之上,舉目而足。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列,煙消日出。漁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數。此其所以為“快哉”者也。至于長洲之濱,故城之墟。曹孟德、孫仲謀之所睥睨,周瑜、陸遜之所騁騖。其流風遺跡,亦足以稱快世俗。
昔楚襄王從宋玉、景差于蘭臺之宮,有風颯然至者,王披襟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蓋有諷焉。夫風無雌雄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今張君不以謫為患,竊會計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間,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將蓬戶甕牖無所不快;而況乎濯長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 ,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不然,連山絕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烏睹其為快也哉!
元豐六年十一月朔日,趙郡蘇轍記。
宋代:曾鞏
臨川之城東,有地隱然而高,以臨于溪,曰新城。新城之上,有池洼然而方以長,曰王羲之之墨池者,荀伯子《臨川記》云也。羲之嘗慕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此為其故跡,豈信然邪?
方羲之之不可強以仕,而嘗極東方,出滄海,以娛其意于山水之間;豈其徜徉肆恣,而又嘗自休于此邪?羲之之書晚乃善,則其所能,蓋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然后世未有能及者,豈其學不如彼邪?則學固豈可以少哉,況欲深造道德者邪?
墨池之上,今為州學舍。教授王君盛恐其不章也,書‘晉王右軍墨池’之六字于楹間以揭之。又告于鞏曰:“愿有記”。推王君之心,豈愛人之善,雖一能不以廢,而因以及乎其跡邪?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其學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后人尚之如此,況仁人莊士之遺風余思被于來世者何如哉!
慶歷八年九月十二日,曾鞏記。
清代:曾國藩
余通籍三十余年,官至極品,而學業一無所成,德行一無許可,老大徒傷,不勝悚惶慚赧。今將永別,特將四條教汝兄弟。
一曰慎獨而心安。自修之道,莫難于養心;養心之難,又在慎獨。能慎獨,冊內省不疚,可以對天地質鬼神。人無一內愧之事,則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寬平,是人生第一自強之道,第一尋樂之方,守身之先務也。
二曰主敬則身強。內而專靜純一,外而整齊嚴肅。敬之工夫也;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敬之氣象也;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驗也。聰明睿智,皆由此出。莊敬日強,安肆日偷。若人無眾寡,事無大小,一一恭敬,不敢怠慢。則身強之強健,又何疑乎?
三曰求仁則人悅。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氣以成形,我與民物,其大本乃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愛物,是于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至于尊官厚祿,高居人上,則有拯民溺救民饑之責。讀書學古,粗知大義,既有覺后知覺后覺之責。孔門教人,莫大于求仁,而其最切者,莫要于欲立立人、欲達達人數語。立人達人之人,人有不悅而歸之者乎?
四曰習勞則神欽。人一日所著之衣所進之食,與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稱,則旁人韙之,鬼神許之,以為彼自食其力也。若農夫織婦終歲勤動,以成數石之粟數尺之布,而富貴之家終歲逸樂,不營一業,而食必珍饈,衣必錦繡,酣豢高眠,一呼百諾,此天下最不平之事,神鬼所不許也,其能久乎?古之圣君賢相,蓋無時不以勤勞自勵。為一身計,則必操習技藝,磨練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慮,而后可以增智慧而長見識。為天下計,則必已饑已溺,一夫不獲,引為余辜。大禹、墨子皆極儉以奉身而極勤以救民。勤則壽,逸則夭,勤則有材而見用,逸則無勞而見棄,勤則博濟斯民而神祇欽仰,逸則無補于人而神鬼不歆。
此四條為余數十年人世之得,汝兄弟記之行之,并傳之于子子孫孫,則余曾家可長盛不衰,代有人才。
兩漢:劉向
鳩曰:“子將安之?”梟曰:“我將東徙。”鳩曰:“何故?”梟曰:“鄉人皆惡我鳴。以故東徙。”鳩曰:“子能更鳴,可矣;不能更鳴,東徙,猶惡子之聲。”
先秦:墨子及弟子 撰
墨子怒耕柱子。耕柱子曰:“我無愈于人乎?”墨子曰:“我將上太行,以驥與牛駕,子將誰策?”耕柱子曰:“將策驥也。”墨子曰:“何故策驥也?”耕柱子曰 :“驥足以策。” 墨子曰:“我亦以子為足以策,故怒之。”耕柱子悟。
明代:王世貞
藺相如之完璧,人皆稱之。予未敢以為信也。
夫秦以十五城之空名,詐趙而脅其璧。是時言取璧者,情也,非欲以窺趙也。趙得其情則弗予,不得其情則予;得其情而畏之則予,得其情而弗畏之則弗予。此兩言決耳,奈之何既畏而復挑其怒也!
且夫秦欲璧,趙弗予璧,兩無所曲直也。入璧而秦弗予城,曲在秦;秦出城而璧歸,曲在趙。欲使曲在秦,則莫如棄璧;畏棄璧,則莫如弗予。夫秦王既按圖以予城,又設九賓,齋而受璧,其勢不得不予城。璧入而城弗予,相如則前請曰:“臣固知大王之弗予城也。夫璧非趙璧乎?而十五城秦寶也。今使大王以璧故,而亡其十五城,十五城之子弟,皆厚怨大王以棄我如草芥也。大王弗與城,而紿趙璧,以一璧故,而失信于天下,臣請就死于國,以明大王之失信!”秦王未必不返璧也。今奈何使舍人懷而逃之,而歸直于秦?
是時秦意未欲與趙絕耳。令秦王怒而僇相如于市,武安君十萬眾壓邯鄲,而責璧與信,一勝而相如族,再勝而璧終入秦矣。
吾故曰:藺相如之獲全于璧也,天也。若其勁澠池,柔廉頗,則愈出而愈妙于用。所以能完趙者,天固曲全之哉!
唐代:李延壽
人有負鹽負薪者,同釋重擔息樹陰。少時,且行,爭一羊皮,各言藉背之物。久未果,遂訟于官。惠遣爭者出,顧州紀綱曰:“以此羊皮可拷知主乎?”群下咸無答者。惠令人置羊皮席上,以杖擊之,見少鹽屑,曰:“得其實矣。”使爭者視之,負薪者乃伏而就罪。
唐代:柳宗元
永之氓咸善游。一日,水暴甚,有五、六氓乘小船絕湘水。中濟,船破,皆游。其一氓盡力而不能尋常。其侶曰:“汝善游最也,今何后為?”曰:“吾腰千錢,重,是以后。”曰:“何不去之?”不應,搖其首。有頃,益怠。已濟者立岸上呼且號曰:“汝愚之甚,蔽之甚,身且死,何以貨為?”又搖其首。遂溺死。吾哀之。且若是,得不有大貨之溺大氓者乎?于是作《哀溺》。
宋代:蘇軾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茍以求名之所能也。
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辭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於我。
昔者晁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山東諸侯并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以察,以錯為之說。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不知錯有以取之也。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冒沖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圖,是以得至於成功。
夫以七國之強,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錯不於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沖,而制吳楚之命,乃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將而己居守。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將之至危,與居守至安;己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遣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怨而不平者也。
當此之時,雖無袁盎,錯亦未免於禍。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將。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說,得行於其間。使吳楚反,錯已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則天子將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盎,可得而間哉?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將而討吳楚,未必無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悅。奸臣得以乘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
先秦:左丘明
二十有二年春,公伐邾,取須句。夏,宋公、衛侯、許男、滕子伐鄭。秋,八月丁未,及邾人戰于升陘。冬,十有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師敗績。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弗聽。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后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
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子魚曰:“君未知戰。勍敵之人,隘而不列,天贊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懼焉!且今之勍者,皆我敵也。雖及胡耇,獲則取之,何有于二毛?明恥教戰,求殺敵也。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以利用也,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
先秦:佚名
厲王虐,國人謗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鄣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雍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朦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于是乎出;猶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敗于是乎興。行善而備敗,所以阜財用衣食者也。夫民慮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 王弗聽,于是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明代:劉基
工之僑得良桐焉,斫而為琴,弦而鼓之,金聲而玉應。自以為天下之美也,獻之太常。使國工視之,曰:“弗古。”還之。
工之僑以歸,謀諸漆工,作斷紋焉;又謀諸篆工,作古窾焉。匣而埋諸土,期年出之,抱以適市。貴人過而見之,易之以百金,獻諸朝。樂官傳視,皆曰:“希世之珍也。”
工之僑聞之,嘆曰:“悲哉世也!豈獨一琴哉?莫不然矣!而不早圖之,其與亡矣。”遂去,入于宕之山,不知其所終。
清代:劉開
君子之學必好問。問與學,相輔而行者也。非學無以致疑,非問無以廣識;好學而不勤問,非真能好學者也。理明矣,而或不達于事;識其大矣,而或不知其細,舍問,其奚決焉?
賢于己者,問焉以破其疑,所謂“就有道而正”也。不如己者,問焉以求一得,所謂“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也。等于己者,問焉以資切磋,所謂交相問難(nàn),審問而明辨之也。《書》不云乎?“好問則裕。”孟子論:“求放心”,而并稱曰“學問之道”,學即繼以問也。子思言“尊德性”,而歸于“道問學”,問且先于學也。
古之人虛中樂善,不擇事而問焉,不擇人而問焉,取其有益于身而已。是故狂夫之言,圣人擇之,芻蕘(ráo)之微,先民詢之,舜以天子而詢于匹夫,以大知而察及邇言,非茍為謙,誠取善之弘也。三代而下,有學而無問,朋友之交,至于勸善規過足矣,其以義理相咨訪,孜孜焉唯進修是急,未之多見也,況流俗乎?
是己而非人,俗之同病。學有未達,強以為知;理有未安,妄以臆度。如是,則終身幾無可問之事。賢于己者,忌之而不愿問焉;不如己者,輕之而不屑問焉;等于己者,狎xiá之而不甘問焉,如是,則天下幾無可問之人。人不足服矣,事無可疑矣,此唯師心自用耳。夫自用,其小者也;自知其陋而謹護其失,寧使學終不進,不欲虛以下人,此為害于心術者大,而蹈之者常十之八九。
不然,則所問非所學焉:詢天下之異文鄙事以快言論;甚且心之所已明者,問之人以試其能,事之至難解者,問之人以窮其短。而非是者,雖有切于身心性命之事,可以收取善之益,求一屈己焉而不可得也。嗟乎!學之所以不能幾(jī)于古者,非此之由乎?
且夫不好問者,由心不能虛也;心之不虛,由好學之不誠也。亦非不潛心專力之敵,其學非古人之學,其好亦非古人之好也,不能問宜也。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圣人所不知,未必不為愚人之所知也;愚人之所能,未必非圣人之所不能也。理無專在,而學無止境也,然則問可少耶?《周禮》,外朝以詢萬民,國之政事尚問及庶人,是故貴可以問賤,賢可以問不肖,而老可以問幼,唯道之所成而已矣。
孔文子不恥下問,夫子賢之。古人以問為美德,而并不見其有可恥也,后之君子反爭以問為恥,然則古人所深恥者,后世且行之而不以為恥者多矣,悲夫!
兩漢:馬援
援兄子嚴、敦,并喜譏議,而通輕俠客。援前在交趾,還書誡之曰:“吾欲汝曹聞人過失,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也。好議論人長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惡也:寧死,不愿聞子孫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惡之甚矣,所以復言者,施衿結縭,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
“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父喪致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為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訖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將下車輒切齒,州郡以為言,吾常為寒心,是以不愿子孫效也。”
唐代:韓愈
龍噓氣成云,云固弗靈于龍也。然龍乘是氣,茫洋窮乎玄間,薄日月,伏光景,感震電,神變化,水下土,汩陵谷,云亦靈怪矣哉!
云,龍之所能使為靈也;若龍之靈,則非云之所能使為靈也。然龍弗得云,無以神其靈矣。失其所憑依,信不可歟 !
