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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微信公眾號“瞭望智庫”(ID:zhczyj),作者:崔赫翾12月14日上午,國家文物局在北京召開線上會議,聚焦甘肅、河南、陜西三個重要考古發現和研究成果。會上公布了陜西省西安市白鹿原江村大墓即為漢文帝霸陵。漢文帝霸陵的考古調查和發掘工
來源:微信公眾號“瞭望智庫”(ID:zhczyj),作者:崔赫翾
12月14日上午,國家文物局在北京召開線上會議,聚焦甘肅、河南、陜西三個重要考古發現和研究成果。會上公布了陜西省西安市白鹿原江村大墓即為漢文帝霸陵。
漢文帝霸陵的考古調查和發掘工作始于上世紀60年代,此前根據元代駱天驤《類編長安志》記載,漢文帝霸陵的位置在江村大墓以北兩公里的鳳凰嘴下。而此次江村大墓確認為真正的漢文帝霸陵,糾正了一個流傳近千年的關于西漢帝陵的錯誤認識,也解決了西漢十一座帝陵的名位問題。
不起封土漢文帝
航拍西安漢文帝霸陵墓葬坑。圖|IC photo
早在秦漢時代就有“事死如事生”的觀念,墳墓是墓主留在世間的最后遺跡,象征著墓主的終極地位和榮耀。
然而,對于象征身份權力的封土,漢文帝是拒絕的。
一是節約。西漢帝陵封土高一般都在30多米,據考古學家測算,封土需要動用30多萬勞動力,漢文帝考慮到節儉民力,臨終遺詔“霸陵山川因其故,勿有所改”。
二是防盜。漢文帝曾很擔心身后陵墓被盜,中郎將張釋之對他說:如果陵墓中有吸引盜墓賊的東西,就算把整個南山全部用鐵鑄起來,也還是有人去挖的;如果陵墓中沒有吸引盜墓賊的東西,雖然沒有石槨,又有什么可擔心的呢!
聽完張釋之的話,“孝文悟焉,遂薄葬,不起山墳”。《漢書?文帝紀》也有“因其山,不起墳”的記載,這一點表明了霸陵沒有封土。
但也正是因為不起墳丘,以山為陵的表述,相當長時間里誤導了人們對于霸陵位置的判斷。
平平無奇鳳凰嘴
《三輔黃圖》中記載的霸陵只是說“在長安城東七十里,因山為藏、不復起墳”;北魏時期酈道元所注的《水經注》提及漢文帝陵在白鹿原上;到了北宋,《長安志》對于霸陵位置也做了同樣的記載,這就為霸陵的位置提供了一個范圍——白鹿原。但從藍田一直到浐河邊,30公里的范圍都算白鹿原,再精準的位置就無人知曉了。
最早記載霸陵在鳳凰嘴的,是元朝。方志學家駱天驤青少年時期,從游故舊碩儒,遍覽關中勝跡,稔熟于當地風貌與掌故,一時成為頗有名望的儒士。晚年的駱氏,致力于《類編長安志》的編纂,該書中有“文帝霸陵在京兆通化門東四十里白鹿原北鳳凰嘴下”的記載。
由于鳳凰嘴的整個山形很像帝陵封土,在地勢加持以及史書“因山為墓”記載的多重影響下,山前立滿碑石。其中,比較重要的有“康熙二十七年御制碑”“雍正元年祭祀碑”“嘉慶二十四年御祭碑”,清代陜西巡撫畢沅立碑也在此處,因此,百年以來人們認為漢文帝霸陵就在鳳凰嘴。
20世紀上半葉,多名中外學者先后到鳳凰嘴考察,都認為鳳凰嘴就是霸陵。
1966年和1975年,陜西省文物管理委員會的王學理會同吳鎮烽,兩次對霸陵、南陵的從葬坑進行了搶救發掘。上世紀80年代,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的劉慶柱和李毓芳,對霸陵、南陵進行考古調查與測量。
2011年,在國家文物局大遺址考古工作中,陜西省和西安市的考古專家對鳳凰嘴進行了一個多月的勘探,沒有發現人工開鑿過的痕跡。“當時我還想,是不是我們的工作做得不夠細致,漏掉了什么線索,一時還不敢輕易下結論。”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馬永嬴回憶道。
