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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物色孫中山史料館落戶地的過程中,參觀了位于寧波海曙區白云公園內,毗鄰白云莊的一座明清風格的平屋,環境清幽、風光旖旎,很適合作學術辦公。除了門口一塊“浙東文化研究院”銅牌,室內外沒有看到能辨識此屋的其他標識,參觀之前朋友的介紹中隱隱有“黃果
在物色孫中山史料館落戶地的過程中,參觀了位于寧波海曙區白云公園內,毗鄰白云莊的一座明清風格的平屋,環境清幽、風光旖旎,很適合作學術辦公。除了門口一塊“浙東文化研究院”銅牌,室內外沒有看到能辨識此屋的其他標識,參觀之前朋友的介紹中隱隱有“黃果XX”,回家在百度搜索“黃果山房”“黃果山莊”“浙東文化研究院”均告無果,求助朋友才知是“黃過草堂”,當時腦中閃過“難道是黃宗羲到過此屋?”于是就想著一探究竟。
黃過草堂(攝于2021年9月10日)
一
按照黃宗羲(1610.9.24-1695.8.12)弟子半浦人鄭梁(1637-1713,字禹梅)在《七月八日同王近思先生過張有斯黃過草堂》詩云:“鄮山書院古橋邊,小閣臨河聳野田。曾此聯床春雨夜,計時已是十年前……黃過堂名駭一時,風流萬子極堪思。憶當對月論文夜,已嘆他年定別離。己酉歲(1669)萬管村與余讀書于此, 偶商堂名, 管村曰:‘此黃先生所過, 可名黃過。’”[1]也即“黃過草堂”之名是萬言(1637-1705,字貞一,號管村)因“黃先生所過”而取。
康熙七年戊申(1668),黃宗羲因“甬上諸門士請主鄞城講習。三月,公之鄞,與諸子大會于廣濟橋,又會于延慶寺,亦以證人名之。……后書院講學地址,或設于萬氏西皋白云莊丙室,或設于張氏西郊草堂,或設于陳夔獻家,或設于陳自舜之云在樓”[2]黃宗羲在張氏西郊講過學,即所謂的“黃先生所過”也。
當年,張錫餛(字有斯)的幾位兄弟及父親張士培(字天因)、叔叔張士塤(字心友)均名列黃宗羲甬上學生名單之中,[3]全祖望《續甬上耆舊詩》卷九十七則點出了張氏西郊草堂的大概位置:“張子天因, 有別業在鄮山書院橋之南, 所謂西郊草堂是也。”鄭梁《文學張君墓志銘》進一步道出了張氏筑造西郊草堂的緣由:“君諱士培,字天因,張氏鄞邑諸生也……君少時與其弟士塤同為博士弟子試,輒居優等,已而士塤成進士,君一再試秋闈見罷,遂絕意進取……筑室西郊之外,積書其中,歲延名師友課子。”[1]
如此,“黃過草堂”即張氏西郊草堂,是張士培因鄉試屢考不中,斷了博取功名之志后,在西郊營造的用以藏書及督教兒子讀書的場所。1668年黃宗羲應邀來寧波時,曾在此講學,進而成為甬上證人書院的組成部分。
二
“憶當對月論文夜,已嘆他年定別離。”這里的“別離”講的就是康熙十八年己未(1679)萬斯同、萬言叔侄北上預修明史,八月三日的秋郊餞別就發生在黃過草堂,文人墨客還為后世留下了諸多不朽的篇章。
鄭梁在次年(1680)寫就的《秋郊餞別圖記》云:“己未之秋,萬子貞一將與其叔父季野往京師,同學之人悵然惜別,乃相與具肴核,載壺觴,陳之黃過草堂而餞焉……季野曰:‘蘭亭禊事,西園雅集,披圖宛然,胡不仿而行諸?’于是,王子文三以余能畫,屬余為《秋郊餞別圖》,作文記之,而先命工人來圖面貌,畫未及半,酒闌夜深,明晨夢回,各以事散,記未作也。次年之三月,貞一書來京師,責余記急,余時在杭,復書以圖未成為解。秋八月三日,困坐衙齋,蕭然無侶,念去年此日,飲別草堂之樂而不可得,因嘆日月一周耳……人生變化一至于斯,侯圖之成,事不可料,良友之命,踐諾為安,伸紙搖毫,予書緣起,當覓便郵,先供噴飯,若夫所圖之人與人所執之事,須侯歸時,按圖而記,末敢懸揣也。”
在這里,鄭梁告知了秋郊餞別的時間(1679年8曰3日)、地點(黃過草堂),及《秋郊餞別圖記》寫就的時間(1680年8曰3日)。但《秋郊餞別圖》在餞別當日“畫未及半”,次年三月萬言來書時“圖未成”,直到餞別周年時仍在等“侯圖之成”。