異哉!其所憑依,乃其所自為也。《易》曰:“云從龍。”既曰:龍,云從之矣。
明代:宋濂
王冕者,諸暨人。七八歲時,父命牧牛隴上,竊入學舍,聽諸生誦書;聽已,輒默記。暮歸,忘其牛。或牽牛來責蹊田者。父怒,撻之,已而復如初。母曰:“兒癡如此,曷不聽其所為?”冕因去,依僧寺以居。夜潛出,坐佛膝上,執策映長明燈讀之,瑯瑯達旦。佛像多土偶,獰惡可怖;冕小兒,恬若不見。
安陽韓性聞而異之,錄為弟子,學遂為通儒。 性卒,門人事冕如事性。時冕父已卒,即迎母入越城就養。久之,母思還故里,冕買白牛駕母車,自被古冠服隨車后。鄉里兒競遮道訕笑,冕亦笑。選自《元史·王冕傳》
宋代:歐陽修
歐陽修,字永叔,廬陵人。四歲而孤,母鄭,守節自誓,親誨之學。家貧,至以荻畫地學書。幼敏悟過人,讀書輒成誦。及冠,嶷然有聲。修始在滁州,號醉翁,晚更號六一居士。天資剛勁,見義勇為,雖機阱在前,觸發之不顧。放逐流離,至于再三,志氣自若也。
明代:江盈科
有醫者, 自稱善外科。一裨將陣回,中流矢,深入膜,延使治。乃持并州剪,剪去矢官,跪而請酬。裨將曰:“鏃在膜內須亟治。”醫曰:“此內科之事,不意并責我。”裨將曰:“嗚呼,世直有如是欺詐之徒。”
先秦:宋玉
楚襄王游于蘭臺之宮,宋玉景差侍。有風颯然而至,王乃披襟而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邪?”宋玉對曰:“此獨大王之風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王曰:“夫風者,天地之氣,溥暢而至,不擇貴賤高下而加焉。今子獨以為寡人之風,豈有說乎?”宋玉對曰:“臣聞于師:枳句來巢,空穴來風。其所托者然,則風氣殊焉。”
王曰:“夫風始安生哉?”宋玉對曰:“夫風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緣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飄忽淜滂,激飏熛怒。耾耾雷聲,回穴錯迕。蹶石伐木,梢殺林莽。至其將衰也,被麗披離,沖孔動楗,眴煥粲爛,離散轉移。故其清涼雄風,則飄舉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宮。抵華葉而振氣,徘徊于桂椒之間,翱翔于激水之上。將擊芙蓉之精。獵蕙草,離秦衡,概新夷,被荑楊,回穴沖陵,蕭條眾芳。然后徜徉中庭,北上玉堂,躋于羅幃,經于洞房,乃得為大王之風也。故其風中人狀,直慘凄惏栗,清涼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酲,發明耳目,寧體便人。此所謂大王之雄風也。”
王曰:“善哉論事!夫庶人之風,豈可聞乎?”宋玉對曰:“夫庶人之風,塕然起于窮巷之間,堀堁揚塵,勃郁煩冤,沖孔襲門。動沙堁,吹死灰,駭溷濁,揚腐余,邪薄入甕牖,至于室廬。故其風中人狀,直憞溷郁邑,毆溫致濕,中心慘怛,生病造熱。中唇為胗,得目為篾,啖齰嗽獲,死生不卒。此所謂庶人之雌風也。”
先秦:左丘明
鄭武公、莊公為平王卿士。王貳于虢,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故周鄭交質。王子狐為質于鄭,鄭公子忽為質于周。
王崩,周人將畀虢公政。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鄭交惡。
君子曰:“信不由中,質無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禮,雖無有質,誰能間之?茍有明信,澗溪沼沚之毛,蘋蘩蘊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薦於鬼神,可羞於王公,而況君子結二國之信,行之以禮,又焉用質?《風》有《采蘩》、《采蘋》,《雅》有《行葦》、《泂酌》,昭忠信也。”
唐代:李白
白聞天下談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耶!豈不以有周公之風,躬吐握之事,使海內豪俊,奔走而歸之,一登龍門,則聲價十倍!所以龍蟠鳳逸之士,皆欲收名定價于君侯。愿君侯不以富貴而驕之、寒賤而忽之,則三千之中有毛遂,使白得穎脫而出,即其人焉。
白,隴西布衣,流落楚、漢。十五好劍術,遍干諸侯。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雖長不滿七尺,而心雄萬夫。皆王公大人許與氣義。此疇曩心跡,安敢不盡于君侯哉!
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動天地,筆參造化,學究天人。幸愿開張心顏,不以長揖見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縱之以清談,請日試萬言,倚馬可待。今天下以君侯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權衡,一經品題,便作佳士。而君侯何惜階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揚眉吐氣,激昂青云耶?
昔王子師為豫州,未下車,即辟荀慈明,既下車,又辟孔文舉;山濤作冀州,甄拔三十余人,或為侍中、尚書,先代所美。而君侯亦薦一嚴協律,入為秘書郎,中間崔宗之、房習祖、黎昕、許瑩之徒,或以才名見知,或以清白見賞。白每觀其銜恩撫躬,忠義奮發,以此感激,知君侯推赤心于諸賢腹中,所以不歸他人,而愿委身國士。儻急難有用,敢效微軀。
且人非堯舜,誰能盡善?白謨猷籌畫,安能自矜?至于制作,積成卷軸,則欲塵穢視聽。恐雕蟲小技,不合大人。若賜觀芻蕘,請給紙墨,兼之書人,然后退掃閑軒,繕寫呈上。庶青萍、結綠,長價于薛、卞之門。幸惟下流,大開獎飾,惟君侯圖之。
魏晉:左思
總序 蓋詩有六義焉,其二曰賦。楊雄曰:“詩人之賦麗以則。”班固曰:“賦者,古詩之流也。”。先王采焉,以觀土風。見“綠竹猗猗”于宜,則知衛地淇澳之產;見“在其版屋”,則知秦野西戎之宅。故能居然而辨八方。 然相如賦上林而引“盧橘夏熟”,楊雄賦甘泉而陳“玉樹青蔥”,班固賦西都而嘆以出比目,張衡賦西京而述以游海若。假稱珍怪,以為潤色,若斯之類,匪啻于茲。考之果木,則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則出非其所。于辭則易為藻飾,于義則虛而無徵。且夫玉卮無當,雖寶非用;侈言無驗,雖麗非經。而論者莫不詆訐其研精,作者大氐舉為憲章。積習生常,有自來矣。 余既思摹二京而賦三都,其山川城邑則稽之地圖,其鳥獸草木則驗之方志。風謠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長者,莫非其舊。何則?發言為詩者,詠其所志也;美物者貴依其本,贊事者宜本其實。匪本匪實,覽者奚信?且夫任土作貢,虞書所著;辯物居方,周易所慎。聊舉其一隅,攝其體統,歸諸詁訓焉。
魏都賦 魏國先生有睟其容,乃盱衡而誥曰:“異乎交益之士,蓋音有楚夏者,土風之乖也;情有險易者,習俗之殊也。雖則生常,固非自得之謂也。昔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聊為吾子復玩德音,以釋二客競于辯囿者也。 夫泰極剖判,造化權輿。體兼晝夜,理包清濁。流而為江海,結而為山岳。列宿分其野,荒裔帶其隅。巖岡潭淵,限蠻隔夷,峻危之竅也。蠻陬夷落,譯導而通,鳥獸之氓也。正位居體者,以中夏為喉,不以邊垂為襟也。長世字甿者,以道德為藩,不以襲險為屏也。而子大夫之賢者,尚弗曾庶翼等威,附麗皇極。思稟正朔,樂率貢職。而徒務於詭隨匪人,宴安於絕域。榮其文身,驕其險棘。繆默語之常倫,牽膠言而逾侈。飾華離以矜然,假倔彊而攘臂。非醇粹之方壯,謀踳駁於王義。孰愈尋靡{艸汧}於中逵,造沐猴於棘刺。劍閣雖嶚(嶚 一作:險),憑之者蹶,非所以深根固蒂也。洞庭雖濬,負之者北,非所以愛人治國也。彼桑榆之末光,逾長庚之初輝。況河冀之爽塏,與江介之湫湄。故將語子以神州之略,赤縣之畿。魏都之卓犖,六合之樞機。 于時運距陽九,漢網絕維。奸回內赑,兵纏紫微。翼翼京室,眈眈帝宇,巢焚原燎,變為煨燼,故荊棘旅庭也。殷殷寰內,繩繩八區,鋒鏑縱橫,化為戰場,故麋鹿寓城也。伊洛榛曠,崤函荒蕪。臨菑牢落,鄢郢丘墟。而是有魏開國之日,締構之初。萬邑譬焉,亦獨焠麋之與子都。培塿之與方壺也。 且魏地者,畢昴之所應,虞夏之馀人。先王之桑梓,列圣之遺塵。考之四隈,則八埏之中;測之寒暑,則霜露所均。卜偃前識而賞其隆,吳札聽歌而美其風。雖則衰世,而盛德形於管弦;雖逾千祀,而懷舊蘊於遐年。爾其疆域,則旁極齊秦,結湊冀道。開胸殷衛,跨躡燕趙。山林幽岟,川澤回繚。恒碣碪?於青霄,河汾浩涆而皓溔。南瞻淇澳,則綠竹純茂;北臨漳滏,則冬夏異沼。神鉦迢遞於高巒,靈響時驚於四表。溫泉毖涌而自浪,華清蕩邪而難老。墨井鹽池,玄滋素液。厥田惟中,厥壤惟白。原隰畇畇,墳衍斥斥。或嵬罍而衤復陸,或黋朗而拓落。乾坤交泰而絪缊,嘉祥徽顯而豫作。是以兆朕振古,萌柢疇昔。藏氣讖緯,閟象竹帛。迥時世而淵默,應期運而光赫。暨圣武之龍飛,肇受命而光宅。 爰初自臻,言占其良。謀龜謀筮,亦既允臧。修其郛郭,繕其城隍。經始之制,牢籠百田。畫雍豫之居,寫八都之宇。鑒茅茨於陶唐,察卑宮於夏禹。古公草創,而高門有閌;宣王中興,而筑室百堵。兼圣哲之軌,并文質之狀。商豐約而折中,準當年而為量。思重爻,摹大壯。覽荀卿,采蕭相。拱木於林衡,授全模於梓匠。遐邇悅豫而子來,工徒擬議而騁巧。闡鉤繩之筌緒,承二分之正要。揆日晷,考星耀。建社稷,作清廟。筑曾宮以回匝,比岡隒而無陂。造文昌之廣殿,極棟宇之弘規。崶若崇山嚬起以崔嵬,髧若玄云舒蜺以高垂。瑰材巨世,參差。枌橑衤復結,欒櫨疊施。丹梁虹申以并亙,朱桷森布而支離。綺井列疏以懸蒂,華蓮重葩而倒披。齊龍首而涌霤,時梗概於滮池。旅楹閑列,暉鑒抰振。榱題黮<黑逮>,階盾嶙峋。長庭砥平,鍾虡夾陳。風無纖埃,雨無微津。巖巖北闕,南端逌遵。竦峭雙碣,方駕比輪。西辟延秋,東啟長春。用覲群后,觀享頤賓。 左則中朝有赩,聽政作寢。匪樸匪,去泰去甚。木無雕鎪,土無綈錦。玄化所甄,國風所稟。於前則宣明顯陽,順德崇禮。重闈洞出,鏘鏘濟濟。珍樹猗猗,奇卉萋萋。蕙風如薰,甘露如醴。禁臺省中,連闥對廊。直事所繇,典刑所藏。藹藹列侍,金蜩齊光。詰朝陪幄,納言有章。亞以柱後,執法內侍。符節謁者,典璽儲吏。膳夫有官,藥劑有司。肴醳順時,腠理則治。於後則椒鶴文石,永巷壸術。楸梓木蘭,次舍甲乙。西南其戶,成之匪日。丹青煥炳,特有溫室。儀形宇宙,歷像賢圣。圖以百瑞,綷以藻詠。芒芒終古,此焉則鏡。有虞作繪,茲亦等競。 右則疏圃曲池,下畹高堂。蘭渚莓莓,石瀨湯湯。弱葼系實,輕葉振芳。奔龜躍魚,有祭呂梁。馳道周屈於果下,延閣胤宇以經營。飛陛方輦而徑西,三臺列峙以崢嶸。亢陽臺於陰基,擬華山之削成。上累棟而重霤,下冰室而沍冥。周軒中天,丹墀臨猋。增構瓘瓘,清塵彯彯。云雀踶甍而矯首,壯翼摛鏤於青霄。雷雨窈冥而未半,皦日籠光於綺寮。習步頓以升降,御春服而逍遙。八極可圍於寸眸,萬物可齊於一朝。長涂牟首,豪徼互經。晷漏肅唱,明宵有程。附以蘭锜,宿以禁兵。司衛閑邪,鉤陳罔驚。於是崇墉濬洫,嬰堞帶涘。四門,隆廈重起。憑太清以混成,越埃壒而資始。藐藐標危,亭亭峻趾。臨焦原而不怳,誰勁捷而無犭思?與岡岑而永固,非有期乎世祀。陽靈停曜於其表,陰祇蒙霧於其里。菀以玄武,陪以幽林。繚垣開囿,觀宇相臨。碩果灌叢,圍木竦尋。篁筱懷風,蒲陶結陰。回淵漼,積水深。蒹葭,雚蒻森。丹藕凌波而的皪,綠芰泛濤而浸潭。羽翮頡頏,鱗介浮沈。棲者擇木,雊者擇音。若咆渤澥與姑馀,常鳴鶴而在陰。表清籞,勒虞箴。思國恤,忘從禽。樵蘇往而無忌,即鹿縱而匪禁。