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習慣了隨時隨地就可以找到對方，但人和人的距離并未和技術的發展同步，我們與父母之間依然有難以跨越的鴻溝、對愛人懷著難以啟齒的話、電話簿里存著許久不見的老友號碼，每每念起，卻不敢莽撞地打過去。你是否會想起在更遠的過去，寫信是人們傳遞思念

我們已經習慣了隨時隨地就可以找到對方，但人和人的距離并未和技術的發展同步，我們與父母之間依然有難以跨越的鴻溝、對愛人懷著難以啟齒的話、電話簿里存著許久不見的老友號碼，每每念起，卻不敢莽撞地打過去。

你是否會想起在更遠的過去，寫信是人們傳遞思念唯一的方式，字斟句酌，把對親人、愛人、知己的思念寫在紙上。和重要的人之間，你也許需要一次認真的告白。

整理｜史千蕙 周玲玲

編輯｜柏櫟 涂雨清

插畫｜吳楊楊

中秋節將至，《人物》發起中秋家書召集，邀請到許凱、李沁、吳克群、楊玏、饒子君擔當「中秋家書」召集人。我們也遍尋了上千封名家家書，并將以H5的方式呈現一座「家書圖書館」，為你尋找到最適合此情此景的一封家書。

通過公眾號后臺征集，截至目前我們共獲得了由《人物》讀者投來的2711封「中秋家書」，也正是在這些家書之中，最細膩的情感共振得以呈現。

有讀者寫信給父母，忽然之間，她想要成為父母的一個朋友，聽他們說說她未曾見過的人生。還有人寫給昨日戀人，祝福「在彼此看不到的時光里盡情生活」。當然也有人寫給孩子，安慰她這個世界有失望才會有希望的存在。

我們選擇了11封讀者來信。或許在這其中你也能看到自己深藏的情感，因為，那些想說而沒有說的話，他們寫在了信里。

給父母長輩：每個人都像是海中的一座孤島

幾位舅公：

老宅新修，即將完工，監工的是家里人，可放心，望泉下有知。

?@翁明玉

爸爸媽媽：

我們家好像一直挺遠的。 對，我說的是關系，不是距離。 在我們家啊，每個人都像是海中的一座孤島，遙遙相望。

我所知道的你們，是一直在為家庭，為撫養我和姐姐兩個人，努力工作生活。關于你們的喜好、習慣、理想追求，我一無所知。以至于你們對我來說太模糊了，只有外形的大致輪廓，卻沒有細節來填充。

所以我一直在好奇，你們在結婚前，到底各自是怎樣的人，有著怎樣的理想和追求，你們現在又懷著怎樣的心情過現在的生活。 對家庭的感覺是累贅、負擔嗎？還是幸福、甜蜜？亦或是安安穩穩、平淡如水？ 爸爸的工作疲憊嗎？對工作是喜愛還是無奈？媽媽的主婦生活開心嗎？有什么家庭以外的事情想去做的嗎？如果你們都只需要考慮自己，不必考慮我和姐姐，也不必考慮自己的父母親，你們想去做什么，成為什么樣的人呢？有我能夠幫的上忙的地方嗎？

對不起，以前我只是把你們當做我的爸爸媽媽，但是現在我意識到你們是裘利榮和裘堯娟，是兩個獨立的人，有著自己的喜怒哀樂思想理想。但我好像全然不知。 如果你們愿意，可不可以寫封信告訴我這些問題的答案。我想以朋友的角色來了解一下你們，而不是你們僅僅是我的爸爸媽媽。不要打電話或者當面聊哦，我會不好意思的。

?@你們的女兒 裘世超

父親：

我想你的次數，總比見你的次數要少。距離我們上次見面，已經是兩年前了。那是在北京的夏天，我們坐一個小時公交去火車站，你送我回學校，一路上，我們相對無言，臨別時，你用地鐵卡最后二十塊錢給我刷了五瓶飲料，笑著和我告別，你總是對著我笑，我感覺你笑起來很苦。

我知道，父親。這兩年，你越長越老，越老越丑，老了，就無法對自己負責。我也是，沒有一張照片能夠證明我們的過去，我們不常通電話，也很少視頻，我很久沒有錢打給你，我們只是對彼此保持著最神秘的牽掛和漫不經心的幾次聯系。

四年前我們每天在一起，我一天天看著煙在你手上停留的時間越來越久，笑容也逐漸僵硬，喝酒能喝兩瓶，打翻那瓶酒后，你關掉生意，出門跑路。那是春節后的一個陰冷天，過完年我在附近的城市找到你，你和母親擠在小旅館，你的頭發已經全白了，母親買來廉價的染發劑給你染發，你蹲在地上，裹著塑料布，鼻梁朝上向我微笑。