三
此圖最后是畫成了,也被流傳下來了,如今歸藏于寧波博物院,是研究萬斯同(1638.3.9-1702.5.4)與清初浙東學派學術活動情況提供具象的珍貴史料例證。
該圖紙本、設色、手卷,縱40厘米,橫254.3厘米,紙白版新,保存完好;圖中樹石山水工整嚴謹,章法筆墨風格接近,人物布局非常精細周到,共繪有19人(其中四位童仆,十五位學友或學友后人):人物都遵順年序輩分、學養資歷、個性特征及親朋疏密來設定位置;看似三五一群圍坐啜茗閑談,或二人駐足私語,或瞻前顧后等待啟程送行,或在后接踵而至,但人物間相互呼應、生動自然。為突出主題,把萬斯同和萬言放在畫的重要位置,萬斯同方臉,身材略顯矮小,坐于團蒲之上,與三位年事稍高的學友一起,身體前傾,似在講話,表現他滿腹經綸、口若懸河的性格特征;萬言則體態肥胖,身材高大,手持茗碗,正襟危坐,兩眼直視前方,顯示他意壯氣盛的神情;這兩組人臨近水際圍坐,催行的小舟泊在蘆葦旁邊,又以山石、樹木點綴,渲染送別氣氛;年輕的學友后人姍姍來遲,應該是畫家刻意讓他們留在后面,以示對前輩的敬意和禮讓。所有圖中人物皆著明式衣裳(寬袖長袍、素衣布履),儼然似世外高人姿態,好像是對故明的懷念。[4]末署“陳韶寫”行楷款3字,下鈐“四明陳韶”白文方印。
原裱引首處自右至左為橫寫“鄞江送別圖”,豎寫“鹿原林佶”,鈐朱文“林佶之印”、白文“鹿原學者”方印各一方;留白處后添的豎條(占畫幅上三分之二)上有豎寫的“鄞江送別圖”“光緒五年六月望后一日”(農歷庚子年六月十六,即公歷1879年7月6日)“同里后學陳衍拜題”,卷后有康熙三十八己卯(1699)林佶跋文及李暾(東門)、陳云鳳、畢承昭、鄭福泰、周際廷題跋觀款,末有癸未(1943)張壽墉長跋——《題鄞江送別圖并引》。據圖后跋文,此圖表現的正是康熙十八年己未(1679)萬斯同、萬言叔侄北上預修明史, 一時諸黃門弟子與其舊交為之餞別的歷史事件。
四
福建人林佶(1660-1739)因精楷書,1698年奉旨入武英殿抄寫御書,受《明史》總裁王鴻緒“召居館下”,與萬斯同“晨夕共處”,商訂編輯《明史》。兩人均酷愛藏書,林有樸學齋,萬有寒松齋,很快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交,由林佶在引首處題簽并撰寫《秋郊餞別圖》的首跋也就不作為怪了。而跋中“先生(萬斯同)出此圖指予曰”的表述,更讓讀者對于林跋中所言確信無疑。
由于畫心中只有落款沒有畫題;加之引首中的“鄞江送別圖”及林跋中明明白白寫著的“右《鄞江送別圖》一卷”,后人大多是將錯就錯,兩百年后的陳衍仍誤題為《鄞江送別圖》。又越六十余年,此圖為大收藏家四明長松草堂主人史兆琳所有,張壽墉作《題鄞江送別圖并引》長跋時,起初竟也懷疑與《秋郊餞別圖》“或非一地一時”。
林佶將《秋郊餞別圖》誤為《鄞江送別圖》,很可能是受元畫《鄞江送別圖》及下述其他因素的影響。
危素(1303-1372)《鄞江送別圖序》中言:“至正四年(1344),素奉旨購求故翰林侍講學士袁文清公所藏書于鄞……明年(1345),史越王裔孫文可,因葛邏祿易之(1309-1368)至京師,寄《鄞江送別圖》以相遺,其士君子又為詩若文題其上……此圖陳元昭所作,筆意高雅,其紙猶是越王所蓄,皆可寶也。”[5]
在這里有如下幾點易與“秋郊餞別”搞混:⒈危素“是年(1344)秋,因修史書,奉詔歸里”;⒉“葛邏祿易之至京師”,此人后來也“薦授翰林國史院編修”,與修史關聯;⒊鄞籍的“袁文清公”,即袁桷(1266-1327)初為翰林國史院檢閱官,后升應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三人均與修史有關,而“秋郊餞別”的起因也是因修史赴京,而袁桷更與萬斯同一樣酷愛藏書,有藏書樓名“清容居”。⒋元畫《鄞江送別圖》與《秋郊餞別圖》主題、意境應該是一樣或相近的;⒌巧的是兩圖的作者,一為陳元昭,一為陳韶,也是比較容易混淆;加之⒍歷史上有將甬江稱為鄞江的,也有將甬江、鄞江代指鄞城或寧波的;⒎如《延祐四明志》就曾言:“靈橋門,城東石門,……匾額‘鄞江樓’”。這樣,對于發生在鄞城西郊的餞別,理解成甬江或鄞江餞別,并命名為“鄞江送別圖”也還是能說得通的。
