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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蟲記》
縱橫詩筆,精魂所寄
那書那人那事
法布爾:癡心自是連城璧
1823年,法布爾出生于法國一個名叫圣萊昂的小村莊。出身貧寒的他沒有優越的經濟和教育環境,但大自然卻早早地便用一種難以言傳的夢幻般的聲音呼喚著他,引領他步入了田野林間,與各種動植物親密接觸。從此,那份對自然界的鐘愛深深埋在了童年法布爾的心底,為他以后數十年的人生點亮了航燈。
除了對自然的鐘愛外,法布爾還擁有一份追求科學真理的癡情。在給弟弟的信中,法布爾曾充滿詩意地描述那種在精神世界中遨游的樂趣:“找一處只透入一絲朦朧光線的安靜小屋,就這樣兩肘支在桌上,拇指放在耳后,面前放上一本書。你的智慧蘇醒過來,信馬由韁地隨意志而去。外部世界消失得無影無蹤,你充耳不聞、視而不見,身體已不復存在,只有心靈在學習、在記憶、在尋找科學,于是光明便出現在眼前。時光飛逝,快,快,快,快,不知道過了多久……然而,真理在腦海中匯聚,昨天遇到的攔路虎被思考的火焰熔化,幾卷書被吞了下去,你對自己的一天心滿意足……”
愛是人類的一種普遍情感,不算特別的天賦,但是能在“愛”之前加一個“癡”字的,卻鮮有其人,因為那意味著不再是一時的沖動,而是需要有可鏤金石的意志與信念支撐,需要投入一生以為憑證!法布爾恰恰就是這樣一個“癡人”。當對自然的鐘愛與對真理的癡情融為一體,神奇的生命能量便被激發出來:幾乎是完全通過自學,法布爾獲得了業士學位【注】、數學學士、物理學士、自然科學學士、自然科學博士等多個學位,并且在很多領域取得了堪稱豐碩的研究成果。僅以植物學而言,他曾發表過多篇對法國著名美食松露的研究論文,受到美食家、學者的廣泛認可,也對茜草提取染料有過開創性研究。
當這樣一份情之所鐘、至死不渝的癡心傾注到昆蟲身上的時候,《昆蟲記》這樣一部百代不朽的名著得以問世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注釋:業士學位,法國獨有的一個學位,是個人完成小學中學教育的畢業證書,同時也是大學的入學許可。法國人往往用業士學位加年限來表述一個人的大學教育情況,比如業士學位+3就是上了三年大學的意思。
圣甲蟲
那唯恐遲到,一路碎步小跑趕往糞堆的,又是哪一位?長長的肢爪,僵硬地做著充滿爆發力的動作,仿佛是在腹中機器的驅動下行走;一對橙紅色的小觸角,張成折扇形狀,透露出垂涎欲滴的焦急心態。它趕來了,趕到了,可剛一趕到就撞翻了幾位筵席上的賓客。它,就是圣甲蟲。這是種一身黑裝的金龜子,是食糞蟲類中最大而且最負盛名的一種。……
加把勁呀!對,好了,滾起來了;它一定能達到自己的目的,當然,會碰到難題的。這不,第一重困難來了:出現在食糞蟲面前的是路塹陡坡,沉重的糞球一個勁兒地溜坡;可是這蟲類認準了自己的理,偏樂意從那條自然而成的道路上橫穿過去;這方案夠大膽的,只要一步閃失,或者一顆沙粒顛得球體失去平衡,一切都將落空。果然,腳步出現失誤,糞球滾落到路旁的溝底;這蟲子被滑沖下來的負載物撞了個仰面朝天,六只腳一陣揮舞;終于,它又翻身立足,于是追上糞球,繼續苦干。這拖運機進入最佳運轉狀態。——當心著點兒,冒失鬼;順谷底走,那樣既省力又安全;那條道不錯,很平坦,你的小球能輕松滾動。——真是的,它偏不那么走;它堅持要重新爬上陡坡;如此看來,那地方是它不可迂回的一道障礙了。興許,恢復到一定高度對它有用。想到這里,我也就沒什么可說了;一定的高度的確可以加以利用,在這一點上,金龜子比我明智。——但是你起碼該走這邊的小山道呀,這小道坡度小,準能讓你爬上去。——它根本不理睬你;盡管旁邊那條道是不可能逾越的陡坡,小頑固卻非要從陡坡山道那里走不可。
賞讀:
說到觀察昆蟲、捕捉昆蟲,童年有此經歷者恐怕不乏其人。蛐蛐、蟈蟈、蝗蟲、蜻蜓、蜜蜂、瓢蟲等,很多人小時候都抓過,即便是天性怕蟲的女孩子,很多也在書頁里夾過蝴蝶。看起來,熱愛昆蟲并能從中獲得樂趣并非難事。但是,如果換一種沒有斑斕色彩悅耳鳴聲的昆蟲,你還能用心去觀察它嗎?更進一步來說,如果要你在一堆臭烘烘的糞便旁邊堅持幾個甚至十幾個小時去觀察昆蟲,你還認為這是一件輕而易舉樂趣多多的事情嗎?