哪怕是后來用上地磁雷達、高密度電阻法、測氡法等現代化的手段,對鳳凰嘴進行勘測。除鳳凰嘴下的10余通明、清碑石外,鳳凰嘴山體并無空洞,因此其山體內部也就不可能存在一座大型墓葬。
學者還從另一個角度進行了推測排除。有學者表示,據西漢帝陵傳統,陵園一般建于黃土臺塬的邊部,除帝陵陵園較為高隆外,整個陵園內較為平整,高差不大。但鳳凰嘴與陵園內最低處高差達230米,在建陵過程中難以建設外藏坑、禮制建筑等設施,且鳳凰嘴與竇皇后陵封土相距2100米,比西漢國力最強的武帝茂陵帝后陵墓之間的距離還大,鳳凰嘴顯然不可能是霸陵。
鳳凰嘴真的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土原。
那元朝這樣一位有名的方志學家為何如此信誓旦旦地認為鳳凰嘴就是霸陵?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有專家推測,漢朝之后的學者很可能受到史書中關于霸陵“因山為藏、不復起墳”記述的影響。而且對于元朝的學者來說,他們很容易受到距離他們更近的唐朝陵墓形式的影響——相比于漢朝通常采用的壘土為陵的方式,唐朝帝王陵墓最突出的特點是因山為陵。
唐代的“因山為陵”起始于太宗李世民的昭陵。據文獻記載,貞觀十年文德皇后長孫氏去世,李世民遵照其“請因山而葬”“儉薄送終”的遺囑,汲取“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是無不掘之墓”的古訓,親自選定孤聳回絕的九崚山主峰為陵址,營建昭陵玄宮。
此舉既實現了文德皇后“儉葬”的遺愿,又能使“奸盜息心”,開創了唐朝帝王死后“因山為陵”埋葬的先例,此后,子孫后代“奉以為法”。這一埋葬形式到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的乾陵時成為定制——整個山頭作為陵冢,開山鑿洞營造寢宮,墓道全部用石條填封。
也許,駱天驤剛好探尋至白鹿原鳳凰嘴,看到一座俊秀的小山峰,而且從灞河位置往這邊看的話,確實也是氣勢俊秀,最終誤認為是霸陵所在地。
陰差陽錯江村墓
既然霸陵不在鳳凰嘴,霸陵到底在哪?
2001年,霸陵陵區連續發生多起重大盜墓事件,竇皇后陵以及霸陵區的陪葬墓先后被盜,“江村大墓”就是這個時候被發現的。
當年10月16日晚,張小彥和黃世民組織的盜墓團伙摸到了狄寨塬附近的一片高粱地里,順著以前的盜洞,他們很快就挖到了墓室。但他們并未找到想要的金銀器,而是順手摸了幾個黑色的陶俑帶出來倒賣。
一開始這些陶俑僅賣300元一個,后來加價到800元一個,文物販子也要。之后他們多次鉆進墓室,前后盜出了180多件陶俑。
幾經倒手,有些陶俑流落海外。2002年,6件從這里被盜出境的西漢黑陶俑出現在美國索斯比拍賣行的拍賣圖錄上,即將被拍賣。我國政府通過外交途徑,及時進行了交涉。
經過多方努力,這6件陶俑于2003年回到西安。隨后,相關部門對這6件陶俑的來歷展開了調查,最終確定是盜墓分子從江村大墓盜掘的。
【注:江村大墓的命名是按照考古學的規范,對無主遺址和墓葬等,根據當地最小地名的名字來命名。這處大墓位于江村東側,就叫做江村大墓。】
與此同時,江村大墓也開始了漫長的考古發掘歷程。
“亞”字形大墓的出現
2006年,考古人員對江村進行了考古調查,勘探結果讓大家大吃一驚,這里竟然隱藏著一座有著四條墓道的“亞”字形大墓。