腜腜坰野,奕奕菑畝。甘荼伊蠢,芒種斯阜。西門溉其前,史起灌其後。墱流十二,同源異口。畜為屯云,泄為行雨。水澍粳稌,陸蒔稷黍。黝黝桑柘,油油麻纻。均田畫疇,蕃廬錯列姜芋充茂,桃李蔭翳家安其所,而服美自悅。邑屋相望,而隔逾奕世。 內則街沖輻輳,朱闕結隅。石杠飛梁,出控漳渠。疏通溝以濱路,羅青槐以蔭涂。比滄浪而可濯,方步朓而有逾。習習冠蓋,莘莘蒸徒。斑白不提,行旅讓衢。設官分職,營處署居。夾之以府寺,班之以里閭。其府寺則位副三事,官逾六卿。奉常之號,大理之名。廈屋一揆,華屏齊榮。肅肅階,重門再扃。師尹爰止。毗代作楨。其閭閻則長壽吉陽,永平思忠。亦有戚里,寘宮之東。闬出長者,巷苞諸公。都護之堂,殿居綺窗。輿騎朝猥,蹀危攵其中。營客館以周坊,<食芳>賓侶之所集。瑋豐樓之闬閎,起建安而首立。葺墻冪室,房廡雜襲。剞劂罔掇,匠積習。廣成之傳無以疇,街之邸不能及。廓三市而開廛,籍平逵而九達。班列肆以兼羅,設阛阓以襟帶。濟有無之常偏,距日中而畢會。抗旗亭之峣薛,侈所<兆見>之博大。百隧轂擊,連軫萬貫,憑軾捶馬,袖幕紛半。壹八方而混同,極風采之異觀。質劑平而交易,刀布貿而無算。財以工化,賄以商通。難得之貨,此則弗容。器周用而長務,物背窳而就攻。不鬻邪而豫賈,著馴風之醇醲。白藏之藏,富有無堤。同賑大內,控引世資,賨幏積墆,琛幣充牣。關石之所和鈞,財賦之所厎慎。燕弧盈庫而委勁,冀馬填廄而駔駿。 至乎勍敵糾紛,庶土罔寧。圣武興言,將曜威靈。介胄重襲,旍旗躍莖。弓珧解檠,矛鋋飄英。三屬之甲,縵胡之纓。控弦簡發,妙擬更嬴。齊被練而銛戈,襲偏裻以讠貴列。畢出征而中律,執奇正以四伐。碩畫精通,目無匪制。推鋒積紀,铓氣彌銳。三接三捷,既晝亦月。克翦方命,吞滅咆烋。云撤叛換,席卷虔劉。祲威八纮,荒阻率由。洗兵海島,刷馬江洲。振旅甸甸,反旆悠悠。凱歸同飲,疏爵普疇。朝無刓印,國無費留。 喪亂既弭而能宴,武人歸獸而去戰。蕭斧戢柯以柙刃,虹旍攝麾以就卷。斟洪范,酌典憲。觀所恒,通其變。上垂拱而司契,下緣督而自勸。道來斯貴,利往則賤。囹圄寂寥,京庾流衍。於時東鳀即序,西傾順軌。荊南懷憓,朔北思韙。綿綿迥涂,驟山驟水。襁負贐贄,重譯貢篚。髽首之豪,鐻耳之杰。服其荒服。斂衽魏闕。置酒文昌,高張宿設。其夜未遽,庭燎晢々。有客祁祁,載華載裔。岌岌冠縰,累累辮發。清酤如濟,濁醪如河。凍醴流澌,溫酎躍波。豐肴衍衍,行庖皤皤。愔愔醧宴,酣湑無嘩延廣樂,奏九成。冠韶夏,冒六莖。傮響起,疑震霆。天宇駭,地廬驚。億若大帝之所興作,二嬴之所曾聆。金石絲竹之恒韻,匏土革木之常調。干戚羽旄之飾好,清謳微吟之要妙。世業之所日用,耳目之所聞覺。雜糅紛錯,兼該泛博。鞮鞻所掌之音,韎昧任禁之曲。以娛四夷之君,以睦八荒之俗。 既苗既狩,爰游爰豫。藉田以禮動,大閱以義舉。備法駕,理秋御。顯文武之壯觀,邁梁騶之所著。林不槎枿,澤不伐夭。斧斨以時,罾以道。德連木理,仁挺芝草。皓獸為之育藪,丹魚為之生沼。矞云翔龍,澤馬亍阜。山圖其石,川形其寶。莫黑匪烏,三趾而來儀。莫赤匪狐,九尾而自擾。嘉穎離合以湯湯,醴泉涌流而浩浩。顯禎祥以曲成,固觸物而兼造。蓋亦明靈之所酬酢,休徵之所偉兆。 旼々率土,遷善罔匱。沐浴福應,宅心醰粹。馀糧棲畝而弗收,頌聲載路而洋溢。河洛開奧,符命用出。翩翩黃鳥,銜書來訊人謀所尊,鬼謀所秩。劉宗委馭,巽其神器。闚玉策於金縢,案圖於石室。考歷數之所在,察五德之所蒞。量寸旬,涓吉日。陟中壇,即帝位。改正朔,易服色。繼絕世,脩廢職。徽幟以變,器械以革。顯仁翌明,藏用玄默。菲言厚行,陶化染學。讎校篆籀,篇章畢覿。優賢著於揚歷,匪孽形於親戚。本枝別干,蕃屏皇家。勇若任城,才若東阿。抗旍則威噞秋霜,摛翰則華縱春葩。英喆雄豪,佐命帝室。相兼二八,將猛四七。赫赫震震,開務有謐。故令斯民睹泰階之平,可比屋而為一。 算祀有紀,天祿有終。傳業禪祚,高謝萬邦。皇恩綽矣,帝德沖矣。讓其天下,臣至公矣。榮操行之獨得,超百王之庸庸。追亙卷領與結繩,睠留重華而比蹤。尊盧赫胥,羲農有熊。雖自以為道,洪化以為隆。世篤玄同,奚遽不能與之踵武而齊其風?是故料其建國,析其法度。諮其考室,議其舉厝。復之而無斁,申之而有裕。非疏糲之士所能精,非鄙俚之言所能具。“至於山川之倬詭,物產之魁殊。或名奇而見稱,或實異而可書。生生之所常厚,洵美之所不渝。其中則有鴛鴦交谷,虎澗龍山。掘鯉之淀,蓋節之淵。嬛嬛精衛,銜木償怨。常山平干,鉅鹿河間。列真非一,往往出焉。昌容練色,犢配眉連。玄俗無影,木羽偶仙。琴高沈水而不濡,時乘赤鯉而周旋。師門使火以驗術,故將去而林燔。易陽壯容,衛之稚質。邯鄲鵕步,趙之鳴瑟。真定之梨,故安之栗。醇酎中山,流湎千日。淇洹之筍,信都之棗。雍丘之粱,清流之稻。錦繡襄邑,羅綺朝歌。綿纊房子,縑裛清河。若此之屬,繁富夥夠。可單究,是以抑而未罄也。蓋比物以錯辭,述清都之閑麗。雖選言以簡章,徒九復而遺旨。覽大易與春秋,判殊隱而一致。末上林之隤墻,本前脩以作系。 其軍容弗犯,信其果毅。糾華綏戎,以戴公室。元勛配管敬之績,歌鍾析邦君之肆。則魏絳之賢有令聞也。閑居隘巷,室邇心遐。富仁寵義,職競弗羅。千乘為之軾廬,諸侯為之止戈。則干木之德自解紛也。貴非吾尊,重士逾山。親御監門,嗛嗛同軒。搦秦起趙。威振八蕃。則信陵之名若蘭芬也。英辯榮枯,能濟其厄。位加將相,窒隙之策。四海齊鋒,一口所敵,張儀、張祿亦足云也。 搉惟庸蜀與鴝鵲同窠,句吳與黽同穴。一自以為禽鳥,一自以為魚鱉。山阜猥積而踦 區,泉流迸集而咉咽。隰壤瀸漏而沮洳,林藪石留而蕪穢。窮岫泄云,日月恒翳。宅土熇暑,封疆障癘。蔡莽螫剌,昆蟲毒噬。漢罪流御,秦馀徙<列巾>。宵貌蕞陋,稟質脆。巷無杼首,里罕耆耋。或魋髻而左言,或鏤膚而鉆發。或明發而嬥歌,或浮泳而卒歲。風俗以果為婳,人物以戕害為藝。威儀所不攝,憲章所不綴。由重山之束厄,因長川之裾勢。距遠關以闚,時高樔而陛制。薄戍綿冪,無異蛛蝥之網;弱卒瑣甲,無異螳螂之衛。 與先世而常然,雖信險而剿絕。揆既往之前跡,即將來之後轍。成都迄已傾覆,建鄴則亦顛沛。顧非累卵於疊釭,焉至觀形而懷怛!權假日以馀榮,比朝華而菴藹。覽麥秀與黍離,可作謠於吳會。” 先生之言未卒,吳蜀二客,矍焉相顧,倏焉失所。有靦瞢容,神形茹。氣離坐,倏墨而謝。曰:“仆黨清狂,怵迫閩濮。習蓼蟲之忘辛,玩進退之惟谷。非常寐而無覺,不睹皇輿之軌躅。過以亻凡剽之單慧,歷執古之醇聽。兼重以崒繆,偭辰光而罔定。先生玄識,深頌靡測。得聞上德之至盛,匪同憂於有圣。抑若春霆發響,而驚蟄飛競。潛龍浮景,而幽泉高鏡。雖星有風雨之好,人有異同之性。庶覿蔀家與剝廬,非蘇世而居正。且夫寒谷豐黍,吹律暖之也。昬情爽曙,箴規顯之也。雖明珠兼寸,尺璧有盈。曜車二六,三傾五城,未若申錫典章之為遠也。”亮曰:“日不雙麗,世不兩帝。天經地緯,理有大歸。安得齊給守其小辯也。”
吳都賦 東吳王孫囅然而咍,曰:“夫上圖景宿,辨於天文者也。下料物土,析於地理者也。古先帝代,曾覽八纮之洪緒。一六合而光宅,翔集遐宇。鳥策篆素,玉牒石記。烏聞梁岷有陟方之館、行宮之基歟?而吾子言蜀都之富,禺同之有。瑋其區域,美其林藪。矜巴漢之阻,則以為襲險之右。徇蹲鴟之沃,則以為世濟陽九。齷齪而算,顧亦曲士之所嘆也。旁魄而論都,抑非大人之壯觀也。何則?土壤不足以攝生,山川不足以周衛。公孫國之而破,諸葛家之而滅。茲乃喪亂之丘墟,顛覆之軌轍。安可以儷王公而著風烈也?玩其磧礫而不窺玉淵者,未知驪龍之所蟠也。習其弊邑而不睹上邦者,未知英雄之所躔也。 “子獨未聞大吳之巨麗乎?且有吳之開國也,造自太伯,宣於延陵。蓋端委之所彰,高節之所興。建至德以創洪業,世無得而顯稱。由克讓以立風俗,輕脫鵕於千乘。若率土而論都,則非列國之所觖望也。故其經略,上當星紀。拓土畫疆,卓犖兼并。包括干越,跨躡蠻荊。婺女寄其曜,翼軫寓其精。指衡岳以鎮野,目龍川而帶坰。 “爾其山澤,則嵬嶷峣屼,?嬰冥郁岪。潰渱泮汗,滇氵眄淼漫。或涌川而開瀆,或吞江而納漢。磈々,滮々涆々。?欽碒乎數州之間,灌注乎天下之半。百川派別,歸海而會。控清引濁,混濤并瀨。濆薄沸騰,寂寥長邁。濞焉洶洶,隱焉潏潏。出乎大荒之中,行乎東極之外。經扶桑之中林,包湯谷之滂沛。潮波汨起,回復萬里。歊霧漨浡,云蒸昏昧。泓澄?#91;,澒溶沆漾。莫測其深,莫究其廣。澶湉漠而無涯,牜怱有流而為長。朅異之所叢育,鱗甲之所集往。 “於是乎長鯨吞航,修鯢吐浪。躍龍騰蛇,鮫鯔琵琶。王鮪鯸鮐,鮣龜鱕?昔。烏賊擁劍,鼊鯖鱷。涵泳乎其中。葺鱗鏤甲,詭類舛錯。溯洄順流,噞喁沈浮。鳥則鹍雞鸀鳿,鹴鵠鷺鴻。鶢鶋避風,候雁造江。鸂敕?鷛渠?, 鶴鹙鸧。鸛鷗鹢鸕,氾濫乎其上。湛淡羽儀,隨波參差。理翮整翰,容與自玩。雕啄蔓藻,刷蕩漪瀾。魚鳥聱耴,萬物蠢生。芒芒黖々,慌罔奄欻,神化翕忽,函幽育明。窮性極形,盈虛自然。蚌蛤珠胎,與月虧全。巨鰲赑屃,首冠靈山。大鵬繽翻,翼若垂天。振蕩汪流,雷抃重淵。殷動宇宙,胡可勝原! “島嶼綿邈,洲渚馮隆。曠瞻迢遞,迥眺冥蒙。珍怪麗,奇隙充。徑路絕,風云通。洪桃屈盤,丹桂灌叢。瓊枝抗莖而敷蕊,珊瑚幽茂而玲瓏。增岡重阻,列真之宇。玉堂對溜,石室相距。藹藹翠幄,?弱?弱素女。江斐於是往來,海童於是宴語。斯實神妙之響象,嗟難得而覙縷! “爾乃地勢坱圠,卉木镺蔓。遭藪為圃,值林為苑。異荂蓲,夏曄冬蒨。方志所辨,中州所羨。草則藿蒳豆蔻,姜匯非一。江蘺之屬,海苔之類。綸組紫絳,食葛香茅。石帆水松,東風扶留。布濩皋澤,蟬聯陵丘。夤緣山岳之岊,冪歷江海之流。扤白蒂,銜朱蕤。郁兮?茂,曄兮菲菲。光色炫晃,芬馥肸蚃。職貢納其包匭,離騷詠其宿莽。木則楓柙櫲樟,栟櫚枸桹。綿杬杶櫨,文欀楨橿。平仲桾櫏,松梓古度。楠榴之木,相思之樹。宗生高岡,族茂幽阜。擢本千尋,垂蔭萬畝。攢柯挐莖,重葩殗葉。輪囷蚪蟠,鱗接。榮色雜糅,綢繆縟繡。宵露霮感,旭日晻孛。與風飖飏,<風幼>瀏颼飗。鳴條律暢,飛音響亮。蓋象琴筑并奏,笙竽俱唱。其上則猿父哀吟,犭軍子長嘯。狖鼯猓然,騰趠飛超。爭接縣垂,競游遠枝。驚透沸亂,牢落翚散。其下則有梟羊麡狼,猰?犭區象。烏菟之族,犀兕之黨。鉤爪鋸牙,自成鋒穎。精若燿星,聲若云霆。名載於山經,形鏤於夏鼎。 “其竹則筼筜箖箊,桂箭射筒。柚梧有篁,篻簩有叢。苞筍抽節,往往縈結。綠葉翠莖,冒霜停雪。橚矗森萃,蓊茸蕭瑟。檀欒蟬蜎,玉潤碧鮮。梢云無以逾,嶰谷弗能連。鸑鷟食其實,鹓雛擾其間。其果則丹橘馀甘,荔枝之林。檳榔無柯,椰葉無陰。龍眼橄欖,榴御霜。結根比景之陰,列挺衡山之陽。素華斐,丹秀芳。臨青壁,系紫房。鷓鴣南翥而中留,孔雀綷羽以翱翔。山雞歸飛而來棲,翡翠列巢以重行。其琛賂則琨瑤之阜,銅鍇之垠。火齊之寶,駭雞之珍。赪丹明璣,金華銀樸。紫貝流黃,縹碧素玉。隱賑崴,雜插幽屏。精曜潛穎,硩陊山谷。碕岸為之不枯,林木為之潤黷。隋侯於是鄙其夜光,宋王於是陋其結綠。“其荒陬譎詭,則有龍穴內蒸,云雨所儲。陵鯉若獸,浮石若桴。雙則比目,片則王馀。窮陸飲木,極沈水居。泉室潛織而卷綃,淵客慷慨而泣珠。開北戶以向日,齊南冥於幽都。其四野,則畛畷無數,膏腴兼倍。原隰殊品,窊隆異等。象耕鳥耘,此之自與。穱秀菰穗,於是乎在。煮海為鹽,采山鑄錢。國稅再熟之稻,鄉貢八蠶之綿。 “徒觀其郊隧之內奧,都邑之綱紀。霸王之所根柢,開國之所基趾。郛郭周匝,重城結隅。通門二八,水道陸衢。所以經始,用累千祀。憲紫宮以營室,廓廣庭之漫漫。寒暑隔閡於邃宇,虹霓回帶於云館。所以跨跱煥炳萬里也。造姑蘇之高臺,臨四遠而特建,帶朝夕之浚池,佩長洲之茂苑。窺東山之府,則環寶溢目;海陵之倉,則紅粟流衍。起寢廟於武昌,作離宮於建業。闡闔閭之所營,采夫差之遺法。抗神龍之華殿,施榮楯而捷獵。崇臨海之崔巍,飾赤烏之韡曄。東西膠葛,南北崢嶸。房櫳對櫎,連閣相經。閽闥譎詭,異出奇名。左稱彎碕,右號臨硎。雕欒鏤楶,青瑣丹楹。圖以云氣,畫以仙靈。雖茲宅之夸麗,曾未足以少寧。思比屋於傾宮,畢結瑤而構瓊。高闈有閌,洞門方軌。朱闕雙立,馳道如砥。樹以青槐,亙以綠水。玄蔭眈眈,清流亹亹。列寺七里,俠棟陽路。屯營櫛比,解署釭布。橫塘查下,邑屋隆夸。長干延屬,飛甍舛互。 “其居則高門鼎貴,魁岸豪杰。虞魏之昆,顧陸之裔。