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上的新能源汽車

如火如荼的新能源汽車賽場上方，浮起一朵烏云。

前幾天，蔚來宣布，由于動力電池包模組內的電壓采樣線束存在走向不當的情況，主動召回4803輛ES8，在屢屢發生自燃的事故后，蔚來首次進行了召回處理。

之前特斯拉、比亞迪、蔚來、威馬等企業都曾先后發生自燃，一把把大火燒的人心惶惶，最終也燒起了監管部門的注意。

上個月，工信部約談了部分發生過自燃的車企，要求全面排查安全隱患。伴隨著蔚來此次的召回，這個熾手可熱的行業被當頭潑下一盆冷水，車企們開始放緩擴張腳步，正視產品方面的不足。

經過了野蠻生長之后，由自燃引起對產品的質疑，正在成為孤懸在行業頭頂的一把利劍。

蒙眼狂奔

新能源汽車發展之快，有目共睹。

自從2010年國務院將新能源汽車列為“七大戰略性產業之一”后，補貼、牌照、限行等政策支持如同潮水，接連不斷。

截止到2018年3月份，中央補貼金額總共達到958億元，2014年北京只有大約2萬人購買新能源汽車，2017年時這個數字整整翻了三倍多。

政策、市場一片大好，一時之間，各路人馬從各處涌入，想要搶占山頭。

在這關頭，造車界的鋼鐵俠也添了一把柴。2014年，馬斯克宣布開放特斯拉的所有專利，靈敏的互聯網圈子立馬就嗅到了氣息，在極短的時間內，蔚來、小鵬、威馬等企業迅速成立，開始著手車的研發。

雖然毫無制造業基礎，但并不妨礙他們搶占市場的決心，兩年之后，蔚來就推出了首款超跑EP9，拿到全球各地進行首秀；小鵬、威馬同樣不甘落后，迅速推出了量產車型G3和EX5。

加入戰局的除了互聯網企業，傳統車企也卯足了勁，早早在新能源汽車市場發力。

2013年，比亞迪推出插電混合動力車型“秦”，為了表示進軍新能源汽車的決心，之后又打算連續推出“唐”和“漢”兩款車型，在新能源汽車賽道上建立自己的王朝，比亞迪信心滿滿。

前后時間內，北汽、廣汽、吉利等都爭先推出了自己的新能源汽車品牌，2015年，吉利集團總裁安聰慧談到之后的戰略，“未來五年，吉利汽車會從一個傳統燃油車企全面轉型為新能源汽車企業，吉利產銷中90%將是新能源車型。”

新能源汽車成為了香餑餑，就連一些八桿子打不著的企業都聞風而動，想要分一杯羹。

2016年，董明珠就拉著王健林和劉強東一起投資了新能源汽車企業銀隆，之后寶能集團控股觀致汽車，華夏幸福入股合眾，恒大更是不惜拋出千億資金投入其中，其后還有雅居樂、碧桂園等一批財主都在蠢蠢欲動地試探。

根據統計，注冊車企最多時超過500家；截至當前，全產業鏈投資超過2萬億元，新能源汽車的銷量也從2009年之前每年不足500輛，到2018年迅速攀升到125.6萬輛。

然而，速度是一柄雙刃劍。

快速成長不止催生了繁榮，還催生了大量泡沫，有人著眼于信新能源汽車廣闊的未來，而有人只是覬覦于眼前的補貼。

大量的PPT車企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質量不過關、圈地拿補貼，就連頭部企業們也為了搶占市場，采取激進的擴張策略。

整個行業蒙眼狂奔，導致非理性泛濫，技術不成熟、大規模騙補、產品質量堪憂的亂象比比皆是。

一位北汽車主曾爆料稱自己新車的方向盤不正、尾燈斷電、中控臺進蜘蛛，一年進廠維修了26次；今年5月份，8位使用北汽新能源汽車跑滴滴的司機集體反饋，不到一年時間，車已經維修了10多次。