我給你們買了去成都的火車硬座還有一條猴王煙，火車要坐二十幾個小時，那時候，你們身無分文，你沒有給我買橘子，我悄悄塞給母親二百塊錢，就像過去，你塞給我錢時那樣局促不安。沒有太多的言語，我們用僵硬的笑臉告別，看著你的背影走進車站。

打那之后，我再次和你聯系時候，你們已經輾轉到北京，成為蝸居在郊區的北漂一族，到現在，已經三年了。三年來，你沒有離開，也沒有回來。

最近一次聯系，是昨天，端午節我回到老家，爺爺奶奶年近八旬，還不會用智能手機，只有我為數不多的回家，才得以聯系到你和我們視頻。這距我們上次視頻也已經快半年了。

當父親出現在手機屏幕上，他的頭發已經長長了，但很凌亂。網絡不好，我們聽不大清他講話，只是看著他一味地傻笑，沒有那么苦澀，很自然，很真情。簡單兩句問候后，便掛了，爺爺奶奶長噓一口氣，沒有想念的話，沒有多余的思念，他們看到父親沒有變瘦，身體依然健康，就安心了，這樣的安心可以持續半年。

在咱們家，你和爺爺，我和你。我們父子之間聯系大多都是平淡的，暴烈的。我從來沒有看到你和爺爺坐在一起長久的噓寒問暖。窮苦和簡單粗暴的生活，父與子之間的已經無法用親密的話語來聯系了，我們從來都不懂得表達，頻繁的聯系問候似乎更像是一種巧言令色。可是父親，我們遲鈍的情感卻總是在我不經意間會讓我泛起絲絲漣漪。

我不知道，我該懷著怎樣的感情去跟你訴說這些，我們都無法親口對彼此說出那些存在的情感。我不知道你一個人在北京是如何度過那一個個家人團聚的節日，就像我也無法感知我一個人在上海在節日時候去懷著怎樣的情感想你，想你們。

我的父親，紙短情長，我期待我們的下次見面，不會太久。

?@水又東

爸爸：

整理你的遺物的時候，看到你還留著我曾經寫給你的信，放在你經常珍藏東西的小盒子里，上著鎖。一封一封讀的時候，我后悔沒有多寫一些信給你。

有一封是我上小學時候。那時候，你病情加重，卻心高氣傲，總想著做一番大事業，但總是不如意。你把這一切不如意都憋在心里，時不時脾氣很臭。我脾氣也很臭。我已經五年級了，我覺得自己懂很多事了。有一次你吵完我后，我賭氣寫了那封信。信里全是怒氣和責備，罵你固執，罵你不陪我玩，罵你不配做爸爸，順帶還把我漫長的10多歲人生里的全部智慧都教給你了，我在信里說，你要怎么怎么樣，才能成功，不然就一定失敗。

我記得我把這封信藏在床底下，沒有勇氣寄給你，不是怕你打我，是怕傷害你的自尊心。我也不知道，那時候的我，為什么有了這種擔憂。那時候，總是淡淡覺得，爸爸你在內心的某個地方，脆弱得不如一個10歲的小女孩。沒想到竟然信最終還是被你找到了。不知道你看完什么感受，搬了這么多次家，竟然還留著。

還有幾封信，有的是大學時候寫給你的，大概2011年。信中我滿是意氣風發，其實也是心血來潮。那天上課的時候，一個大學老師感慨說，現在都沒人寫信了。我心里一想，給你個小驚喜吧。寫得時候倒蠻用心，不過是為了秀字。信寄過去的時候，我聽叔叔們講，你好像看哭了。這不是我的本意。你的手當時一定在抖，然后會像一個小男孩一樣開心。

總是覺得，爸爸你是一個單純又不經歷世故的人，我一直都不懂你，卻總是覺得你脆弱地像個小男孩，需要哄一哄，給一些安慰。我們關系最要好，可是現在回憶起來，我覺得我一點都不懂你。我曾經一直以為我們的家算是模范家庭。可是，我現在細細回想，總覺得，爸爸你似乎一直游離在人際關系之外，保持著距離，不管是親情還是友情。你從未非常憤怒，倒是會像孩子一樣得意地笑。也因為疾病，你從未酗酒，所以我們從未看到你情緒崩潰的樣子。我從來不知道你情緒最沖動的時候，會做什么。現在想想，你可能會藏在某個沒有人看到的角落，猛抽幾盒煙。我知道，你不會向任何人展示你的軟弱。你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在這個時候。