歧嶷繼體,老成弈世。躍馬疊跡,朱輪累轍。陳兵而歸,蘭锜內設。冠蓋云蔭,閭閻闐噎。其鄰則有任俠之靡,輕訬之客。締交翩翩,亻寶從弈弈。出躡珠履,動以千百。里宴巷飲,飛觴舉白。翹關扛鼎。拚射壺博。鄱陽暴謔,中酒而作。 “於是樂只衎而歡飫無匱,都輦殷而四奧來暨。水浮陸行,方舟結駟。唱棹轉轂,昧旦永日。開市朝而并納,橫阛阓而流溢。混品物而同廛,并都鄙而為一。士女佇眙,商賈駢{比土}。纻衣絺服,雜沓傱萃。輕輿按轡以經隧,樓船舉颿而過肆。果布輻湊而常然,致遠流離與珂。纟集賄紛紜,器用萬端。金鎰磊砢,珠琲闌干。桃笙象簟,韜於筒中;蕉葛升越,弱於羅紈。澩犭翏,交貿相競。喧嘩喤呷,芬葩蔭映。揮袖風飄而紅塵晝昬;流汗霡霂而中逵泥濘。 “富中之甿,貨殖之選。乘時射利,財豐巨萬。競其區宇,則并疆兼巷;矜其宴居,則珠服玉饌。趫材悍壯,此焉比廬。捷若慶忌,勇若專諸。危冠而出,竦劍而趨。扈帶鮫函,扶揄屬鏤藏鍦於人,去<盾戈>自閭。家有鶴膝,戶有犀渠。軍容蓄用,器械兼儲。吳鉤越棘,純鈞湛盧。戎車盈於石城,戈船掩乎江湖。 “露往霜來,日月其除。草木節解,鳥獸腯膚。觀鷹隼,誡征夫。坐組甲,建祀姑。命官帥而擁鐸,將校獵乎具區。烏滸狼荒,夫南西屠。儋耳黑齒之酋,金鄰象郡之渠。戊矞,靸霅警捷,先驅前涂。俞騎騁路,指南司方。出車檻檻,被練鏘鏘。吳王乃巾玉輅,軺骕骦。旗魚須,常重光。攝烏號,佩干將。羽旄揚蕤,雄戟耀芒。貝胄象弭,織文鳥章。六軍袀服,四騏龍驤。峭格周施,罿罻普張。罼鶒瑣結,罠氾連綱。阹以九疑,御以沅湘。輶軒蓼擾,彀騎煒煌。袒裼徒搏,拔距投石之部。猿臂骿脅,狂趭獷猤。鷹瞵鶚視,じす翊。若離若合者,相與騰躍乎莽 之野。干鹵殳鋋,旸夷勃盧之旅。長<矛殳>短兵,直發馳騁。儇佻坌并,銜枚無聲。悠悠旆旌者,相與聊浪乎昧莫之坰。鉦鼓疊山,火烈熛林。飛爓浮煙,載霞載陰。菈擸雷硠,崩巒弛岑。鳥不擇木,獸不擇音。<虎武>甝,<系頁>麋麖。驀六駁,追飛生。彈鷥鶁,射猱犭廷。白雉落,黑鴆零。陵絕???嶕,聿越巉險。跇逾竹柏,猭杞柟。封豨,神螭掩。剛鏃潤,霜刃染。 “於是弭節頓轡,齊鑣駐蹕。徘徊倘佯,寓目幽蔚。覽將帥之拳勇,與士卒之抑揚。羽族以觜距為刀鈹,毛群以齒角為矛鋏,皆體著而應卒。所以掛扢而為創痏,沖踤而斷筋骨。莫不衄銳挫芒,拉捭摧藏。雖有石林之岝崿,請攘臂而靡之;雖有雄虺之九首,將抗足而跐之。顛覆巢居,剖破窟宅。仰攀鵕鸃,俯蹴豺敠。刦剞熊羆之室,剽掠虎豹之落。猩猩啼而就禽,笑而被格。屠巴蛇,出象骼。斬鵬翼,掩廣澤。輕禽狡獸,周章夷猶。狼跋乎中,忘其所以睒睗,失其所以去就。魂褫氣懾而自踢 伏者,應弦飲羽,形僨景僵者,累積而增益,雜襲錯繆。傾藪薄,倒岬岫。巖穴無豜豵,翳薈無{鹿需}鷚。思假道於豐隆,披重霄而高狩。籠烏兔於日月,窮飛走之棲宿。“嶰澗閴,岡岵童。罾罘滿,效獲眾。回靶乎行邪,睨觀魚乎三江。泛舟航於彭蠡,渾萬艘而既同。弘舸連舳,巨檻接艫。飛云蓋海,制非常模。疊華樓而島跱,時仿於方壺。比鹢首而有裕,邁馀皇於往初。張組幃,構流蘇。開軒幌,鏡水區。槁工楫師,選自閩禺。習御長風,狎玩靈胥。責千里於寸陰,聊先期而須臾。棹謳唱,簫籟鳴。洪流響,渚禽驚。弋磻放,稽鷦明?。虞機發,留 。鉤鉺縱橫,網罟接緒。術兼詹公,巧傾任父。筌?亙亸,鱺鲿魦。罩兩魪,罺鰝蝦。乘鱟黿鼉,同罛共羅。沈虎潛鹿,馽龓僒束。鯨輩中於群犗,攙搶暴出而相屬。雖復鯉,無臨河而釣異射鮒於井谷。 “結輕舟而競逐,迎潮水而振緡。想萍實之復形,訪靈夔於鮫人。精衛銜石而遇繳,文鰩夜飛而觸綸。北山亡其翔翼,西海失其游鱗。雕題之士,鏤身之卒。比飾虬龍,蛟螭與對。簡其華質,則費錦繢。料其虓勇,則雕悍狼戾。相與昧潛險,搜環奇。摸蝳蝐,捫觜?雋。剖巨蚌於回淵,濯明月於漣漪。 “畢天下之至異,訖無索而不臻。溪壑為之一罄,川瀆為之中貧。哂澹臺之見謀,聊襲海而徇珍。載漢女於后舟,追晉賈而同塵。汨乘流以砰宕,翼飔風之<風劉>々。直沖濤而上瀨,常沛沛以悠悠。汔可休而凱歸,揖天吳與陽侯。指包山而為期,集洞庭而淹留。數軍實乎桂林之苑,饗戎旅乎落星之樓。置酒若淮泗,積肴若山丘。飛輕軒而酌綠酃,方雙轡而賦珍羞。飲烽起,釂鼓震。士遺倦,眾懷欣。幸乎館娃之宮,張女樂而娛群臣。羅金石與絲竹,若鈞天之下陳。登東歌,操南音。胤陽阿,詠韎任。荊艷楚舞,吳愉越吟。翕習容裔,靡靡愔愔。 “若此者,與夫唱和之隆響,動鍾鼓之鏗耾。有殷坻頹於前,曲度難勝。皆與謠俗汁協,律呂相應。其奏樂也,則木石潤色;其吐哀也,則凄風暴興。或超延露而駕辯,或逾綠水而采菱。軍馬弭髦而仰秣,淵魚竦鱗而上升。酣湑半,八音并。歡情留,良辰征。魯陽揮戈而高麾,回曜靈於太清。將轉西日而再中,齊既往之精誠。 “昔者夏后氏朝群臣於茲土,而執玉帛者以萬國。蓋亦先生之所高會,而四方之所軌則。春秋之際,要盟之主。闔閭信其威,夫差窮其武。內果伍員之謀,外騁孫子之奇。勝強楚於柏舉,棲勁越於會稽。闕溝乎商魯,爭長於黃池。徒以江湖嶮陂,物產殷充。繞溜未足言其固,鄭白未足語其豐。士有陷堅之銳,俗有節概之風。睚眥則挺劍,喑嗚則彎弓。擁之者龍騰,據之者虎視。麾城若振槁,搴旗若顧指。雖帶甲一朝,而元功遠致。雖累葉百疊,而富強相繼。樂湑衎其方域,列仙集其土地。桂父練形而易色,赤須蟬蛻而附麗。中夏比焉,畢世而罕見,丹青圖其珍瑋,貴其寶利也。舜禹游焉,沒齒而忘歸,精靈留其山阿,玩其奇麗也。剖判庶士,商搉萬俗。國有郁鞅而顯敞,邦有湫厄而踡跼。伊茲都之函弘,傾神州而韞櫝。仰南斗以斟酌,兼二儀之優渥。 “繇此而揆之,西蜀之於東吳,小大之相絕也,亦猶棘林螢燿,而與夫木龍燭也。否泰之相背也,亦猶帝之懸解,而與桎梏疏屬也。庸可共世而論巨細,同年而議豐確乎?暨其幽遐獨邃,寥廓閑奧。耳目之所不該,足趾之所不蹈。倜儻之極異,誳詭之殊事,藏理於終古,而未寤於前覺也。若吾子之所傳,孟浪之遺言,略舉其梗概,而未得其要妙也。”
蜀都賦 有西蜀公子者,言于東吳王孫,曰:蓋聞天以日月為綱,地以四海為紀。九土星分,萬國錯跱。崤函有帝皇之宅,河洛為王者之里。吾子豈亦曾聞蜀都之事歟?請為左右揚搉而陳之。 夫蜀都者,蓋兆基于上世,開國于中古。廓靈關以為門,包玉壘而為宇。帶二江之雙流,抗峨眉之重阻。水陸所湊,兼六合而交會焉;豐蔚所盛,茂八區而庵藹焉。 于前則跨躡犍牂,枕倚交趾。經途所亙,五千余里。山阜相屬,含溪懷谷。崗巒糾紛,觸石吐云。郁葐蒕以翠微,崛巍巍以峨峨。干青霄而秀出,舒丹氣而為霞。龍池瀑濆其隈,漏江伏流潰其阿。汩若湯谷之揚濤,沛若蒙汜之涌波。于是乎邛竹緣嶺,菌桂臨崖。旁挺龍目,側生荔枝。布綠葉之萋萋,結朱實之離離。迎隆冬而不凋,常曄曄以猗猗。孔翠群翔,犀象競馳。白雉朝雊,猩猩夜啼。金馬騁光而絕景,碧雞儵忽而曜儀。火井沈熒于幽泉,高爓飛煽于天垂。其間則有虎珀丹青,江珠瑕英。金沙銀礫,符采彪炳,暉麗灼爍。 于后則卻背華容,北指昆侖。緣以劍閣,阻以石門。流漢湯湯,驚浪雷奔。望之天回,即之云昏。水物殊品,鱗介異族。或藏蛟螭,或隱碧玉。嘉魚出于丙穴,良木攢于褒谷。其樹則有木蘭梫桂,杞櫹椅桐,椶枒楔樅。楩柟幽藹于谷底,松柏蓊郁于山峰。擢修干,竦長條。扇飛云,拂輕霄。羲和假道于峻歧,陽烏回翼乎高標。巢居棲翔,聿兼鄧林。穴宅奇獸,窠宿異禽。熊羆咆其陽,雕鶚鴥其陰。猿狖騰希而競捷,虎豹長嘯而永吟。 于東則左綿巴中,百濮所充。外負銅梁于宕渠,內函要害于膏腴。其中則有巴菽巴戟,靈壽桃枝。樊以蒩圃,濱以鹽池。蟞蛦山棲,黿龜水處。潛龍蟠于沮澤,應鳴鼓而興雨。丹沙赩熾出其阪,蜜房郁毓被其阜。山圖采而得道,赤斧服而不朽。若乃剛悍生其方,風謠尚其武。奮之則賨旅,玩之則渝舞。銳氣剽于中葉,蹻容世于樂府。 于西則右挾岷山,涌瀆發川。陪以白狼,夷歌成章。坰野草昧,林麓黝儵。交讓所植,蹲鴟所伏。百藥灌叢,寒卉冬馥。異類眾伙,于何不育?其中則有青珠黃環,碧砮芒消。或豐綠荑,或蕃丹椒。麋蕪布濩于中阿,風連莚蔓于蘭皋。紅葩紫飾,柯葉漸苞。敷橤葳蕤,落英飄飖。神農是嘗,盧跗是料。芳追氣邪,味蠲癘痟。 其封域之內,則有原隰墳衍,通望彌博。演以潛沬,浸以綿雒。溝洫脈散,疆里綺錯。黍稷油油,稻莫莫。指渠口以為云門,灑滮池而為陸澤。雖星畢之滂遝,尚未齊其膏液。 爾乃邑居隱賑,夾江傍山。棟宇相望,桑梓接連。家有鹽泉之井,戶有橘柚之園。其園則林檎枇杷,橙柿梬楟。榹桃函列,梅李羅生。百果甲宅,異色同榮。朱櫻春熟,素柰夏成。若乃大火流,涼風厲。白露凝,微霜結。紫梨津潤,樼栗罅發。蒲陶亂潰,若榴競裂。甘至自零,芬芬酷烈。其園則有蒟蒻茱萸,瓜疇芋區。甘蔗辛姜,陽蓲陰敷。日往菲薇,月來扶疏。任土所麗,眾獻而儲。 其沃瀛則有攢蔣叢蒲,綠菱紅蓮。雜以蘊藻,糅以蘋蘩。總莖柅柅,裛葉蓁蓁。蕡實時味,王公羞焉。其中則有鴻儔鵠侶,振鷺鵜鶘。晨鳧旦至,候雁銜蘆。木落南翔,冰泮北徂。云飛水宿,哢吭清渠。其深則有白黿命鱉,玄獺上祭。鳣鮪鱒魴,鮷鱧鯊鲿。差鱗次色,錦質報章。躍濤戲瀨,中流相忘。于是乎金城石郭,兼帀中區。既麗且崇,實號成都。辟二九之通門,畫方軌之廣涂。營新宮于爽塏,擬承明而起廬。結陽城之延閣,飛觀榭乎云中。開高軒以臨山,列綺窗而瞰江。內則議殿爵堂,武義虎威。宣化之闥,崇禮之闈。華闕雙邈,重門洞開。金鋪交映,玉題相暉。外則軌躅八達,里闬對出。比屋連甍,千廡萬室。亦有甲第,當衢向術。壇宇顯敞,高門納駟。庭扣鐘磬,堂撫琴瑟。匪葛匪姜,疇能是恤? 亞以少城,接乎其西。市廛所會,萬商之淵。列隧百重,羅肆巨千。賄貨山積,纖麗星繁。都人士女,袨服靚妝。賈貿墆鬻,舛錯縱橫。異物崛詭,奇于八方。布有橦華,麫有桄榔。邛杖傳節于大夏之邑,蒟醬流味于番禺之鄉。輿輦雜沓,冠帶混并。累轂疊跡,叛衍相傾。喧嘩鼎沸,則哤聒宇宙;囂塵張天,則埃壒曜靈。阛阓之里,伎巧之家。百室離房,機杼相和。貝錦斐成,濯色江波。黃潤比筒,籯金所過。 侈侈隆富,卓鄭埒名。公擅山川,貨殖私庭。藏鏹巨萬,鈲摫兼呈。亦以財雄,翕習邊城。三蜀之豪,時來時往。養交都邑,結儔附黨。劇談戲論,扼腕抵掌。出則連騎,歸從百兩。若其舊俗,終冬始春。吉日良辰,置酒高堂,以御嘉賓。金罍中坐,肴煙四陳。觴以清醥,鮮以紫鱗。羽爵執競,絲竹乃發。巴姬彈弦,漢女擊節。起西音于促柱,歌江上之飉厲。紆長袖而屢舞,翩躚躚以裔裔。合樽促席,引滿相罰。樂飲今夕,一醉累月。 若夫王孫之屬,郤公之倫。從禽于外,巷無居人。并乘驥子,俱服魚文。玄黃異校,結駟繽紛。西逾金堤,東越玉津。朔別期晦,匪日匪旬。蹴蹈蒙籠,涉寥廓。鷹犬倏眒,罻羅絡幕。毛群陸離,羽族紛泊。翕響揮霍,中網林薄。屠麖麋,翦旄麈。帶文蛇,跨雕虎。志未騁,時欲晚。追輕翼,赴絕遠。出彭門之闕,馳九折之阪。經三峽之崢嶸,躡五屼之蹇浐。戟食鐵之獸,射噬毒之鹿。皛貙氓于葽草,彈言鳥于森木。拔象齒,戾犀角。鳥鎩翮,獸廢足。 殆而朅來相與,第如滇池,集于江洲。試水客,艤輕舟。娉江婓,與神游。罨翡翠,釣鰋鮋。下高鵠,出潛虬。吹洞簫,發棹謳。感鱘魚,動陽侯。騰波沸涌,珠貝汜浮。若云漢含星,而光耀洪流。將饗獠者,張帟幕,會平原。酌清酤,割芳鮮。飲御酣,賓旅旋。車馬雷駭,轟轟闐闐。若風流雨散,漫乎數百里間。斯蓋宅土之所安樂,觀聽之所踴躍也。焉獨三川,為世朝市? 若乃卓犖奇譎,倜儻罔已。一經神怪,一緯人理。遠則岷山之精,上為井絡。天帝運期而會昌,景福肸饗而興作。碧出萇弘之血,鳥生杜宇之魄。妄變化而非常,羌見偉于疇昔。近則江漢炳靈,世載其英。蔚若相如,皭若君平。王褒韡曄而秀發,楊雄含章而挺生。幽思絢道德,摛藻掞天庭。考四海而為儁,當中葉而擅名。是故游談者以為譽,造作者以為程也。至乎臨谷為塞,因山為障。峻岨塍埒長城,豁險吞若巨防。一人守隘,萬夫莫向。公孫躍馬而稱帝,劉宗下輦而自王。由此言之,天下孰尚?故雖兼諸夏之富有,猶未若茲都之無量也。
先秦:佚名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踰 同:逾)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
