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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連 探 親 記
初業生
1968年11月,我岳父桑雨田在臨朐縣京劇團被造反派迫害至死,岳母及子女被打成特務家屬。岳父在大連的大哥、二哥、大妹聽到岳父被害的噩耗,第一時間趕到臨朐九山,看望岳母及子女。從這以后,他們每月都給岳母寄錢撫養子女,直到1978年9月岳父冤案平反昭雪。
大連親人的關懷,岳母一直掛在心上。她想著,等孩子長大了,一定讓他們去大連看望三家親人。答謝他們十多年的救難之恩。
1980年7月,我師范畢業分配到九山初中任數學教師。我岳母就住在九山公社的小博石村。1980年秋天,岳母讓我和未婚妻及大內弟去大連看望三家親人。那時候我們家里很窮,人人都是衣衫襤褸。我和未婚妻定婚沒花一分錢彩禮,而我的一身新衣服還是未婚妻用工資給買的。我剛畢業兩個月,每月工資29.5元,上學借的錢(幾十元書費和路費)還沒還上。手里剩下的那點錢,也就巧好夠買飯票的。
所以,去大連的花費和禮品都是岳母準備。我已出嫁的姐姐聽說后,向生產隊賒了20斤栗子,讓我帶到岳母家。岳母把20斤栗子和帶皮的花生炒了,裝了三大提包,這就是我們去大連走親戚的全部禮物。
岳母又烙了一鍋火燒,包了一包袱,讓我們帶著路上吃。岳母又將八十元錢裝在一個小布袋里,用線縫在未婚妻上衣里邊,并用關針將袋口關嚴。這是來回買票的錢,那可得萬無一失。
一切準備妥當,我去九山郵電局發了電報,告訴大姑我們到煙臺的時間。大姑收到電報,就會知道煙臺至大連的船幾點到。她們到時間去大連碼頭接我們。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帶上準備的物品,從九山乘車先到臨朐,后轉車到益都火車站。在火車站經過排長隊,好不容易買上了三張中午十二點多的火車票。我們提著大提包和包火燒的包袱,隨著人流擠進了開往煙臺的火車。當找好座位,把物品放到行李架上,我們才舒了一口氣。
剛坐下不一會,就聽到汽笛長鳴。接著,火車喘著粗氣慢慢開出益都站,在鐵軌上咣當咣當向東奔馳。當火車駛入膠東平原,我們的心情也變得寬闊起來。一片片成熟的玉米和高粱從車窗快速閃過。遠處的玉米高粱隨風起浪,一直涌到天際。
因為我沒見過大海,所以一看到起伏的綠浪,就誘發聯想:“大海是什么樣子?海浪高嗎?我們要乘船跨越渤海,那時候是什么感覺?”我越想越興奮,恨不得立刻就到煙臺,立刻坐上去大連的輪船。
可火車不懂我們的心情,還是咣當咣當不緊不慢地行駛。直到晚上八點多鐘,火車才緩緩駛進煙臺火車站。我們背著大包小包走出火車站,向出站口的服務員一打聽,才知道煙臺港就緊挨著火車站。
煙臺港候船廳的門大開著,里面坐著很多等船的旅客。售票處就在候船大廳的北側,只有一個售票窗口。我從窗口上面一張說明上看到,煙臺至大連每天只有一次航班,開船時間是每晚八點,售票時間是每天上午八點。
要想購買船票,還得等十二個小時。我們找了三個空座位坐下,從包袱里拿出火燒,每人吃了兩個。
候船廳內不供開水,在大門外十多米處有一賣熱水的。價格是一角錢一暖瓶,二分錢一搪瓷缸子,大缸子需要四分。我和內弟買了三缸子熱水,端回去每人喝了一缸子。
離賣票時間還早,我們想在座位上睡會覺。但候船廳內很吵,無法入睡。那季節天還不冷,我們便找了幾張旅客丟棄的舊報紙,鋪在候船廳外的走廓里。然后將所帶提包堆放在中間,我們三個在兩邊,雙手抱膝開始睡覺。不一會,愛人和內弟就睡著了。我怎么也睡不著,只是偶爾迷糊一會。
天剛放亮,我就走進售票廳。這時,購船票的人已排起了長隊。我趕緊挨在了長隊的后面。等到八點,售票窗口開了。但沒賣幾張票,窗口就關了。我問候船廳內的服務員,他們說船票賣完了才關窗。
沒有辦法,我們又在售票廳外走廊里等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天不亮,我就到售票廳等著買票。但我又來晚了,售票窗口前又有二十多人排著隊。與昨天一樣,售票窗口打開,沒賣幾張票窗口又關了。