現在想想，13歲的你承受著什么樣的悲痛去迎接奶奶的去世，隨后開始孤兒一般的流浪生活。你對爺爺也沒有什么情感。等到20來歲，想要一展宏圖，卻被發現不治之癥的時候，我覺得，爸爸你是出離地懊惱的。你不會恐懼，你會懊惱自己不能做出偉大事業。

爸爸，你在難過恐懼的時候，會想起誰呢？會想誰去傾訴求助呢？我現在來思考這個問題，竟然沒有合適人選。你從來都不會表達。你也不會想跟家人和朋友分享這類消極情緒。

即便在臨近死亡的時候，你也沉默得像早就知道了一樣。雖然，我們并未將真實病情告訴你。去世的那一刻，你睜著眼睛，爸爸你在想誰呢？你在懊惱嗎？你在生氣嗎？你在昏厥嗎？你在疼得說不出話了嗎？ 一輩子都不明白你在想什么。現在，也沒有機會了。我記得，爺爺曾經說過，奶奶最疼你，因為你長得最像她。連病也一樣。然而，你卻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過奶奶。我想，依爸爸的性格，最愛藏在心里的，最不愿提起的，應該就是最痛的吧。

而我一直潛意識里，覺得你脆弱的不及10多歲女孩的某部分內心，想必是在13歲那年就被埋藏掉的那部分童真與愛吧。

爸爸，你這個40多年都活得孤獨又游離的人，是不是因為想媽媽才要丟下我們的嗎？你去找你的媽媽了吧。一定是這樣的。

信我會繼續給你寫下去的。

?@靜

給愛人：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

親愛的老同志：

展信如晤。

我知道，以后，我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念著你了。我也安慰著自己，或許這是好的，在彼此看不到的時光里盡情生活，難道還能挑剔出什么不好嗎？過去的大半年里，以至之前的很長一段時光里，我總是會遇到這樣或那樣不順的事，我也總想著，你在另一個地方和我一樣，度過每日的朝陽與夕陽，然后安然入夢，如此往復。這樣想想，我對那些艱難困苦又沒有那么逃避了。中秋將至，如果有幸你能聽到這些文字，請記住，這個世界上，有個小鎮姑娘想著你呢。

?@小鎮姑娘

即將去英國讀書的戀人：

2018年8月30日，你離開北京的第一天，下雨了。

現在是北京時間晚上9：40，我跟你還沒有時差。我打開電腦，開始寫給你的第一封信。耳機里單曲循環著Eason的《陪你度過漫長歲月》 在這之前，我選好了以后給你寄信用的信紙和信封。

不知道是不是多巴胺的威力，我的大腦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提了起來，醉醉的。不過不像是那晚喝了龍舌蘭，倒像是在梯坎小酒館喝了醪糟水和東巴酒，在天臺的時候。沒辦法，像我這樣一個人，大概是無法控制這些情緒的。

現在的心情，就像是在策劃一場浪漫的，偉大的，會貫穿我整個人生的project。我信誓旦旦地跟自己說，我要每天，至少每周寫點什么，定期寄給你。總覺得，寫信和微信不同，這些字不是口不擇言，以我目前的文字駕馭能力，倒頗有點字字斟酌的羞怯。我的這些心思，被我用鍵盤敲成備忘錄，又一字一字抄在信紙上，封裝在信封里，漂洋過海十數天，等在格拉斯哥的你打開信封的時候，不知會發酵成什么樣子，你也會醉嗎？

也許，幾年后，我們各自盒子里的信，會被放在同一個箱子里。吵架的時候，翻出這些呈堂證供，讓你看看你有沒有說話算話。幾十年后，我得戴老花鏡了，還會把這些翻出來，跟小區里的老姐妹炫耀。就算我們分手了，我也會留著，以后要是有了一個女兒，就把你這些謊話念給她聽，讓她看看大豬蹄子本蹄。喏，這就是我的野心咯。

耳機里的這首歌，是我在舅舅的車上聽到的，只覺得好聽，以前都沒細看過歌詞。Eason把這首歌唱得溫暖又堅定。今天越聽越覺得，這四年來你為我做的一切，好像都被寫在歌里了。「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陪你把獨自孤單，活成了勇敢。一次次失去，又重來，我沒離開，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謝謝你！未來多漫長，再漫長，還有期待 8000公里的距離，8個小時的時差，我愿意去克服，慢慢把想念的酸擁抱成溫暖 。珍重！