子曰:“衣敝緼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論語?衛靈公》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兩漢:班固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后十余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后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后月余,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惠等哭,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后雖復欲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于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嚙雪與旃毛并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屮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網紡繳,檠弓弩,于靬王愛之,給其衣食。三歲余,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王死后,人眾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愿聽陵計,勿復有云!」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愿肝腦涂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亡所恨,愿無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于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后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云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后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于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于匈奴,功顯于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圣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余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復終身。常惠后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盡白。
兩漢:司馬遷
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邊。乃以宗正劉禮為將軍,軍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軍棘門;以河內守亞夫為將軍,軍細柳,以備胡。
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送迎。已而之細柳軍,軍士吏被甲,銳兵刃,彀弓弩,持滿。天子先驅至,不得入。先驅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將軍令曰:‘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子之詔。’”居無何,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乃使使持節詔將軍:“吾欲入勞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壁門士吏謂從屬車騎曰:“將軍約,軍中不得驅馳。”于是天子乃按轡徐行。至營,將軍亞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天子為動,改容式車,使人稱謝:“皇帝敬勞將軍。”成禮而去。
既出軍門,群臣皆驚。文帝曰:“嗟呼,此真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軍,若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于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
先秦:列御寇
楊子之鄰人亡羊,既率其黨,又請楊子之豎追之。楊子曰:“嘻!亡一羊何 追者之眾?”鄰人曰:“多歧路。”既反,問:“獲羊乎?”曰:“亡之矣。” 曰:“奚亡之?”曰:“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楊子戚 然變容,不言者移時,不笑者竟日。門人怪之,請曰:“羊賤畜,又非夫子之有, 而損言笑者何哉?”楊子不答。(追者之眾 一作:追之者眾)
心都子曰:“大道以多歧亡羊,學者以多方喪生。學 非本不同,非本不一,而末異若是。唯歸同反一,為亡得喪。子長先生之門,習 先生之道,而不達先生之況也,哀哉!”
宋代:歐陽修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于廟。其后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讎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于誓天斷發,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 而皆自于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受益。” 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故方其盛也,舉天下豪杰,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豈獨伶人也哉!
先秦:宋玉
昔者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臺,望高之觀,其上獨有云氣,崪兮直上,忽兮改容,須臾之間,變化無窮。王問玉曰:“此何氣也?”玉對曰:“所謂朝云者也。”王曰:“何謂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愿薦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旦朝視之,如言。故為立廟,號曰朝云。”王曰:“朝云始楚,狀若何也?”玉對曰:“其始楚也,榯兮若松榯;其少進也,晰兮若姣姬,揚衭鄣日,而望所思。忽兮改容,偈兮若駕駟馬,建羽旗。湫兮如風,凄兮如雨。風止雨霽,云無所處。”王曰:“寡人方今可以游乎?”玉曰:“可。”王曰:“其何如矣?”玉曰:“高矣顯矣,臨望遠矣。廣矣普矣,萬物祖矣。上屬于天,下見于淵,珍怪奇偉,不可稱論。”王曰:“試為寡人賦之!”玉曰:“唯唯!”
惟高唐之大體兮,殊無物類之可儀比。巫山赫其無疇兮,道互折而曾累。登巉巗而下望兮,臨大阺之稸水。遇天雨之新霽兮,觀百谷之俱集。濞洶洶其無聲兮,潰淡淡而并入。滂洋洋而四施兮,蓊湛湛而弗上。長風至而波起兮,若麗山之孤畝。勢薄岸而相擊兮,隘交引而卻會。崪中怒而特高兮,若浮海而望碣石。礫磥磥而相摩兮,巆震天之礚礚。巨石溺溺之瀺灂兮,沫潼潼而高厲,水澹澹而盤紆兮,洪波淫淫之溶。奔揚踴而相擊兮,云興聲之霈霈。猛獸驚而跳駭兮,妄奔走而馳邁。虎豹豺兕,失氣恐喙;雕鶚鷹鷂,飛揚伏竄。股戰脅息,安敢妄摯。于是水蟲盡暴,乘渚之陽,黿鼉鱣鮪,交積縱橫。振鱗奮翼,蜲蜲蜿蜿。
中阪遙望,玄木冬榮,煌煌熒熒,奪人目精。爛兮若列星,曾不可殫形。榛林郁盛,葩華覆蓋;雙椅垂房,糾枝還會。徙靡澹淡,隨波闇藹;東西施翼,猗狔豐沛。綠葉紫裹,丹莖白蒂。纖條悲鳴;聲似竽籟;清濁相和,五變四會。感心動耳,回腸傷氣;孤子寡婦,寒心酸鼻。長吏隳官,賢士失志;愁思無已,嘆息垂淚。
登高遠望,使人心瘁;盤岸巑,裖陳皚皚。磐石險峻,傾崎崖。巌嶇參差,縱橫相追。陬互橫啎,背穴偃蹠。交加累積,重疊增益。狀若礫柱,雜巫山下;仰視山巔,肅何千千。炫燿虹蜺,俯視崢嶸,窐寥窈冥,不見其底,虛聞松聲。傾岸洋洋,立而熊經,久而不去,足盡汗出。悠悠忽忽,怊悵自失。使人心動,無故自恐。賁育之斷,不能為勇。卒愕異物,不知所出。縱縱莘莘,若生于鬼,若出于神。狀似走獸,或象飛禽。譎詭奇偉,不可究陳。上至觀側,地蓋底平。箕踵漫衍,芳草羅生。秋蘭茝蕙,江離載青。青荃射干,揭車苞并。薄草靡靡,聮延夭夭,越香掩掩;眾雀嗷嗷,雌雄相失,哀鳴相號。王鴡鸝黃,正冥楚鳩。秭歸思婦,垂雞高巢。其鳴喈喈,當年遨游。更唱迭和,赴曲隨流。
有方之士,羨門高谿。上成郁林,公樂聚榖。進純犧,禱琁室。醮諸神,禮太一。傳祝已具,言辭已畢。王乃乘玉輿,駟倉螭,垂旒旌;旆合諧。紬大絃而雅聲流,冽風過而增悲哀。于是調謳,令人惏悽,脅息曾。于是乃縱獵者,基趾如星,傳言羽獵;銜枚無聲,弓弩不發,罘不傾。涉莽莽,馳蘋蘋。飛鳥未及起,走獸未及發。何節奄忽,蹄足灑血。舉功先得,獲車已實。王將欲往見,必先齋戒。差時擇日,簡輿玄服。建云旆,蜺為旌,翠為蓋。風起云止,千里而逝。蓋發蒙,往自會,思萬方,憂國害,開賢圣,輔不逮,九竅通郁,精神察滯。延年益壽千萬歲。
兩漢:司馬相如
亡是公聽然而笑曰:“楚則失矣,而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為財幣,所以述職也。封疆畫界者,非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齊列為東藩,而外私肅慎,捐國逾限,越海而田,其于義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論,不務明君臣之義,正諸侯之禮,徒事爭于游戲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