“亞”字形大墓是一種大型墓葬,墓室為方形或亞字形,帶四條長墓道,全形如古文字中的亞字,或稱十字形墓。西漢帝陵中,從開國之君漢高祖到末代皇帝漢平帝的陵墓均為“亞”字形。
諸侯王一般使用中字形的墓葬方式,這種墓葬一般有兩個墓道,比如秦景公的秦公一號墓就是這樣。除此之外,還有較中字形墓更小的甲字形墓,通常是墓室南側一端延伸出一條墓道。
而100多個環繞江村大墓,象征官署機構的外藏坑中,清理出了“中司空印”“中司空丞”“山官”“倉印”“廄廥”等多枚明器官印,這些都在進一步佐證墓主身份不一般。
同塋異穴
2016年,江村大墓外藏坑受到盜擾,為確認墓葬保存狀態及周邊文物的分布情況,經國家文物局批準,考古工作者對江村大墓及其附近的竇皇后陵、薄太后南陵和相傳為漢文帝霸陵的“鳳凰嘴”地點,進行了系統的考古調查、勘探,并對陵園外藏坑進行了考古發掘。
西漢每座帝陵旁都有襯葬的皇后陵。后陵多位于帝陵之東,如果有兩位皇后共同祔葬的,則一東一西相峙而列,如元帝渭陵,東西兩側即為后陵。后陵規模略小于帝陵,但陵寢形制和建筑布局與帝陵相同。有的皇后在位時間較長,并臨朝執政,其陵墓規模亦可與帝陵相同,如呂后陵與高祖長陵規模相當。
竇皇后陵位于江村大墓東北700米,地面有覆斗形封土,墓葬也是呈“亞”字形豎穴土擴木槨墓。
史料記載,竇皇后與漢文帝的女兒竇太主陪葬霸陵。之前有不少人認為江村大墓是竇太主的墓葬。
但隨著考古發掘進一步深入,一圈圍墻定了乾坤。江村大墓外圍有卵石鋪砌的陵園設施(暫名“石圍界”),邊長390多米,寬1.5米,石圍界外側四面正中有門址。位東的竇皇后陵也有自己的夯土園墻。
但通過勘探、試掘,在江村大墓、竇皇后陵外圍還發現了一道東西殘長1200余米,南北寬863米的夯墻遺址。
這意味著,兩座大墓在同一個陵園,但一人一穴。《史記·外戚世家》載“漢帝后同塋,則為合葬,不合陵也,諸陵皆如此”。
12月14日,國家文物局公布最新考古成果,基本確認陜西西安市白鹿原江村大墓即為漢文帝劉恒的霸陵。這里距離“鳳凰嘴”只有2.1公里。
千年謬誤就此糾正。
為何選擇白鹿原?
《漢書》載:漢文帝“七年夏,六月己亥,帝崩于未央宮……乙巳,葬霸陵。”
縱觀西漢帝陵,除了漢文帝的霸陵和漢宣帝的杜陵(位于鳳棲原東北鴻固原上),其他均在咸陽原上,自西向東依次為漢武帝茂陵、漢昭帝平陵、漢成帝延陵、漢平帝康陵、漢元帝渭陵、漢哀帝義陵、漢惠帝安陵、漢高祖長陵和漢景帝陽陵,東西綿延近百里。
為何漢文帝偏偏選擇白鹿原?
一方面,與古代昭穆制度密不可分。
漢代人認為:“父為昭,子為穆,孫復為昭,古之正禮也”。
西漢皇帝屬于昭位者有高祖、景帝、昭帝、宣帝、成帝;屬于穆位者有惠帝、文帝、武帝、元帝、哀帝和平帝。從西漢帝陵分布中可以看出,輩分相同者,因其昭穆序位相同,帝位相連,死后不能葬在同一陵區。如惠帝和文帝皆為高祖之子,均屬于穆位。惠帝安陵在長陵之旁,文帝只能另辟陵區于渭河之南。
而輩分不同,屬于隔輩者繼位,由于其昭穆序位相同,帝位相連,死后也不可能葬在同一陵區。如宣帝為昭帝堂孫,二帝均為昭位,宣帝劉詢繼昭帝劉弗陵而為皇帝,因此宣帝不能葬在咸陽原陵區,而選到了鴻固原上。
另一方面,由當時的政治形勢所決定。
漢文帝即位時,其父兄以陵墓的形式已經在京城北側建起了一個緩沖地帶,但長安以東除了關中東部的函谷關、東南的武關之外,卻再無屏障。一旦關隘陷落,京城即危在旦夕。
而白鹿原居高臨下,又有灞、浐兩河護衛,如果在此營建陵墓,設置陵邑,遷居大量民眾,扼守東西交通要道,勢必在京城長安以東形成了一道堅固的屏障。
霸陵,為何重要?