?@陛下您吃了嗎

親愛的豐：

見信如面。

不知今夜拉薩的月是怎樣的風情，是不是一如我曾仰望過的那樣圣潔而明亮。此刻你在做什么，是默默的做自己的事情，還是在江蘇路四號某間小小的辦公室里埋頭加班，無論是什么，都希望你平淡的做下去。從前我們那么厭煩平淡這個詞，但現在，經過了那么多風雨，或許平淡就是最大的圓滿吧！豐，你出現的時候不對，真是可惜，你沒有在我最好的狀態里不期而遇，你幾乎見識了最惡劣的我，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那么脆弱，一點點壓力都會讓我爆發，對不起你，受苦了，我親愛的豐。現在，我們分開了，我真希望你早點遇到一個真正懂你，理解你的好姑娘，我真不會傷心，更無論吃醋。因為，你好，就好。我祝福你！邊關冷月，遙盼君安。

?@童歌

給至親后輩：避開痛苦是人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親愛的秋秋：

今天晚上看完了電影《奇妙精靈指南》后，你問我：「媽媽，請你告訴我到底有沒有精靈？你不要騙我，我是認真的。」看著你真誠的眼睛即便是善意的謊言我也說不出口，我只能避重就輕：「那是電影，寶貝。」

你又問：「那到底有沒有圣誕老人？」我知道這個問題你糾結很久了，前幾次我都打馬虎的告訴你如果你相信有，就一定有，你每次都堅定的回答：「我相信有！」可我知道那只是你選擇相信，并不代表你真的相信，我也一直知道關于圣誕老人的「謊言」會在不久后被拆穿，但我希望它能維持的久一點，最好維持到你童年的結束。

可大概現在的你們接觸信息的途徑太多，你們已經不像我們小時候那樣接觸信息唯一的途徑就是圖書，所以很多事情你們都更早的意識到，這對你們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所以當你清澈的大眼睛看著我的時候，我想我必須告訴你實話了，即使這實話會讓你有點傷心，我盡量委婉的說：「你每年都會收到圣誕禮物說明有圣誕老人，只是這個圣誕老人就是那個最愛你的人。」

顯然，這不是你期望的答案，你傷心的抽泣起來，眼淚淋濕了長長的睫毛，那一刻我有點后悔我是不是不該這么早打破你美麗的夢境？我是不是還應該像小時候那樣繼續哄著你？我該怎么做才能不讓你傷心呢？

其實我知道，你是知道答案的，可你還是期待著那個答案不是真的，你期待著你最信任的媽媽可以真誠的告訴你有圣誕老人的存在，有精靈的存在，有魔法的存在，你希望那個五彩繽紛、奇幻絢麗的童話世界是真實存在的！

可是我的寶貝，我不得不對你說，在我目前活過的將近四十年里我沒有見到和應正過那一切都是真的，這讓我也覺得十分失望，我們現實生活的世界就是這樣的枯燥乏味，我們不得不面對學習的壓力、生活的壓力，我們不得不重復平淡的每一天。這對于還不到八歲的你來說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而此時我除了抱抱卻無能為力，你只能靠自己調整心態。

寶貝，這個世界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的令人失望。當我們滿懷信心去做一件事卻做不成時，當我們向往已久的旅行無法成行時，當我們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等來的卻是失敗的結局時，甚至當我們真誠的去愛某個人卻被忽視或者拋棄時，等等，還有很多很多讓我們失望，讓我們沮喪，甚至讓我們無法接受的事實在等著我們。可生命是公平的，無論你富有或貧窮，無論你是達官貴人還是貧民百姓，沒有哪一個人一生當中不曾經歷過失望，所以我們必須認識到接受失望是我們每個人都不得不做，不得不面對的事情。有希望才會有失望，而有了失望才會有下一次希望，才能使希望更加可貴。你迫切的希望能夠給你源源不斷的動力促使你忍耐、促使你吃苦、促使你做好每一件事，促使你完善自己，因為你不想要失望所以你必須努力，而這正是失望反作用于我們的積極的一面，所以如何正視失望是我們每個人需要學習的必修課。