“且夫齊楚之事,又烏足道乎!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終始灞浐,出入涇渭;酆鎬潦潏,紆馀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丘之闕,行乎洲淤之浦,經乎桂林之中,過乎泱漭之野。汩乎混流,順阿而下,赴隘狹之口,觸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洶涌澎湃。滭弗宓汩,逼側泌瀄。橫流逆折,轉騰潎冽,滂濞沆溉。穹隆云橈,宛潬膠戾。逾波趨浥,涖涖下瀨。批巖沖擁,奔揚滯沛。臨坻注壑,瀺灂霣墜,沈沈隱隱,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馳波跳沫,汩濦漂疾。悠遠長懷,寂漻無聲,肆乎永歸。然后灝溔潢漾,安翔徐回,翯乎滈滈,東注太湖,衍溢陂池。于是乎鮫龍赤螭,??漸離,鰅鰫鰭鮀,禺禺魼鰨,揵鰭掉尾,振鱗奮翼,潛處乎深巖,魚鱉讙聲,萬物眾伙。明月珠子,的礫江靡。蜀石黃碝,水玉磊砢,磷磷爛爛,采色澔汗,藂積乎其中。鴻鹔鵠鴇,鴐 鵝屬玉,交精旋目,煩鶩庸渠,箴疵?盧,群浮乎其上,泛淫泛濫,隨風澹淡,與波搖蕩,奄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嶄巖參嵳,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巖陁甗崎,摧崣崛崎。振溪通谷,蹇產溝瀆,谽呀豁閕。阜陵別島,崴磈葨廆,丘虛堀礨,隱轔郁壘,登降施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渙夷陸,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揜以綠蕙,被以江蘺,糅以蘪蕪,雜以留夷。布結縷,攢戾莎,揭車衡蘭,槀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持若蓀,鮮支黃礫,蔣苧青薠,布濩閎澤,延曼太原。離靡廣衍,應風披靡,吐芳揚烈,郁郁菲菲,眾香發越,肸蚃布寫,晻薆咇茀。
“于是乎周覽泛觀,縝紛軋芴,芒芒恍忽。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入乎西陂。其南則隆冬生長,涌水躍波。其獸則?旄貘嫠,沈牛麈麋,赤首圜題,窮奇象犀。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涉冰揭河。其獸則麒麟角端,騊駼橐駝,蛩蛩驒騱,駃騠驢騾六庵注。
“于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珰,輦道纚屬,步櫩周流,長途中宿。夷嵕筑堂,累臺增成,巖窔洞房,頫杳眇而無見,仰攀橑而捫天,奔星更于閨闥,宛虹扦于楯軒,青龍蚴蟉于東箱,象輿婉僤于西清,靈圄燕于閑館,偓佺之倫,暴于南榮。醴泉涌于清室,通川過于中庭。盤石振崖,嵚巖倚傾。嵯峨磼礏,刻削崢嶸。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琘玉旁唐,玢豳文鱗,赤瑕駁犖,雜臿其間,晁采琬琰,和氏出焉。
“于是乎盧橘夏熟,黃甘橙楱,枇杷橪柿,亭奈厚樸,梬棗楊梅,櫻桃蒲陶,隱夫薁棣,答沓離支,羅乎后宮,列乎北園。崒丘陵,下平原,揚翠葉,扤紫莖,發紅華,垂朱榮,煌煌扈扈,照曜鉅野。沙棠櫟櫧,華楓枰櫨,留落胥邪,仁頻并閭,欃檀木蘭,豫章女貞,長千仞,大連抱,夸條直暢,實葉葰楙,攢立叢倚,連卷欐佹,崔錯癹骫,坑衡閜砢,垂條扶疏,落英幡纚,紛溶箾蔘,猗狔從風,藰蒞卉歙,蓋象金石之聲,管籥之音。偨池茈虒,旋還乎后宮,雜襲絫輯,被山緣谷,循阪下隰,視之無端,究之無窮。
“于是乎玄猨素雌,蜼玃飛鸓,蛭蜩蠼猱,獑胡豰蛫,棲息乎其間。長嘯哀鳴,翩幡互經。夭蟜枝格,偃蹇杪顛。隃絕梁,騰殊榛,捷垂條,掉希間,牢落陸離,爛漫遠遷。若此者數百千處。娛游往來,宮宿館舍,庖廚不徙,后宮不移,百官備具。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軒,后道游。孫叔奉轡,衛公參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鼓嚴簿,縱獵者,河江為阹,泰山為櫓,車騎雷起,殷天動地,先后陸離,離散別追。淫淫裔裔,緣陵流澤,云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羆,足壄羊,蒙鹖蘇,绔白虎,被班文,跨壄馬,凌三嵕之危,下磧歷之坻。徑峻赴險,越壑厲水。椎蜚廉,弄獬豸,格蝦蛤,鋋猛氏,羂騕褭,射封豕。箭不茍害,解脰陷腦,弓不虛發,應聲而倒。于是乘輿弭節徘徊,翱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覽將帥之變態。然后侵淫促節,儵夐遠去,流離輕禽,蹴履狡獸。轊白鹿,捷狡兔,軼赤電,遺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彎蕃弱,滿白羽,射游梟,櫟蜚遽。擇肉而后發,先中而命處,弦矢分,藝殪仆。然后揚節而上浮,凌驚風,歷駭猋,乘虛無,與神俱。躪玄鶴,亂昆雞,遒孔鸞,促鵔鸃,拂翳鳥,捎鳳凰,捷鹓鶵,揜焦明。道盡途殫,回車而還。消遙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晻乎反鄉。蹷石闕,歷封巒,過鳷鵲,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馳宣曲,濯鹢牛首,登龍臺,掩細柳。觀士大夫之勤略,均獵者之所得獲,徒車之所轥轢,步騎之所蹂若,人臣之所蹈籍,與其窮極倦谻,驚憚詟伏,不被創刃而死者,他他籍籍,填坑滿谷,掩平彌澤。
“于是乎游戲懈怠,置酒乎顥天之臺,張樂乎轇輵之宇。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虡,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谷為之蕩波。巴渝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顛歌,族居遞奏,金鼓迭起,鏗鎗闛鞈,洞心駭耳。荊吳鄭衛之聲,韶濩武象之樂,陰淫案衍之音,鄢郢繽紛,激楚結風。俳優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娛耳目樂心意者,麗靡爛漫于前,靡曼美色于后。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絕殊離俗,妖冶嫻都,靚妝刻飾,便嬛綽約,柔橈嫚嫚,嫵媚孅弱。曳獨繭之褕紲,眇閻易以恤削,便姍嫳屑,與俗殊服,芬芳漚郁,酷烈淑郁;皓齒粲爛,宜笑的皪;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與,心愉于側。
“于是酒中樂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覽聽馀閑,無事棄日,順天道以殺伐,時休息于此。恐后葉靡麗,遂往而不返,非所以為繼嗣創業垂統也。’于是乎乃解酒罷獵,而命有司曰:‘地可墾辟,悉為農郊,以贍萌隸,隤墻填塹,使山澤之人得至焉。實陂池而勿禁,虛宮館而勿仞,發倉廩以救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與天下為更始。’
“于是歷吉日以齋戒,襲朝服,乘法駕,建華旗,鳴玉鸞,游于六藝之囿,馳騖乎仁義之涂,覽觀《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騶虞》,弋玄鶴,舞干戚,載云?,揜群雅,悲《伐檀》,樂樂胥,修容乎禮園,翱翔乎書圃,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坐清廟,次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于斯之時,天下大說,鄉風而聽,隨流而化,芔然興道而遷義,刑錯而不用,德隆于三王,而功羨于五帝。若此故獵,乃可喜也。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亡國家之政,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繇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辟,而人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受命矣。”
兩漢:劉向
趙且伐燕,蘇代為燕謂惠王曰:“今者臣來,過易水。蚌方出曝,而鷸啄其肉,蚌合而箝其喙。鷸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謂鷸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鷸!’兩者不肯相舍,漁者得而并禽之。今趙且伐燕,燕趙久相支,以弊大眾,臣恐強秦之為漁夫也。故愿王之熟計之也!”惠王曰:“善。”乃止。
唐代:柳宗元
得西山后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鈷鉧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奇狀者,殆不可數。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于溪;其沖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于山。
丘之小不能一畝,可以籠而有之。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問其價,曰:“止四百。”余憐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時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鏟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鳥獸之遨游,舉熙熙然回巧獻技,以效茲丘之下。枕席而臥,則清泠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茲丘之勝,致之灃、鎬、鄠、杜,則貴游之士爭買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棄是州也,農夫漁父,過而陋之,賈四百,連歲不能售。而我與深源、克己獨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書于石,所以賀茲丘之遭也。
先秦:佚名
齊人有馮諼者,貧乏不能自存,使人屬孟嘗君,愿寄食門下。孟嘗君曰:“客何好?”曰:“客無好也。”曰:“客何能?”曰:“客無能也。”孟嘗君笑而受之曰:“諾。”
左右以君賤之也,食以草具。居有頃,倚柱彈其劍,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左右以告。孟嘗君曰:“食之,比門下之客。”居有頃,復彈其鋏,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嘗君曰:“為之駕,比門下之車客。”于是乘其車,揭其劍,過其友曰:“孟嘗君客我。”后有頃,復彈其劍鋏,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左右皆惡之,以為貪而不知足。孟嘗君問:“馮公有親乎?”對曰,“有老母。”孟嘗君使人給其食用,無使乏。于是馮諼不復歌。
后孟嘗君出記,問門下諸客:“誰習計會,能為文收責于薛者乎?”馮諼署曰:“能。”孟嘗君怪之,曰:“此誰也?”左右曰:“乃歌夫長鋏歸來者也。”孟嘗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負之,未嘗見也。”請而見之,謝曰:“文倦于事,憒于憂,而性懧愚,沉于國家之事,開罪于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為收責于薛乎?”馮諼曰:“愿之。”于是約車治裝,載券契而行,辭曰:“責畢收,以何市而反?”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