圣甲蟲即蜣螂,也就是我們俗稱“屎殼郎”的甲蟲。這大自然的清潔工約有兩萬多種,遍布全球除南極洲之外的任一大陸,對清理環境有著不可磨滅的功績。這點常識很多人都知道,知道歸知道,絕大多數人對這混跡于糞堆中的蟲子都是避之唯恐不及,遑論去觀察了。但在法布爾眼中筆下,這小生命是那么可愛,那么有人情味。你看他對它搬運糞球過程的焦急關注、喃喃叮嚀,簡直就是對一位朋友的口吻。什么叫一視同仁之愛,什么叫渾然忘我的科研,《圣甲蟲》這《昆蟲記》的首卷首篇已經詮釋得不能再明白了。
對付菜青蟲
如此厲害的胃口!好一副日以繼夜工作的腸胃!這是個吞料的無底洞,食物盡管從中穿過,它們會立即轉化成別樣的物質。我挑選一束最大的菜葉,投喂給鐘形籠里的蟲群;兩小時后,剩下的就只有菜梗了;如果新鮮菜葉投放得慢了點兒,蟲子們就要接著啃菜梗吃了。照這樣的速度,一片一片地投喂,一百公斤卷心菜,大概也不夠我一個星期用的飼料。
大量繁殖期內,這暴食成性的蟲類構成一種災難。它們哪里會給我們的菜園留下什么!拉丁人偉大博物學家波利納的時代,人們在需要保護的卷心菜菜畦中央豎一根木樁,頂端放上一個被太陽曬得煞白的馬頭骨,最好是母馬的頭骨。撐起這樣一個嚇人的怪物,據說可以把禍害菜田的敗類大批吸引過去。
我不大信服這種防蟲措施;這里說說它,是因為要由此提到我們現在的一種實用方法,這種方法起碼在我們那一帶被人們采用著。沒有比“荒誕”更能經久不衰的了。波利納講到的古代菜田保護器,經過不斷簡化,作為傳統保存下來。人們現在用蛋殼代替了馬頭骨,蛋殼扣在小棍頂端,小棍插在菜田當中。這種裝置確乎比昔日簡便多了;然而效果沒什么兩樣,依然是無濟于事。
我發現,智理不清沒什么了不起;只要能有點兒盲從輕信的頭腦,事理總可以自圓其說。我詢問那些農民鄰居,他們是這么告訴我的:要說蛋殼的用處,道理再簡單不過了(停止思考,自然凡事“再簡單不過”,盲從輕信,皆源于此);白花花的蛋殼一閃,就能把粉蝶招來下子兒;小菜青蟲在蛋殼上,挨太陽烤還不算完,這光禿禿的地方又找不著吃的,最后就小命兒見閻王了;能闖過這關的沒幾個。(乍一看貌似還挺有道理,但缺乏觀察調研的答案是無本之木,終難存活于現實中。因為有拍腦袋得出的答案,才有拍腦袋就下的決策,產生嚴重后果的舉措,多是這么來的。)
我刨根問底(科學與迷信的距離,大概就差這四個字),請他們說說哪一回看見白蛋殼上有卵粒層,或者幼蟲團。
“沒見過。”他們異口同聲。
“沒見過怎么這么說呢?”