寶貝，八歲的你肯定看不懂上面這些內容，不過沒關系，我會陪著你慢慢長大，總有一天你會領悟到這其中的道理。

?@郭思言

妹妹：

你出生在四月，春風和煦，花開正好，卻在春天到來之前離開了這個世界。今天是你二十一歲生日，我本該道一句生日快樂，而窗外風聲聒噪，無人在聽。

近一年來，小時候的很多事情總是在不經意間浮現，歷歷在目。譬如我收拾夏季的衣物，發現那件高中時和你一模一樣的連衣裙，我早已不穿了，卻一直放在衣柜里。我們從很小就在穿一樣的衣服，相冊里還有我們三四歲時穿著黃綠相間的套裝，戴著帽子騎木馬的照片，那時候沒有智能手機，家里也沒有相機，于是在父母鐘愛的一家長虹照相館留下了很多老照片。反而是長大之后，手機的像素越來越高，我們的合影卻越來越少。我印象中最近的一張是去年冬天在梅花盛開的河邊小公園，陪著兩位母親大人照了一些有點不情不愿的合影，可惜后來那只存有照片的手機因為我的粗心大意弄丟了，那些有你的照片也遍尋不見。前年冬天照了全家福，至今掛在老人家中客廳墻壁的正中央，我看也不敢看，怕在老人面前掉下淚來。

于是我只能在墓碑上望你一眼，看你笑得開心，還像個孩子一樣。

我沒有親兄弟姐妹，你于我是血緣最親近的同輩，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念同一所初中，又在同一所高中，你比我小，于是總是跟在我后面。高中時同處一個屋檐下，一度有一段時間我能感受到你的敵意，我知道那是你的青春期來了，再不愿依順他人給你樹立的所謂「榜樣」。而等我高中畢業上了大學后，我們的關系又自然而然地回復到了從前。你愿意約我去看電影、做美甲，也會用寒假兼職的工資給我買禮物。后來我總是會想，是不是因為我走得太遠了，你太累了，不想跟上我的步伐了，于是一個人去了另一個世界。

累汝至此者，未嘗非吾之過也。很多個無法入眠的夜晚，我會這么長久地責問自己。

去年寒假我們一同從火車站回家，那時已是傍晚，我們在一家小飯館吃了熱乎的羊湯面，聊了喜歡的同一個作者。不久后是除夕，去吃年夜飯的路上，遇到一家炸紅薯丸子的小攤，我摸遍了全身口袋找到三個一塊錢，夠半斤紅薯丸子，現炸出鍋后你開心地接過吃起來。

我從日本回來后遵守承諾給你寄了禮物，給你發微信讓你記得查收，你沒回信，我以為你忙，便沒再追問。而后來，我再也無從得知你是否收到了禮物，也無從得知那時的你是否感受到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在記掛著你。我便是如此，錯過了本該有的和你的，最后，最后一絲聯系。

舊事填膺，思之凄梗，如影歷歷。而汝已不在人世，則雖年光倒流，往事重現，亦無人回應。

死生是大事，我從不懷疑這世上有太多引發死志的因緣事由，但我也偏執地相信選擇死亡并不是一個輕易的決定，只要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在牽掛，在思念，死亡都是一個絕對不能觸碰的選擇。我無數次回想你如何在冰天雪地里懷揣著一顆冷極痛徹的心走向你選擇的那個終點，離家千里，孤身一人，也無數次回想在你生命的最后時刻有沒有后悔，有沒有跟誰求助。我不明白，卻無處尋問，你為什么如此決絕，不留一點余地。

北風揚起散落的紙灰，朋友說這是逝去之人來收取供奉。我張嘴卻說不出話，伸手也無法觸碰，忽然之間你就消失不見了。

?@遙想君著寒裳

親愛的斐斐同學：

一轉眼你已經亭亭玉立啦。小時候，我很愛逗你玩，跟你說笑話，逗你開心。你每次會特別捧場，「咯咯咯」地笑出聲來，我就會和你一樣開懷大笑。那時候天空真藍，一切都是無憂無慮的。我也當過小孩子。我知道就算是小孩子，也是會有煩惱的，避開痛苦是人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如果想要避開痛苦，也就沒有辦法真正去好好生活。

我親愛的妹妹，許多事情，要自己去經歷才會有更加深刻的感悟和體會，我也正在探索我的廣闊人生。希望你能夠堅持下去，希望別人對你的期待不會綁架你，希望你是快樂的，做善良的人。愿對這個世界充滿想象力，不管是善，還是惡，都能夠辨別它們，勇敢面對。廣闊人生，你我都有無數的可能性，我不希望你用一把標尺測量自己，比較自己與他人。因為你是獨一無二的。在任何時候都要相信自己能夠走下去。如果生活并沒有那么美好，那就創造一個屬于自己的美麗世界，做拯救自己的那個人吧。希望你好，希望我們堅強。我會永遠是你的肩膀和依靠。希望你成為一個可愛的大人。懂得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應該堅持，并感謝人生無常所帶來的一切瑰麗。愛，平安，自由，是我想要對你說的話。

?@Catherine

（部分為節選，實習生楊云燕對本文亦有貢獻）

9月24日，《人物》發起中秋家書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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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文字傳遞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