我悻悻地離開售票廳,就去外邊買水喝。買水時我問賣水的老大爺:“大爺,我想買三張去大連的船票,怎么窗口一開沒賣幾張,票就沒了?”聽了我的話,大爺說:“船票都走后門賣了,在窗口只賣剩下的幾張。”聽了大爺的話,我想:“看來在窗口等是買不到船票了”。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售票廳門口團團轉。
面對浩瀚的大海,我沒有心情欣賞這美麗的景色。我絞盡腦汁地想:“在煙臺我們有沒有認識的人?有沒有能夠買票的關系?”我想了好久,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時候,忽然想起了我們大隊的老鄉郭修民。他在煙臺邊防檢查站當軍官,找他幫忙是不是能買到船票?想到這里,我就決定去找郭修民。
我走出煙臺港,在大街上漫無邊際地找。遇到人我就問:“同志,煙臺邊防檢查站在哪里?”人家都是回答不知道。就這樣,我找了一上午,不知走了多少大街小巷,也沒找到煙臺邊防檢查站在哪里。
當我就要決定返回煙臺港的時候,遇到了一位解放軍。我向前問:“解放軍同志,您知道煙臺邊防檢查站在哪里嗎?”那解放軍回答:“知道,就在前面,離這里不遠,我帶你去。”說完,解放軍同志把我領到了煙臺邊防檢查站,他就告辭了。
我一走進邊防檢查站,正好碰上了老鄉郭修民。他看到我打了一楞,然后哈哈地笑了,說:“看柿餅的!當年看柿餅時是一個小孩子,現在長成大小伙子了。”
需要說明一點,郭修民為什么叫我看柿餅的。那是文化大革命中的1968年冬天,我大隊成立了兩個造反派組織和一個保皇派(保原村干部)組織,我參加的是保皇派風雷激戰斗隊。風雷激戰斗隊每天晚上在我們生產隊烘煙屋里開會(烘煙屋冬天閑置),我也每天晚上跟著大人去聽會。兩間烘煙屋的一間堆滿了柿餅,柿餅上面蓋了一層苫子。
有一天晚上,我趴在蓋柿餅的苫子上睡著了。大人們開完會就鎖上門走了。等我睡醒了,發現屋里漆黑一團。我感到很害怕,就抓住門使勁拽,邊拽邊沒命地嚎哭。哭了一晚上,嗓子都哭啞了。等到我大爺一早背著糞筐拾糞,才聽到了我的哭聲。他叫來生產隊長和保管員,打開了兩把鎖,我才哭著回了家。
從此,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叫我看柿餅的。郭修民參加的是風雷激戰斗隊,他每天晚上也到烘煙屋里參加會議。他對我很熟,在村里論輩分我叫他二哥。所以,他當兵前見了我都叫我看柿餅的。
我對郭修民二哥說了去大連探親買不到船票的情況,他立即打電話給煙臺港售票處,要買三張去大連的船票。售票處的人說當天船票已售完,只能買第二天的船票。因為邊防檢查站和煙臺港有直接業務關系,所以他們很痛快地給留出三張四等倉船票。
郭修民二哥帶著我去煙臺港取回了所帶的物品,我愛人和內弟一塊來到邊防檢查站接待處。二哥安排伙房做了飯和菜,并開了一瓶白酒招待我們。吃完晚飯,二哥和我們拉起了家常,一直拉到凌晨一點多鐘才睡覺。
第二天,我們起得很晚,吃了飯就中午了。我們在邊防檢查站一直待到吃了晚飯,才去了煙臺港。二哥帶我們去售票辦公室取了船票,把我們送到船上,找到床位。直到輪船快要開了,他才下船回邊防檢查站。
隨著一聲氣笛的長鳴,輪船緩緩駛出煙臺港,我們的心才慢慢安靜下來。我對愛人和內弟說:“這次幸虧老鄉郭修民二哥幫忙買票,要不我們在煙臺再等三天也恐怕買不上船票,太感謝我的老鄉郭修民二哥了。”聽了我的話,愛人和內弟都笑了,說:看來我們這次探親還很幸運。”
輪船經過一夜的航行,于第二天早晨六點鐘到達大連港。我們背著包下了船,一走出出站口就遇到了接站的大姑和兩個女兒。親人相見,心里有說不出的那種親切。大姑緊攥著我愛人的手,說:“自從接到電報,我們娘仨每天早六點就來接站,前兩次沒接到,就想到你們在煙臺買船票肯定遇到了困難。”