驅而之薛,使吏召諸民當償者,悉來合券。券遍合,起,矯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
長驅到齊,晨而求見。孟嘗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見之,曰:“責畢收乎?來何疾也!”曰:“收畢矣。”“以何市而反?”馮諼曰;“君之‘視吾家所寡有者’。臣竊計,君宮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君家所寡有者,以義耳!竊以為君市義。”孟嘗君曰:“市義奈何?”曰:“今君有區區之薛,不拊愛子其民,因而賈利之。臣竊矯君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孟嘗君不悅,曰:“諾,先生休矣!”
后期年,齊王謂孟嘗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為臣。”孟嘗君就國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攜幼,迎君道中。孟嘗君顧謂馮諼:“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
馮諼曰:“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請為君復鑿二窟。”孟嘗君予車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謂惠王曰:“齊放其大臣孟嘗君于諸侯,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強。”于是梁王虛上位,以故相為上將軍,遣使者黃金千斤,車百乘,往聘孟嘗君。馮諼先驅,誡孟嘗君曰:“千金,重幣也;百乘,顯使也。齊其聞之矣。”梁使三反,孟嘗君固辭不往也。
齊王聞之,君臣恐懼,遣太傅赍黃金千斤、文車二駟,服劍一,封書,謝孟嘗君曰:“寡人不祥,被于宗廟之祟,沉于諂諛之臣,開罪于君。寡人不足為也;愿君顧先王之宗廟,姑反國統萬人乎!”馮諼誡孟嘗君曰:“愿請先王之祭器,立宗廟于薛。”廟成,還報孟嘗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為樂矣。”
孟嘗君為相數十年,無纖介之禍者,馮諼之計也。
先秦:宋玉
楚襄王問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與?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
宋玉對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寬其罪,使得畢其辭。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有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
故鳥有鳳而魚有鯤。鳳皇上擊九千里,絕云霓,負蒼天,足亂浮云,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籬之鷃,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鯤魚朝發昆侖之墟,暴鬐于碣石,暮宿于孟諸。夫尺澤之鯢,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鯤,士亦有之。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獨處,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先秦:佚名
信陵君殺晉鄙,救邯鄲,破秦人,存趙國,趙王自郊迎。
唐雎謂信陵君曰:“臣聞之曰: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信陵君曰:“何謂也?”對曰:“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也;吾憎人也,不可得而知也。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今君殺晉鄙,救邯鄲,破秦人,存趙國,此大德也。今趙王自郊迎,卒然見趙王,愿君之忘之也。”信陵君曰:“無忌謹受教。”
先秦:孟子及弟子
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為數,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弈秋,通國之善奕者也。使弈秋誨二人弈,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弈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為是其智弗若與?曰:非然也。”
宋代:宋祁
九月九日都督大宴滕王閣,宿命其婿作序以夸客,因出紙筆遍請客,莫敢當,至勃,泛然不辭。都督怒,起更衣,遣吏伺其文輒報。一再報,語益奇,乃矍然曰:“天才也!”請遂成文,極歡罷。勃屬文,初不精思,先磨墨數升,則酣飲,引被覆面臥,及寤,援筆成篇,不易一字,時人謂勃為腹稿。
先秦:左丘明
冬,晉文公卒。庚辰,將殯于曲沃。出絳,柩有聲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鄭使告于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為,鄭必知之。 勤而無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召孟明、 西乞、白乙使出師于東門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
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于崤,有二陵焉。 其南陵,夏后皋之墓地;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秦師遂東。
宋代:蘇轍
太尉執事:轍生好為文,思之至深。以為文者氣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學而能,氣可以養而致。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今觀其文章,寬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間,稱其氣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間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蕩,頗有奇氣。此二子者,豈嘗執筆學為如此之文哉?其氣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動乎其言而見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轍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與游者,不過其鄰里鄉黨之人;所見不過數百里之間,無高山大野可登覽以自廣;百氏之書,雖無所不讀,然皆古人之陳跡,不足以激發其志氣。恐遂汩沒,故決然舍去,求天下奇聞壯觀,以知天地之廣大。過秦、漢之故都,恣觀終南、嵩、華之高,北顧黃河之奔流,慨然想見古之豪杰。至京師,仰觀天子宮闕之壯,與倉廩、府庫、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麗。見翰林歐陽公,聽其議論之宏辯,觀其容貌之秀偉,與其門人賢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無憂,四夷之所憚以不敢發,入則周公、召公,出則方叔、召虎。而轍也未之見焉。 且夫人之學也,不志其大,雖多而何為?轍之來也,于山見終南、嵩、華之高,于水見黃河之大且深,于人見歐陽公,而猶以為未見太尉也。故愿得觀賢人之光耀,聞一言以自壯,然后可以盡天下之大觀而無憾者矣。 轍年少,未能通習吏事。向之來,非有取于斗升之祿,偶然得之,非其所樂。然幸得賜歸待選,使得優游數年之間,將以益治其文,且學為政。太尉茍以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兩漢:賈誼
誼為長沙王太傅,既以謫去,意不自得;及度湘水,為賦以吊屈原。屈原,楚賢臣也。被讒放逐,作《離騷》賦,其終篇曰:“已矣哉!國無人兮,莫我知也。”遂自投汨羅而死。誼追傷之,因自喻,其辭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長沙;側聞屈原兮,自沉汨羅。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極兮,乃殞厥身。嗚呼哀哉!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梟翱翔。闒茸尊顯兮,讒諛得志;賢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謂隨、夷為溷兮,謂跖、蹻為廉;莫邪為鈍兮,鉛刀為銛。吁嗟默默,生之無故兮;斡棄周鼎,寶康瓠兮。騰駕罷牛,驂蹇驢兮;驥垂兩耳,服鹽車兮。章甫薦履,漸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獨離此咎兮。
訊曰:已矣!國其莫我知兮,獨壹郁其誰語?鳳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遠去。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深潛以自珍;偭蟂獺以隱處兮,夫豈從蝦與蛭蟥?所貴圣人之神德兮,遠濁世而自藏;使騏驥可得系而羈兮,豈云異夫犬羊?般紛紛其離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歷九州而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鳳凰翔于千仞兮,覽德輝而下之;見細德之險徵兮,遙曾擊而去之。彼尋常之污瀆兮,豈能容夫吞舟之巨魚?橫江湖之鳣鯨兮,固將制于螻蟻。
兩漢:劉向
荊宣王問群臣曰:“吾聞北方之畏昭奚恤也,果誠何如?”群臣莫對。江乙對曰:“虎求百獸而食之,得狐。狐曰:‘子無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長百獸。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為不信,吾為子先行,子隨我后,觀百獸之見我而敢不走乎?”虎以為然,故遂與之行。獸見之,皆走。虎不知獸畏己而走也,以為畏狐也。今王之地五千里,帶甲百萬,而專屬之于昭奚恤,故北方之畏奚恤也,其實畏王之甲兵也!猶百獸之畏虎也!”