五
“黃過堂名駭一時”。
“秋郊餞別”后越二年(1681)的九月,黃宗羲“與慈邑劉仁規,訪鄭子禹梅于黃過草堂,以筆書壽序,祝其父秦川先生七十。”同時代的董雱(1644-1711),在《社祀竹枝詞——先征君城南廟下社祀》中有“鄮山書院矗橋西,行在孝經近可稽。卻怪少年手一卷,浪隨黃過草堂棲。”備注中述說了“黃過草堂去墓甚近,予步讀書處。”[6]天一閣范欽后裔范廷諤在《鄮西竹枝詞》中則將“黃過草堂”稱為“墨莊”:“結伴燒香謝女王(按:應為‘夏禹王’之誤),年年寒食十分忙。女王今變男生坐,趁早回船到墨莊。”[7]范廷諤是范光燮(1613-1698)的子侄輩,1673年范光燮、范光文兄弟曾破戒引黃宗羲登天一閣。
經常到訪的鄭梁更是留下了膾炙人口的《黃過草堂晚眺》:“綠陰幾樹小樓前,晚霽風光最可憐。新水一聲魚已沒,青天萬里月初圓。十年蹤跡人將老,頃刻胸懷句欲仙。隔岸藤瓜如會意,疏花微笑落螢邊。”[8]后來張士培將自己的詩作匯集成《黃過草堂詩集》;越二百余年,后裔張養農雖客居津門,也不忘將自己的畫集命名為《黃過草堂墨蘭畫冊》[9],但此時的黃過草堂與鄰近的萬氏別業,早已因年久湮滅,遺跡無存了。
今天的黃過草堂,是2003年2月白云公園建成時,作為管理用房的;次年6月在草堂舉辦了四明內家拳首屆文化學術研討會,[10]2006年11月開始被租用為餐廳;2011年10月以來曾入駐寧波市社會組織促進會、寧波市公益服務促進中心,2020年8月始作為浙東文化研究院。
[1] 《寒村詩文集》五丁詩稿卷二,見《二老閣叢書》第二冊。
[2] 陳訓慈, 方祖猷. 萬斯同羲年譜[M]. 香港: 中文大學出版社, 1991: 85-86.
[3] 金林祥著. 教育家黃宗羲新論[M]. 西寧: 青海人民出版社, 1993.3: 83-84.
[4] 龔茁. 《鄞江送別圖》動漫片字幕[E/OL]. 杭州: 浙江省社會科學界聯合會/中國美術學院影視與動畫藝術學院, 2021.
[5] 錢伯城, 魏同賢, 馬樟根主編. 全明文 第二冊[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4.2:288-289.
[6] 潘超, 丘良任, 孫忠銓等編. 中華竹枝詞全編 四[M]. 北京: 北京出版社, 2007.11: 464-465.
[7] 寧波市鄞州區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 四明文錄 《鄞州文史》精選 文化卷 振衣千仞[M]. 寧波: 寧波出版社, 2017.8: 330.
[8] 張如安, 杜建海選注. 鄞州歷代詩文選[M]. 杭州: 浙江古籍出版社, 2008.1: 142-143.
[9] 張壽鏞. 四明叢書 第4集 第81冊[M]. 上海: 四明張氏約園開雕, 1936: 40-41.
[10] 寧波市海曙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 寧波市海曙區志 下[M]. 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 2014.7: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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