從2015年到2018年，新能源汽車的投訴量持續上升，其中70%以上都為質量類投訴。

有車企為了套取國家補貼，在燃油車的殼里加入一塊電池，再賣給自己旗下的汽車租賃子公司，類似的手法屢見不鮮，不少廠商以花樣百出的手段，賺得盆滿缽滿。

2016年，財政部公布五家騙補車企名單，蘇州吉姆西客車制造公司編造虛假材料，騙取補貼2.6億元；金龍汽車旗下子公司甚至連車都沒有，僅憑借謊報上牌數量就套取了5.19億元……

除此之外，大部分企業在核心技術上采取的路線也頗為激進，當前頻繁的自燃事故，行業普遍認為其主要誘因是因為電池熱失控。

“現在的電動車為追求高能量密度高續航，將電池中的隔膜厚度進行削減，給電池安全造成了一定的安全隱患，很容易造成熱失控。”中國科學院院士歐陽明高如是解釋。

以特斯拉為例，為了提高能量密度，所以在電池當中增大了電芯的體積，但在隔膜、電池箱等防護設備都打了折扣。

對于鋰電池來說，安全、成本、壽命、能量密度都處于平衡的關系，單一的追求其一，必然導致其他方面的缺失。

根據國家市場監管總局數據顯示，2018年新能源汽車全年銷量100.8萬輛，召回13.57萬輛，比例高達13.46%。截止2019年5月，國內新能源汽車召回12.3萬輛，其中三電系統故障導致的召回比重占50%。

經歷了蒙眼狂奔的增長，當前一把把大火燒的車企們如坐針氈。

就像比亞迪董事長王傳福在世界新能源汽車大會上所說，新能源汽車變革已經進入深水區。

陣痛

對于新能源汽車來說，外界的批評和質疑一直都沒有停過，“PPT車企”、“圈錢”、“騙子”之類的聲音一直不絕于耳。

經過初步發展，廠商們開始量產、交付，消費者過去對于新能源汽車的刻板印象正在逐步改觀，但近期的自燃，形象再次滑入深淵。

產品質量出了問題，所有的辯駁都將失去底氣，如果無法解決，再廣闊的前景也只能淪為海市蜃樓般的幻象，化為廣大消費者口中的笑談。

產品是新能源車企的根基和前提，是消費者作出判斷的首要依據。當自燃案例一個接一個出現時，消費者的恐慌情緒也被同時點燃。

大部分購買新能源汽車的用戶基本上都基于補貼、牌照、不限行等優惠政策的考慮，但隔三差五的自燃事故，經過媒體大規模報道后，讓消費者如針芒在背。

雖然享受了一定程度的優惠和便捷，但駕駛過程中就像懷揣著一顆炸彈，當初對于新技術的新鮮感因為恐慌幾乎被消耗殆盡。

2018年6月，一輛購買3個月的野馬新能源汽車發生自燃，現場的熊熊大火不僅燒毀了周邊的車輛，威馬汽車也為此引火燒身。

自燃發生不久之后，大家發現野馬搭載的是谷神電池，而谷神正是威馬EX5的三家電池供應商之一。一時恐慌蔓延，有媒體報道稱威馬的退單率高達3成。

盡管威馬一再辟謠，稱退單率不足0.3%，自己的BMS電池管理系統做的很好，但對于一個初創的企業來說，所受的沖擊仍然不少。

對于正在打交付戰的車企來說，自燃就像在懸崖邊走了一遭，稍有不慎，隨時有跌落谷底的風險。

這一點，深受自燃之苦的蔚來可謂有頗有體會

在5月份的投資人電話會議上，蔚來的CFO謝東螢稱，蔚來ES6在4月份曾經出現了1000多單的退訂，雖然當時并未表明原因，但根據時間預算，受四月份的自燃影響是大概率事件。

截止目前為止，蔚來至少已經發生了四次自燃，消費者的情緒也一度降到了冰點，紛紛選擇用腳投票。

根據今年的交付數據統計，蔚來的交付量不斷被威馬、小鵬超越。蔚來5月份的交付量僅僅只有1068輛，不足小鵬、威馬的一半。

除了交付量遲遲不見起色，蔚來的股價也是一落千丈，一大半的市值都化為齏粉。

對于剛剛起步的新能源汽車行業來說，自燃事故不僅僅將個別企業置于全民的審視之下，而且對整個行業來說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特斯拉4月份在上海發生自燃，兩個月后才遲遲公布相關結果。在公告中稱沒有發現系統缺陷，初步判斷個別事故是因為位于車輛前部的單個電池模組故障引起。