“那是從前的事唄,現在我們只管照著做,別的一概不管。”
只有最后一句回答,我是認同的,因為它已使我確信,昔日的馬頭骨深深印在人們記憶當中,難以磨滅;這同多少世紀以來在農村扎下根的種種荒誕現象之難以磨滅,恰恰一脈相承。
賞讀:
如文中法國農民那般荒謬的治蟲方法,在中國古代同樣上演過。古代曾有官員認為“蝗”“皇”諧音,所以蝗災只能聽之任之,焚香禱告其早日過去,如果除蝗則會對皇室有損。其實不要說古代,就是把目光投向身邊,迷信的侵擾也是屢見不鮮。僅以飲食而言,筆者就見過“桃子不能和西瓜一起吃”“大蔥蘸蜂蜜,一吃就要命”之類的荒謬言論被人煞有介事地傳播。本文再次向大家提出警示:心靈的園地如果沒有生長科學,那就必然會被迷信占據。播撒科學文明的種子,依舊任重道遠。
荒石園
哦,我不愧為能工巧匠的膜翅昆蟲們,我現在是否可以著手給你們的歷史再如實追加上幾頁文字了?體力不會被毅力拆臺吧?既然有此擔心,我為什么還把你們擱置了這么長時間?這一點,有些朋友已經斥責我了。啊!你們去告訴他們吧,告訴那些既是你們的也是我的朋友,說那不是我健忘、怠惰,把你們放棄了,說我一直惦記著你們;說我早就深信節腹泥蜂的秘洞里還有尚待向我們揭示的有趣秘密,洞泥蜂的獵食活動還有會令我們驚奇的新細節;只怪我時間不夠,又單槍匹馬,不被人理睬,還要對付這窮命;更何況,要想高談闊論,必須先能活命。就這樣告訴他們,他們一定會原諒我。(欲立不朽之言,須先謀稻粱之計,奔波忙碌,數十年忽忽而已。個中辛酸,細品著實令人潸然。)
還有人斥責我,說我的話語不夠嚴謹鄭重,說白了,就是沒有學院氣的干巴勁兒。他們擔憂的是,一篇文字若讀著不費勁,就無法保持表達真理的功能。如果我依了他們,那么就只有在兩眼一抹黑的情況下才算是有深刻認識的了。你們過來,不管是掛螫針的還是披鞘翅的,你們都來,來為我辯護,來為我作證。(知音難覓,弦斷誰聆?蟲輩有知,定會不平有動于心,出面力爭。)請你們以我與你們共同生活之際那種親密感情,我觀察你們時的那種極大耐心,以及我記錄你們行為時的那種嚴細精神,(這一組排比,學者之傲骨錚錚作響!)站出來說話吧。你們異口同聲為我這樣作證:不錯,我寫的那些沒有滿篇空洞程式和不懂裝懂濫言的文稿,恰恰是在準確記述觀察得到的事實,既不添加什么,也不忽略什么;日后有誰也想向你們提出問題,你們也這樣回答他們。
……這是我經過四十年殊死斗爭才換來的一塊園地。我那時稱之為伊甸園;如今,按我最基本的價值取向看問題,這稱謂依然不變。這塊不惹人愛的園地,大概從來沒人愿意往里面捏放幾粒蘿卜種子;然而對膜翅昆蟲來說,它就是一處地上天堂。……
可膜翅目昆蟲們竟無法無天,它們把房宅給占領了。我的門檻上有石灰抹的寬縫,白邊飛蝗泥蜂正在那里面掏細渣兒做窩;進出房門,我都得加倍小心,生怕摧毀了它的地洞,擔心會一腳踩在專心致志勞作的礦工身上。不打開窗扇的窗戶,為長腹蜂提供了溫度適中的套間;泥筑的蜂巢,建在了規整石材砌成的內墻壁上;這捕食蜘蛛的獵手回家時,穿過窗框上本身就有的一個現成的小洞,鉆入房內。百葉窗裝飾框上,幾只石泥蜂正建造各自的隔室群落。略微開啟的防風窗板內側板面上,一只蜾蠃正在建筑圓頂小屋,屋頂做出一個細頸喇叭口。胡蜂和長腳胡蜂,是與我一同進餐的常客;它們來到飯桌上,品嘗一下端上來的葡萄是否熟透了。(讀來似是趣味盎然之生活,但細想一下,你能安居于此否?法布爾與蟲類何止是朝夕相處,竟至于耳鬢廝磨,這才有了皇皇巨著的問世。)
賞讀:
荒石園是法布爾年近六旬才耗盡積蓄換回的研究昆蟲的“大本營”,而《荒石園》一文則是法布爾對自己生活狀況、人生信念、科研宗旨、創作風格等關鍵內容的高度概括與集中表達,等同于司馬遷之《報任少卿書》,是理解法布爾其人其文至關重要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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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熙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