未知:佚名
昔有二翁,同邑(里)而居。甲翁之妻子去鄉,唯叟一人而已。一日,叟攜酒至乙翁第,二人對酌,不亦樂乎!乙翁曰:“向吾遠游冀﹑雍,然(但)未嘗登泰山,君有意同行乎?”甲翁曰:“是山余亦未登,然老矣,恐力不勝。”乙翁曰:“差矣,汝之言!曩者愚公年且九十而移山,今吾輩方逾六旬,何老之有!”甲翁曰:“甚善!”翌日,二翁偕往,越錢塘,絕長江,而至泰陰。夜宿,凌晨上山。乙翁欲扶之,甲翁曰:“吾力尚可,無需相扶。”自日出至薄暮,已至半山矣。
兩漢:王粲
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仇。挾清漳之通浦兮, 倚曲沮之長洲。背墳衍之廣陸兮,臨皋隰之沃流。北彌陶牧,西接昭邱。華實蔽野,黍稷盈 疇。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遭紛濁而遷逝兮,漫逾紀以迄今。情眷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憑軒檻以遙望兮, 向北風而開襟。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悲舊鄉 之壅隔兮,涕橫墜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之嘆音。鐘儀幽而楚奏兮,莊舄顯而越 吟。人情同于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
惟日月之逾邁兮,俟河清其未極。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騁力。懼匏瓜之徒懸兮, 畏井渫之莫食。步棲遲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將匿。風蕭瑟而并興兮,天慘慘而無色。獸狂顧 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原野闃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凄愴以感發兮,意忉怛而慘惻。循階除而下降兮,氣交憤于胸臆。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反側。
宋代:歐陽修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于廟。其后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讎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于誓天斷發,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于人歟?
《書》曰:“滿招損,謙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杰,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豈獨伶人也哉!作《伶官傳》。
宋代:呂蒙正
版本一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雞兩翼,飛不過鴉。馬有千里之程,無騎不能自往;人有沖天之志,非運不能自通。
蓋聞:人生在世,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文章蓋世,孔子厄于陳邦;武略超群,太公釣于渭水。顏淵命短,殊非兇惡之徒;盜跖年長,豈是善良之輩。堯帝明圣,卻生不肖之兒;瞽叟愚頑,反生大孝之子。張良原是布衣,蕭何稱謂縣吏。晏子身無五尺,封作齊國宰相;孔明臥居草廬,能作蜀漢軍師。楚霸雖雄,敗于烏江自刎;漢王雖弱,竟有萬里江山。李廣有射虎之威,到老無封;馮唐有乘龍之才,一生不遇。韓信未遇之時,無一日三餐,及至遇行,腰懸三尺玉印,一旦時衰,死于陰人之手。
有先貧而后富,有老壯而少衰。滿腹文章,白發竟然不中;才疏學淺,少年及第登科。深院宮娥,運退反為妓妾;風流妓女,時來配作夫人。
青春美女,卻招愚蠢之夫;俊秀郎君,反配粗丑之婦。蛟龍未遇,潛水于魚鱉之間;君子失時,拱手于小人之下。衣服雖破,常存儀禮之容;面帶憂愁,每抱懷安之量。時遭不遇,只宜安貧守份;心若不欺,必然揚眉吐氣。初貧君子,天然骨骼生成;乍富小人,不脫貧寒肌體。
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生;水不得時,風浪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注福注祿,命里已安排定,富貴誰不欲?人若不依根基八字,豈能為卿為相?
吾昔寓居洛陽,朝求僧餐,暮宿破窖,思衣不可遮其體,思食不可濟其饑,上人憎,下人厭,人道我賤,非我不棄也。今居朝堂,官至極品,位置三公,身雖鞠躬于一人之下,而列職于千萬人之上,有撻百僚之杖,有斬鄙吝之劍,思衣而有羅錦千箱,思食而有珍饈百味,出則壯士執鞭,入則佳人捧觴,上人寵,下人擁。人道我貴,非我之能也,此乃時也、運也、命也。
嗟呼!人生在世,富貴不可盡用,貧賤不可自欺,聽由天地循環,周而復始焉。
版本二
天地有常用,日月有常明,四時有常序,鬼神有常靈。天有寶,日月星辰。地有寶,五谷金銀。家有寶,孝子賢孫。國有寶,正直忠良。合天道,則天府鑒臨。合地道,則地府消愆。合人道,則民用和睦。三道既合,禍去福來。天地和,則萬物生。地道和,則萬物興。父子和,而家有濟。夫婦和,而義不分。
時勢不可盡倚,貧窮不可盡欺,世事翻來覆去,須當周而復始。
余者,居洛陽之時,朝投僧寺,夜宿破窯。布衣不能遮其體,饘粥不能充其饑。上人嫌,下人憎,皆言余之賤也,余曰:非賤也,乃時也,運也,命也。余后登高及第,入中書,官至極品,位列三公,思衣則有綺羅千箱,思食則有百味珍饈,有撻百僚之杖,有斬佞臣之劍,出則壯士執鞭,入則佳人扶袂,廩有余粟,庫有余財,人皆言余之貴也,余曰:非貴也,乃時也,運也,命也。
蛟龍未遇,暫居云霧之間。君子失時,屈守小人之下。命運未通,被愚人之輕棄。時運未到,被小人之欺凌。初貧君子,自怨骨格風流。乍富小人,不脫俗人體態。生平結交惟結心,莫論富貴貧賤。深得千金,而不為貴,得人一語,而勝千金。吾皆悼追無恨人,富貴須當長保守,
蘇秦未遇,歸家時,父母憎,兄弟惡,嫂不下璣,妻不愿炊,然衣錦歸故里,馬壯人強,螢光彩布,兄弟含笑出戶迎,妻嫂下階傾己顧,蘇秦本是舊蘇秦,昔日何陳今何親。自家骨肉尚如此,何況區區陌路人,抑猶未也。
文章冠世,孔子尚厄于陳邦。武略超群,太公曾釣于渭水。顏回命短,豈是兇暴之徒。盜柘年長,自非賢良之輩。帝堯天圣,卻養不肖之男。瞽叟頑囂,反生大孝之子。甘羅十二為宰相,買臣五十作公卿。晏嬰身長五尺,封為齊國宰相。韓信力無縛雞,立為漢朝賢臣,未遇之時,口無一日甕飧,及至興通,身受齊王將印,嚇燕取趙,統百萬雄兵,一旦時休,卒于陰人之毒手。李廣有射虎之威,到老無封。馮唐有安邦之志,一世無遇。
上古圣賢,不掌陰陽之數。今日儒士,豈離否泰之中。腰金衣紫,都生貧賤之家。草履毛鞋,都是富豪之裔。有貧賤,而后有富貴。有小壯,而后有老衰。人能學積善,家有余慶。青春美女,反招愚獨之夫。俊秀才郎,竟配丑貌之婦。五男二女,老來一身全無。萬貫千金,死后離鄉別井。才疏學淺,少年及第登科。滿腹文章,到老終身不第。或富貴,或貧賤,皆由命理注定。
若天不得時,則日月無光。地不得時,則草木不生。水不得時,則波浪不靜。人不得時,則命運不通。若無根本八字,豈能為卿為相。一生皆由命,半點不由人。
蜈蚣多足,不及蛇靈。雄雞有翼,飛不及鴉。馬有千里之馳,非人不能自往。人有千般巧計,無運不能自達。
吾敬為此勸世文也。
清代:姚鼐
泰山之陽,汶水西流;其陰,濟水東流。陽谷皆入汶,陰谷皆入濟。當其南北分者,古長城也。最高日觀峰,在長城南十五里。
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師乘風雪,歷齊河、長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長城之限,至于泰安。是月丁未,與知府朱孝純子潁由南麓登。四十五里,道皆砌石為磴,其級七千有余。
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繞泰安城下,酈道元所謂環水也。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嶺,復循西谷,遂至其巔。古時登山,循東谷入,道有天門。東谷者,古謂之天門溪水,余所不至也。今所經中嶺及山巔崖限當道者,世皆謂之天門云。道中迷霧冰滑,磴幾不可登。及既上,蒼山負雪,明燭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徠如畫,而半山居霧若帶然。
戊申晦,五鼓,與子穎坐日觀亭,待日出。大風揚積雪擊面。亭東自足下皆云漫。稍見云中白若摴蒱數十立者,山也。極天云一線異色,須臾成五彩。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紅光,動搖承之。或曰,此東海也。回視日觀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絳皓駁色,而皆若僂。
亭西有岱祠,又有碧霞元君祠;皇帝行宮在碧霞元君祠東。是日,觀道中石刻,自唐顯慶以來,其遠古刻盡漫失。僻不當道者,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石蒼黑色,多平方,少圜。少雜樹,多松,生石罅,皆平頂。冰雪,無瀑水,無鳥獸音跡。至日觀數里內無樹,而雪與人膝齊。
桐城姚鼐記。
李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