霸陵的確認,在今天還有什么意義?
著名歷史學家、古文字學家、清華大學歷史系教授李學勤曾經說過,判斷考古的價值,有這樣兩個標準:一是采用什么方法去發掘,二是考古發現是否能對現代已有認知進行改變和補充。
首先,霸陵的確認解決了名位問題。1933年,日本考古學家足立喜六將其在長安踏查、勘測和研究結果結集成冊,由東洋文庫出版了《長安歷史遺跡的研究》一書,此書第五章“漢代的陵墓”或可視為西漢十一陵考古研究的開山之作。
80年代以來,我國考古研究者對西漢帝陵做了一系列的考古發掘工作,對西漢帝陵的名位及排列順序進行了修正,大致掌握和了解了西漢帝陵的形制結構和布局特點。此次發現否定了“鳳凰嘴”為漢文帝霸陵的傳統認識,確定了漢文帝陵墓的準確位置,解決了西漢十一陵的名位問題。
其次,霸陵是西漢帝陵制度發展演變的關鍵環節。霸陵的雙重陵園、帝陵居中、象征官署機構的外藏坑圍繞帝陵布局等,均為西漢帝陵中最早出現。在此之前,在高祖長陵、惠帝安陵中,帝、后陵均位于同一陵園之中,沒有為后陵修建單獨的陵園。這種制度可能沿襲的是戰國以來如河南輝縣固圍村魏國王陵區、河北平山中山國王陵區內將王陵和哀后同置一個陵區的傳統。
而在漢文帝之后,從景帝陽陵開始全面實施三重陵園制度。據武帝茂陵、昭帝平陵、宣帝杜陵、元帝渭陵、平帝康陵的考古調查資料,茂陵、平陵、渭陵、康陵也均施行三重陵園制度。
霸陵平面格局,上承長陵、安陵,下啟陽陵、茂陵、平陵及杜陵,是西漢帝陵制度發展演變的關鍵環節,同時也折射出西漢帝國政治思想、意識形態的發展和變化。
最后,霸陵出土的大量珍貴文物中,印章、封泥及其它帶字文物等,證實了“陵墓若都邑”、帝陵“模仿現實中的西漢帝國”的建設理念。眾多帶有草原風格的金銀器,則是先秦兩漢時期農牧文化交流與融合的直接證據,見證了中華文明由“多元”到“一體”的歷史發展趨勢。
參考資料:
1.糾正近千年謬誤!真·漢文帝霸陵原來在這丨中國新聞網,2021-12-14;
2.為什么是它?關鍵性證據坐實江村大墓就是漢文帝霸陵丨西安晚報,2021-12-14;
3.漢文帝霸陵是怎么被發現的?這要從多年前的一起盜墓案說起……丨學習大國, 2021-12-14;
4.視死如生丨葛劍雄,語文教學與研究,2007;
5.揭秘漢文帝霸陵:“鳳凰嘴”謎團;因何而起?西晉末年那次盜掘規模有多大?丨紅星新聞,2021-12-15;
6.漢文帝霸陵陵址非鳳凰嘴 或為01年發現的江村大墓丨西安晚報,2015年9月;
7.漢文帝霸陵,為什么在白鹿原丨澎湃新聞,2021-12-15;
8.秦、西漢帝陵的內、中、外三重陵園制度初探丨中國文物報,2007年5月18日,第007版。
金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