除了不痛不癢的幾句話，特斯拉也沒有拿出足夠令人信服的調查結果，消費者懸著的一顆心始終很難放下來。

輿論危機集中爆發，整體市場情緒惡化，對于新能源汽車品牌的打擊，注定無人幸免。

除了自燃外，新能源汽車被吐槽的問題還有很多。

一位車主稱自己在駕車途中突然遭遇斷電事故，經過重啟之后才恢復正常；另一位車主爆料自己在高速路上行駛，在電量充足的情況下，動力突然消失，直接被后車追尾；而動力不足、低溫充電困難等問題也是時有發生。

而且截至目前，新能源汽車都缺乏獨立的車檢制度和檢測標準，相關的報廢年限也沒有做出具體規定。一旦危機爆發，對于責任的認定也是難上加難。

無論是企業還是消費者，過去都被資本、政策推著走，高速的發展掩蓋了一些問題。當腳步放緩之后，被速度掩蓋的更多問題將伴隨著自燃的陣痛一并凸顯出來，逐步匯聚成風暴。

大浪淘沙

產品質量不僅決定了企業的生死存亡，也關乎于整個行業的未來走向。

車和家的創始人李想在接受央視的采訪中提到，未來能活下的造車企業不會超過五家，從去年開始，行業開始進入到洗牌階段。

隨著各家企業逐步進入到交付階段，產品開始告別展臺，真正到市場接受檢驗，市場的關注也從交付轉向產品，消費者更是毫不猶豫地用腳投票：只有產品合格的企業才有資格繼續留在市場；不合格的企業隨時都會倒塌。

潮水褪去，裸泳者將原形畢現。

市場環境正在變得越來越嚴苛，政策成為這一波收緊策略的重要推手。

6月25日之后，新的補貼政策已經全面開始實行，相比于之前標準，不但門檻提升了，補貼額度也發生了斷崖式下跌，并且預計在2020年徹底退出。

補貼完全退出，意味著一個狂熱時代的結束，之后行業將會逐步趨于冷靜。

前幾天，工信部宣布將徹底取消新能源汽車電池企業的白名單，這意味著之前一直受保護的電池行業將徹底交由市場，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優者生、劣者死。

之前一直靠政策護航的企業們，終將告別溫室，真正開始面對激烈的市場，以后前進路上的得與失，都將由自己買單。

補貼退出的同時，監管腳步也在加速邁進。

近期，工信部推出《關于開展新能源汽車的安全隱患的排查》，之后約談了相關的車企，蔚來此次召回事件便是約談的產物。

在7月1日的全球新能源汽車大會上，工信部副部長辛國斌稱，工信部正牽頭進行新能源汽車產業規劃2021-2035年的編制工作，近期將進一步要求全行業安全排查并指導組織編寫新能源汽車安全指南。

在溫室中過活久了，未來新能源汽車行業將獨自面臨市場的檢驗，之前市場給予的寬容和政策上的庇佑，以后都將不復存在。

此次蔚來主動召回，只是行業的一個小插曲，以后隨著補貼退出、監管補位、行業洗牌，一切都將回歸到理性當中，對于產品的檢測、召回都會成為常態。

最后，對于整個行業來說，自燃引起的創傷仍然需要及時修復，如果繼續癡迷于蒙眼狂奔，忽視產品問題，那外界的懷疑的圍或許不僅僅局限于個別企業或者某款車型，甚至將無限擴大至新能源汽車的整體技術路線問題。

剛剛起步新能源汽車需要拿出自己的誠意和實力，去打破外界的唏噓與質疑。

1453年，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大舉進攻君士坦丁堡，雙方激戰數次，卻始終不見成效。歷史在這場戰爭中呈現了足夠的荒誕和戲劇，當拜占庭士兵在城墻上嚴防死守之際，卻因為疏忽忘記關一道小門，導致土耳其士兵傾巢而入，諾大文明為此付之一炬。

對于這個龐大新能源汽車帝國而言，產品質量就是“凱爾卡門”，如果此時不給予充分重視，未來垮塌也只是一瞬之間。文 | 吳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