大姑領著我們,坐上公交車去了她家。大姑家在沙河口區的一座家屬樓上,這座樓只有上下兩層,每戶都是上下樓。大姑住著不太大的上下兩層,一出門口就是大街。我們到了大姑家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樣,感到既親切又溫暖。大姑夫忙著端茶倒水,大姑和兩個表妹下廚房一起忙活,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讓我們多吃。我們也不客氣,放開肚子使勁吃,人人都吃得肚兒圓。
第二天,吃了早飯,大姑就帶我們去看大爺。大爺離大姑家不遠,他也住著上下樓,房子比大姑家稍大點,一樓有一個小院。我們去時,大爺坐在小院里的一把椅子上。大姑向大娘介紹了我們的情況,大娘又對著大爺的耳朵說了一會。只見大爺眼里滾出了淚珠,一只手比劃著,嘴里啊——啊——啊了幾聲。我們都不知道大爺要說什么,我們三個都跟著大爺流淚。
大娘對我們說:“你大爺是腦血栓后遺癥,現在不會說話。”聽了大娘的話,我們的淚水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們對大娘說了一些家里的情況,就放下禮品,跟著大姑回到了她家。午飯后,大姑又帶我們去看二大爺。
來到二大爺家,全家人起來迎接我們。最高興的數二大爺,他身材魁梧,聲如洪鐘,快言快語,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位豪爽人。聽大姑說過,二大爺沒有文化,當過兵,參加過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得了不少軍功章。今天一見,才覺得桑家也有這么一位關云長。在二大爺家吃了晚飯,大姑又帶我們去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
第三天,大姑帶我們去游覽了老虎灘公園。在老虎灘公園,我們第一次見到了老虎、獅子、黑熊等動物和各種美麗的珍鳥。有些動物和鳥,我們雖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但我們還是大飽了眼福。
第四天,大姑托人給買上了大連至煙臺的三等倉船票。并準備了一些糖果、點心、干海產品等禮物,還將一些舊衣服裝了一提包。大姑還將一臺新買的還沒拆封的鷹輪牌縫紉機,讓我們帶回家。
晚飯后,大姑和兩個女兒送我們去了大連港。在上船前,大姑又和我們親熱地說了一些話。我們也緊握著大姑的手久久不愿離開。直到快開船了,我們才戀戀不舍地和大姑及兩個表妹告別。
我用一根竹扁擔,挑著那臺縫紉機和幾個提包。顫顫巍巍上船下船,進站出站,乘輪船,坐火車、汽車。經過一天一夜地奔波,才在日落西山的時候回到了臨朐九山。
岳母看到我們順利從大連回來,高興得臉上掛滿了笑,并問這問那。我們都一一把大連那邊親人的情況向她細說。岳母聽完,特意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犒賞我們。
第二天,岳母把帶回的禮品分成好多份,一些送給鄰居,一些分給孩子們。當然,我也有一份,岳母還特意將帶回的那一提包舊衣服給我(我家里窮)。我將舊衣服帶回家,幾個妹妹把它搶著分了。因為這些衣服除顏色淺點外,布料還有七八成新。妹妹們穿著它下地干活,還是很耐磨的。
帶回的那臺縫紉機,就放在了岳母家。第二年我和愛人結婚,岳母將這臺縫紉機作為嫁妝陪送給了我們。這臺縫紉機在我家也沒派上大用場,只有我偶爾用它加工個被罩、床單,換個衣服拉鏈,加工幾雙鞋墊等。
現在,這臺縫紉機閑置在臨朐的住宅樓里。每次回臨朐時,我都看到它在臥室一角穩穩地站著。它一言不發,好像在那里靜靜地回顧著我們大連探親的行程,靜靜地見證著祖國日新月異的發展變化。
作者簡介:初業生,男,1957年生,山東臨朐人,退休干部。退休后愛上文學,喜歡回憶回憶過去的事,并用文字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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